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五章 意外來信
月色褪盡,天邊隱約現出魚肚白。
整夜風雲過去,學院內的收尾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在亂戰中受傷的教員與學生都被第一時間送至最近的醫廳治療,趁亂混入與原本就摻雜在教員中的“不滅信仰”成員除極少數外,盡數伏誅。
因某些原因而臨時倒戈,或者受人蠱惑加入敵營的教員與學生也有不少,不過在被控製住後,接近天亮時分,所有服用過所謂“神果”的人,在某一時刻,身體如同泄氣的皮球,迅速幹癟下去,毛發皮膚全部加速衰老,不多時便成為一具具幹屍。
根據現場的醫者判斷,這些人的死因似乎和身上的黑色紋路有關。
至於聞訊趕來的學員家人,尤其是被蠱惑叛變的那一小撮,在經過一夜忐忑,四處尋求關係赦免後,突然聽到自己孩子不治身亡的噩耗,當場便暈過去十幾個,其中也包括了侯爵夫人。
“一、一定是他們把米勒害死了……嗚嗚嗚……你這個當爹的到底管不管?你的兒子被他們構陷害死了!你還站在這裏無動於衷,好狠的人啊……”
侯爵夫人拉住丈夫的衣襟,不斷用手捶著他的胸口,幾度哽咽,差點又暈過去。
“救不了的,救不了的……”原本精明矍鑠的勒夫侯爵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稠密的黑發一夜白頭,嘴唇幹裂出血,卻也隻是直愣愣看著學院門口的方向,托住妻子的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妻子。
因為身份原因,勒夫幾乎在第一時間收到學院出事的消息,本就為最近貿易計劃殫精竭慮的老侯爵不得不拖著疲憊的身體趕來,卻從萊因哈特率領的親衛隊那裏聽到了不好的消息——
米爾豪斯作出叛國行為。
想都沒想,勒夫第一反應便是兒子被人利用,他不會懷疑萊因哈特說的話,但要讓那個雖然不上進卻也不敢惹大麻煩的長子作出這種事,他更不信。
勒夫馬上想要找學院上層談,卻很快知曉另一件事——
連教員內都摻雜了叛徒。
整個學院已經進入最緊急狀態,親赴現場的“龍騎士”下令,對所有沾染“黑氣”的人員殺無赦,絕不能心慈手軟。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老侯爵身子一晃差點坐到地上,眼看將消息帶出的衛隊成員就要轉身回去,向來行事硬朗的侯爵大人當即就跪到地上,懇求留他兒子一條性命,結果鬧了不小的動靜,最後甚至由副隊長出麵,才總算將他拉起。
不過關於皮爾的命令,除了萊因哈特外,現場也沒人敢更改,好在救援及時,經過最初的亂戰後,學院已經基本控製住,皮爾也撤銷了先前的命令,改為暫時控製住異變的學員,留待後續觀察。
現在正是異人相關事件最敏感的時期,這些“留待觀察”的學員,即使死罪可免,也絕對會被從嚴處理。勒夫本來打算,哪怕摘掉頭頂的爵位,也盡力不讓兒子留下汙點,然而……
後來的發展,出乎了所有人預料。
平息叛亂後,萊因哈特親自來到外麵一趟,將情況大致說明了下,同時也委婉的提了米爾豪斯等人的死因。
除此之外,萊因哈特派了些人手,準備將侯爵夫婦“護送”回去。
至於真正意圖,勒夫已經在對方的字裏行間中察覺出了絲毫。
作為學員內部叛變的小群體發起者,米爾豪斯幾乎百分百與“不滅信仰”接觸過,勒夫侯爵自然無法擺脫幹係,近期接受調查幾乎是必然事情,所以名義上的護送,其實不過是監視罷了。
本以為經過瓦倫丁事件的洗禮,已經邁入人生巔峰,卻沒想到事態急轉直下,不僅長子莫名死掉,就連自己煥發第二春的仕途,恐怕都要就此徹底斷送。
勒夫自己心中的苦,遠比妻子更多。
在傭人攙扶下,侯爵夫妻兩人搖搖晃晃的離開了。
已經在臨時據點換回便服的皮爾,走到萊因哈特身邊,聽著不絕於耳的哭泣聲,揉揉眉間,感歎了一句:“今晚的事,不少人要遭殃啊。”
萊因哈特臉色有些苦,不想再就這個問題討論下去,便回頭看了眼:“裏麵的那些處理好了?”
