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淨釋迦闌 敬頌鈞安
上次二人遇到這種情況時,婉妍還沒開口,蘅笠就主動離開了屋子,最後在窗台上過了一夜,讓婉妍心有不忍了好久。
這次婉妍早就想好了理由,找準了時機先開了口:“那既然正事討論完了,大人您就快去休息吧,下官已經把床給您收拾好了。
下官方才就瞧著外麵月色星光甚妙,別有一番京城難得之韻味,想著一定要去房頂上瞧一瞧才行。大人您好生歇著,我這就去了。”
婉妍生怕被打斷,一股腦兒倒豆子般說完後,拔腿就要出去。
隻可惜婉妍還沒走到門邊,就聽見蘅笠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你回來。”
一聽這個凜冽而略有不耐煩的聲音,婉妍就一步也不敢再往前走,隻得不情願地轉過身來。
“大人您還有什麽吩咐?”
蘅笠拿指節輕輕扣著桌子,無奈之色溢於言表:“宣侍郎你的腦子是一討論完工作就休眠了嗎?
你才和大娘說我們乃是私奔出來的,已結秦晉之好的夫妻,如今又大半夜一個人跑去房頂看月亮。
怎麽,你是生怕大娘不知道你在撒謊嗎?”
!!!這又是什麽虎狼之詞!
婉妍一聽,小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上,低著頭小手擺成了撥浪鼓,舌頭打了一串的死結:“不不不不不,下官不不是……這個意思,是是……是下官思慮不周!”
看方才還滔滔不絕的婉妍,瞬間變成這副話都說不清的窘態,蘅笠心中是又好笑,又自悔失言冒犯,輕咳一聲說道:“行了別鬧了,你快去睡。”
婉妍一聽立刻抬起了頭:“那怎麽能行!都是累了一天,大人不必次次遷就於我。”
蘅笠聞言,冷笑一聲:“你大可不必認為我這是在遷就你。我素日在京都,晚上也有諸多事物要處理,早就習慣了徹夜不眠。
此時若我真去睡了也不過是清醒地挨過一夜,白白浪費了床鋪。還不如你去睡,也免得你白日犯困走神,出了差錯給我添亂。”
蘅笠毫無感情地說著,抱著雙臂的身姿挺拔如鬆,一副要在桌邊坐到天荒地老的樣子。
這套說辭真是很有道理,婉妍差一點就要相信了。
“我不管。”婉妍大步走到牆邊靠著,也學著蘅笠抱起了胳膊,六親不認地昂起了小腦袋。
“大人要睡便去睡,不去睡便讓床鋪空著。反正我今晚是一定不睡,您看您是在這和我大眼瞪小眼呢,還是去睡覺。”
“既然如此,那就空著。”蘅笠眼睛都沒抬,冷冷地撂下一句。
於是,兩人便開始了無聲地對峙,等待著對方鬆口。
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婉妍仍舊無動於衷。蘅笠見她性子來了堅決的很,便知今晚是拗不過她。
“好。”蘅笠賭氣似地冷哼一聲,站起身來幾步就走到了床邊,坐在床沿上卻看著婉妍不動了。
婉妍有些尷尬地眨眨眼,立刻氣勢洶洶地吼道:“你睡覺啊,看著我幹嗎?”
蘅笠一聽也來氣地吼道:“我要脫衣服,你這麽看著我,我怎麽脫?”
婉妍聞言一愣,氣勢立刻垮地一點不剩,小臉紅得頭頂直冒煙。
“哦哦哦這樣啊,您換您換。”婉妍小聲說著,立刻轉過身去,把小臉埋進了牆角,邊麵壁還邊叨叨著想找回點臉麵。
“我個姑娘家都不介意,大人您一個大男人怕什麽?真矯情!”
蘅笠看著明明害羞地縮在牆角,卻還一副咄咄逼人之態的婉妍,忍不住心中輕笑,伸手解開了腰帶,脫下了外衣,隻留了一件白色長衫。
一麵脫,蘅笠還一麵戲謔地回擊道:“你不怕那倒是轉過來啊!”
