第65章 少年等淵
入夜。
“白可呢?”
親楓問。
眼鏡公子在鑽研棋譜,聞言看他一眼,指了指頭頂。
親楓頓悟,把手裏的吃食放在桌麵,就走了出去,站在院子中,抬頭仰望。
黑瓦屋頂上,少年孤單如月,在夜幕下,靜靜坐著,默默遙望一個方向,晚風吹來,衣角緩緩擺動,發絲輕揚,沐浴如仙。
親楓不消看,都知道他看的是哪裏。
“白可!”
他喊了少年,少年沒有任何反應,全神貫注凝望,一動不動。
從這個位置,剛好可以看到宮門。
隻是這個點,宮門早已關閉,籠罩在黑暗中,唯有幾盞宮燈微弱發亮,無歡無喜亦無所等之人。
“白可!”親楓又提高音量喊了一遍。
少年有了點反應,緩緩轉頭,看著他,不言不語。
“我買了些宵夜,下來吃一點吧!”
白可搖搖頭。
“宮門都關了,你再怎麽看,它也不會開!公主更不會此時出來!莫等了!”
月光照攏在少年身上,泛起一層朦朧的光暈。
親楓可以看見他低垂眼簾,睫毛動了動,頓了會兒,又孤注一擲睜開,微轉頭,繼續看著那個黑幽的方向,倔強等待奇跡的發生。
嘖,癡人。
白日在街頭等,入夜在屋頂等。
親楓搖搖頭,深知他五百匹馬都拉不回的固執,隻能隨他去。
住進這裏不過短短一段時日,附近的人都知道有個雪膚美少年,每天昏時,必定會出現在房頂,安靜無聲,默默遙望一個方向。
從天昏寂寂直到夜深寥寥。
成了百無聊賴的夜晚中,除了月亮外,最美的風景。
因著這個,附近人家開天窗的次數都多了起來。
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絕世美少年,像從天上來,能多看幾眼,都極為心歡。
隻是,看久了,便覺得傷心。
因為少年看起來,越來越落寞,堪比黑天上,同樣孤單伶仃的明月。
仿佛他的世界,也黑了,並且唯一的光源,在逐漸黯淡,將要消失,他被黑暗包圍,將被吞噬,墜入無望,再無生機。
……
親楓獨自一人出門。
近來白可做什麽都興致缺缺提不起勁,時常精神恍惚,公主越久不來,少年越發在落寞中沉淪,他也喊不動,無可奈何,無計可施。
為此,也重新意識到,公主的無可取代,至少占了少年半條命,剩下的半條也因著公主,才能煥發生機。
他關上門,沒走兩步,就被好幾個大媽少女團團圍住。
“這位公子,你可是住在這兒?”
親楓不知道她們要幹什麽,感覺沒有惡意,於是誠懇點了點頭。
一個大媽迫切問,“我們瞧見有個少年,每天晚上都坐在屋簷之上,望著遠方,是為何事?”
原來是住在附近的鄰居。
親楓據實回答。
“等人。”
“等何人?”
“心上人。”
聞言,她們靜默一瞬,對於這個答案並不感到意外,因為也曾猜過會是癡男怨女的悲歡離合。
隻是看久了,便入了心。
入了心便會不忍。
這般無望等待,要到猴年馬月。
“他為什麽要等,不直接去找?”
親楓默了一瞬,緩緩回答。
“有的地方,進不去。”
“什麽地方?”她們問,模樣迫切,仿佛若叫她們知道是什麽地方,就會為少年把那人直接尋來,不叫他如此辛苦黯淡。
親楓笑了笑,沒有回答。
得不到答案,她們又迫切問出下一個問題。
“為什麽他的心上人還不來找他?”
語氣中有絲埋怨,在怪那個素未謀麵的女子,不識情癡,錯失兒郎,獨餘情殤。
親楓緘默,這麽久以來,即使知道白可心中深埋痛苦,他也未曾怪過公主。
造化弄人,就是他們的命運。
良久,大媽少女們才聽見俊朗少年歎氣般說。
“出不來。”
他進不去,她出不來。
他們之間,隔的不隻是一道宮牆。
……
月生日落,夜夜相複。
親楓被尿憋醒,遂起身解了小急。
舒爽了,才發現外麵下起了雨,聽著淅淅瀝瀝並且有逐漸變大的趨勢。
怪不得今晚那麽涼。
他搓搓凍手臂,走到窗邊,隨意朝外看了一眼,忽然頓住——
白可居住的屋子不光亮著燈,門也沒關!
怎麽回事?
他披了件衣服衝過去。
一看,屋內沒人,床鋪稍顯淩亂,一摸,已無餘溫。
這麽晚了,白可會去哪兒?
他走到門外四處喊。
“白可!白可!”
雨聲刷啦啦吵雜,喊聲都被隔絕在雨幕裏,沒能傳播出去。
天又晚雨又大,少年不會出什麽事吧?
親楓心裏著急起來。
不經意間一瞥——
屋簷上,暖月的身姿,一動不動坐著,雨幕瓢潑,渾身濕漉漉,頭發黏在臉上,也不知坐了多久。
白可呆呆坐在那兒,好像沒有了知覺般,大雨衝刷在他身上,也感覺不到冰冷難受。
他一眨不眨眺望宮門,甚至還能看到一點點皇宮內景。
那裏麵是公主所在的地方,好像隻要一直盯著,不錯眼,就能看到宮門打開,自己的心上人向自己而來的美麗場景。
親楓怒氣騰騰飛上屋簷,雨打在他臉上,不一會兒,衣服全濕了,貼在身上難受。
而某傻子,估計就像這樣,熬了很久。
“白可你瘋了!下雨呢看不見啊!”他雙手放在少年肩頭,把人掰過來,直視他。
少年臉很白,雨水在他臉上流淌,好像變得透明起來。
他眼中焦距慢慢歸攏,毫無血色的嘴唇動了動,瑟瑟發抖,話音凍到磕絆。
“親……親楓?”
親楓捏緊他的肩頭,對他糟踐自己身子的行為,感到非常生氣。
“白可你瘋了!你到底在想什麽!命還要不要了!”
少年睫毛動了動,水珠掉落,灰暗的瞳眸閃過一絲神采。
“姐姐答應了會來看我,怕她找不到我,我要等她。”
說著,還極艱難勾出一個真心淺笑。
他白可,此生此世,不信人皇,不信神佛,隻信一人。
隻要是她說的話,他都無比相信,不會懷疑。
既然說了會來,那就一定會來。
所以他願意去等,用所有的時間和光陰去等。
就算黃泉白骨,隻要魂不散魄不離,亦無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