皮爾搖搖頭:“好不容易活捉的幾個,全部服毒自殺了,倒也算有骨氣,根本防不勝防。剩下的幹屍,也沒法開口講話。”
“事情沒這麽簡單,潛入的奸細數量,已經超出學院教員的能應對的範疇,我不信沒有幾條大魚。”
“當然有,剛才我就差點走眼,劍技古怪的很,幾乎能貼著影子走,實力在劍聖裏也算不錯了,還有東邊最開始突擊的地方,也有個蠻厲害的重劍士……不過活捉是癡心妄想,看到我出現,沒打幾下就自己抹脖子了。”
皮爾撓撓臉,語氣頗為不爽。
“情況都差不多,我也遇到個稍微棘手的,不過最後也是服毒了……能讓人這麽毫不猶豫的舍掉性命,‘不滅信仰’的洗腦,實在是太恐怖了。”萊因哈特也歎了口氣,抬頭看著天邊,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扭頭問道:“你的那個弟子怎麽樣了?”
在前來的途中,皮爾不經意間提過北澤的事情,萊因哈特便稍微上了上心,可是直到最後也沒有遇到那個少年,現在想起,自然有些的擔心。
“沒事,那小子運氣好,出事的時候和遲小厲呆在一起,心髒上挨了一劍,不過被魔法保護著,沒死成……後來依依趕過去,把他救了下來。”皮爾擺擺手,示意放心。
萊因哈特笑了笑:“這也算不幸中的萬幸吧……如果不是遲先生正巧在學院內,提前察覺到對方的陰謀,咱們來的稍微晚幾步,損失就遠不是現在能比了。”
“嗯……雖然不想承認,這次也還是多虧了他。”皮爾抬頭,即使知道沒有結果,也還是象征性的四處望了望:“不過那個混蛋去哪了?自始至終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唔,謝謝,剩下的給輕傷的教員與學員送去。”
接過手下遞來的麵包,皮爾分給萊因哈特一半,正準備咬下去,手裏的重量突然消失,低下頭,麵包已經消失不見。
“唔嗯……味道還不錯。”
狼吞虎咽的聲音出現在頭頂,不用猜便知道是誰。
皮爾氣笑道:“補給處有的是,為什麽非要拿我的?”
“讓你背後說人壞話,這是懲罰。”遲小厲三兩口將麵包填進嘴中,縱身從樹上跳下來。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也被扔向皮爾。
“這是什……什麽人?”
本來以為是什麽下作的“武器”,結果沒想到是個活人,皮爾好不容易才控製住本能想要揮拳的手,將口吐白沫、明顯暈過去的男人放到地上。
“自稱叫什麽‘見鬼’,大概是這次事件的次要主使,還沒怎麽細問,剩下就交給你們了。”
萊因哈特與皮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激動。
“這份禮……真是太好了。”
萊因哈特連忙走到男人身邊,蹲下身,開始摸索起什麽東西,遲小厲見了,不解的歪歪頭:“幹什麽?他身上可沒錢了。”
皮爾決定不去想為什麽遲小厲會知道這種事,從兜裏摸出半個被咬碎的薄膜:“他們牙縫中都藏著毒囊,見勢不好便馬上自殺,你帶回來這個,是唯一還活著的。”
不多時,萊因哈特直起身,隨手向外扔了什麽東西,衝這邊點了點頭。
“多此一舉。”遲小厲搖搖頭,有些想笑:“這個人可沒多少骨氣,被我逮到後,還沒等逼問,自己就先說了一大堆,什麽個人來曆,身份背景,在‘不滅信仰’裏的任職……就差把族譜給我背一遍了。”
“……這麽容易嗎?”
“幹嘛用那種奇怪的眼神看我?”
皮爾猶豫了一下:“權當我好奇,能不能講講,什麽魔法適合逼供啊?”
遲小厲再遲鈍也明白他的意思了,當即翻了個白眼:“既然你這麽好問,我不介意讓你親自感受一下。”
“那還是算了。”
“依依呢?之前她應該在南邊處理‘小魚’,回來的時候怎麽沒看到她?”