“我呸!”婉妍對著牆角啐了一口“誰稀罕看您,您動作麻利點。”
蘅笠看著婉妍的背影都能感受到她的窘迫,她卻偏偏還要嘴硬。
蘅笠臉上笑意漸濃,三下兩下踢掉了鞋,躺進了被單裏。
婉妍見蘅笠去睡下了,這才鬆了口氣,躡手躡腳走到桌邊坐下,吹滅了桌上微弱的燭火。
瞬間,草屋被外麵的夜色侵染。
婉妍坐在桌邊,隻覺得這凳子哪哪都不舒服,這桌子也又硬又破。而自己就要坐在這裏,無人可排憂,無事可消磨,隻能生生挨過這漫漫長夜。
但婉妍寧可如此,也不願去睡覺。她不喜歡被遷就,不喜歡自己作為總是接受卻很少付出的一方。
婉妍一直堅信,不論在親情、友情還是愛情中,付出的對等與平衡,才是維持感情最大的秘方。
這長夜雖然漫長,但為了同伴的好眠而清醒著,總比在同伴困倦時,自己睡的香甜,要踏實許多。
黑夜不知過去了多久,蘅笠倏爾睜開雙眼。
這雙清醒的眸子證明著,他並沒有睡著過。
蘅笠輕輕起身,隻見婉妍正伸直了胳膊趴在桌子上,像隻小癩皮狗一樣睡得香甜。
蘅笠心中輕笑一聲:在這麽艱苦的條件下,還能睡得這麽好,也是本事。
輕手輕腳下了床走到桌邊,蘅笠俯下身來,一手攬住她的雙腿,一手扶著她的腰,緩緩起身,就將婉妍與桌子剝離開來,桌上留下的口水痕跡清晰可見。
蘅笠把婉妍輕輕放在床上坐著,用手扶著她的後背,正要將她放倒,卻突然想起了些什麽。
看著婉妍的外衣,一向果決的蘅笠,心中第一次如此猶豫。
一來,婉妍滿是泥土的外衣要是把床鋪和被單弄髒,那她明日就不好睡了。二來本就睡相差的婉妍若是還穿著外衣,更容易踢被子。夜晚風涼可是會著風的。
盡管知道應該為婉妍解了外衣,盡管知道她裏麵還穿了單衣,但蘅笠就是下不定決心。
最終,蘅笠還是一咬牙,手輕輕探向婉妍的腰間,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婉妍腰帶,又將她的外衣褪了下來。
短短幾秒,蘅笠的耳朵便滾燙地發痛,一直燒到了脖子上。
好在婉妍為了出門方便,穿的是輕便簡單的小袍,頭發也是高高束起,拿一支銀簪收攏住,倒省了蘅笠不少的麻煩。
整個過程中,蘅笠的目光都緊緊盯著正前方的牆壁,一絲一毫的偏移都沒有。而手指則極盡小心,始終抓在婉妍的外衣上,完全沒有觸碰到婉妍的身體。
之後,蘅笠又拔掉了婉妍發冠上的銀簪。婉妍柔順的黑發,瞬間傾瀉而下,包裹住婉妍的身形。
此時的婉妍,對蘅笠而言熟悉地不能更熟悉,讓蘅笠的雙眼迅速震顫兩下,克製不住地想看著這抹身影。
一襲素白單衣,一頭烏黑長發,素淨而靈動的佳人,與他互相陪伴的十一載年華。
也是懸在他夢裏十一年的,一輪太陽。
那無數次從陰謀裏死裏逃生後的血色夜晚,如果沒有你,我該如何熬過來。
如果沒有你,也許我也會成為一個最正義的屠殺者吧。
像父尊那般。
看著婉妍安詳的睡顏,蘅笠心中暗想道。
這一刻,蘅笠深邃的眼底,就隻被她的輪廓占滿,滿得容不下一份冷漠與淡泊。
所有壓製住的愛與衝動被黑夜解了封,一瞬間全部湧入蘅笠的心頭。
此時他什麽也不想,就隻想將她放入自己的懷中,放到離自己的心髒最近的地方。
他想,就隻是一個擁抱,就可以還清他以前對她的所有好,就可以讓他原諒她所有的不知道,就可以讓他可以最真切地感受到,他未來的妻,她在。
蘅笠的手像著了魔一樣,已經無法克製地伸出,向婉妍一寸寸靠近。
每靠近一寸,都讓蘅笠的心跳加快幾倍,讓他的神經拉緊幾分。
在這個黑夜和月色對抗著的夜晚,熱切的愛戀與冰涼的克製,在空氣中無聲地僵持著、博弈著。
無論愛戀和克製哪一個勝出,痛苦於蘅笠而言,都是不可避免。
最終,就在離婉妍腰間不到一拳的位置時,蘅笠強行控製著自己青筋暴起的手停了下來。
蘅笠僵硬地收回了手,放鬆了緊咬著的牙關,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鬆開了緊緊攥著手,將婉妍輕輕放平,蓋好了被子。
克製住自己總比傷害你,來得讓我好受些。
喜歡,是一個人無法克製地向心愛之人伸出的手。
愛,是他最終還是把手收了回來。
把婉妍在床上安置好,蘅笠搬著凳子到窗邊坐下,就著月光攤開了紙筆,飄逸而瀟灑的小楷就一字一字落在了紙上。
“袁老鈞鑒,晚輩叩問。今晚輩不知一藥之用,其名曰和瓊木蘭。特此求教先生,望先生賜教。
另有,兩月之內,晚輩或往先生處拜會,多有叨擾,望先生海涵。”
寫完後,蘅笠又蘸了蘸墨汁,寫下了落款。
“淨釋迦闌敬頌鈞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