萊因哈特指指前麵:“帶著傷員去醫廳了,還要謝謝她救下了不少無辜學員的性命。”
遲小厲一拍手:“對了,那個北澤還活著吧?要是腦袋被砍去,我也救不了。”
“多虧了你的魔法,又有依依及時趕到,好歹活了下來——”皮爾剛要感謝幾句,突然看著遲小厲奸笑的表情,立馬警醒起來,免得被他獅子大開口,連忙改口道:“不過也多虧這小子身子硬,等他醒過來,讓他捎點水果登門拜訪,好好謝謝你。”
小算盤被識破,遲小厲直接甩了個臭臉色:“小氣鬼,留著自己吃吧。沒什麽別的事,我就回去睡覺了。”
說著,伸了個懶腰,向學院外走去。
結果一不留神,正好和一個著急向裏麵走的衛兵撞到一起。
“不好意思啊。”虛情假意的道了個歉,遲小厲打著哈欠,繼續悶頭走自己的。
結果沒走兩步,又被身後的聲音叫住。
“等等……您是遲小厲先生嗎?”
“你認識我?”遲小厲回過頭,有些詫異。
裝扮與周圍略有出入的衛兵大喜,從斜跨在肩膀的布袋中,摸出一個信封:“泰勒殿下給我看過您的畫像,這次來是專門給您送一份消息。”
“泰勒殿下?”遲小厲抬起頭,卻看到萊因哈特與皮爾都晃晃腦袋,這才打開信封,隨意看了兩眼,臉色就立馬變了。
“出了什麽事?”
皮爾迅速圍過來,卻看到遲小厲皺起眉頭,擺了擺手:“是一點私事……我恐怕要離開利亞幾天了。”
…………
潔白的病床上,芙蕾雅安靜的躺著,如同一位沉睡的公主,隻不過這份本該優美的畫麵,卻被她臉上罩著最新型醫療裝置破壞,將少女本就病態的小臉印的更加慘白。
床尾站著兩個人。
傑諾爾指甲幾乎嵌進肉裏,死死攥住拳頭,看著少女,不說話。
哲也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責:“是我的疏漏……我真的沒想到,她會對小芙蕾雅下手。”
傑諾爾張了張嘴,聲音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一般沙啞:“我知道您盡力了……自然不會怪您,不過希望您能如實告訴我,‘那位’動手的原因是什麽?就算想報複,應該也是針對我吧?為什麽要對這麽一個……”
後麵的話,因為過於憤怒,而變成了低沉的嘶吼。
哲也麵露幾分難色:“據說是……詢問關於你的事,小姑娘便撒了個謊,結果被識破了,‘那位’的脾氣又不好……”
“所以就要對這麽一個小孩子下重手嗎!”傑諾爾忍不住吼了出來,不過馬上閉上眼睛,深吸幾口氣:“……抱歉,我有些激動過頭了。”
傑諾爾清楚,現在暫時不是追究的時機,他也沒有實力與資格追究,所以如何讓芙蕾雅轉危為安,才是當務之急。
小姑娘已經昏迷兩天了,期間哲也找來了各種醫師,幾乎用遍了不同種類的治療性魔法,卻沒有絲毫成效。
傑諾爾仍有些不死心:“沒有別的辦法了嗎?聽說西大陸的手術治療效果不錯……”
“沒用的。”哲也忍不住打斷他,滿目愁容:“這不是尋常醫療方式能解決的……先前的效果你也看在眼裏,除非那位‘女王’親自動手解開,其他方法都無濟於事。”
傑諾爾頹然垂下雙手。
直到此刻,他才感覺到自己是多麽的無力。
甚至連一個信誓旦旦保護周全的小姑娘都救不了。
辦法不是沒有,就算對方的魔法再厲害,如果老師趕到,應該也能輕易解決。
隻是一旦將這邊的事告訴老師,老師恐怕會對自己非常失望。
思前想後,傑諾爾最終還是在懷中摸了摸。
將那封早就寫好、卻遲遲未決的信交到哲也手上。
“麻煩您幫我寄到利亞,很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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