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一章 地下(十九)
九月(?)日。
我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
總之,醒來時,我的身體如同被上百隻地龍碾壓過,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撕裂般的劇痛,我甚至懷疑能夠醒來,也是因為這種生理上難以忍受的刺激。
不過無論如何,這種痛感從另一個層麵上來講,也是一件好事——至少證明我還活著。
記憶中的最後一個畫麵,是魔法陣激活時,大家夥臉上緊張而又興奮的表情,之後意識便被一種濃稠的黑暗所侵染,等再醒來時,我就已經落得了這幅下場。
我沒有第一時間睜開眼睛,因為觀察環境這種事情現在已經無關緊要了,反正即便看到了什麽令人絕望的場景,以我當時的身體情況,也根本做不了任何反抗。
所以我先試著感知一下自己的魔力,不出所料,幾乎降到了最低點,魔力過度匱乏所帶來的後遺症,就像長時間奔跑肌肉中累積的酸痛,讓我的意識始終處於一種昏昏沉沉的狀態。
好在肉體上的痛苦是刺激精神的絕佳補劑,我花費了大概半個祈時,才大致弄清楚身體的受損情況。
我的左半邊肺一直在隱隱作痛,卻又不像是受到外力衝擊,拜此所賜,心髒也不可避免的收到一定損傷,每呼吸一口,都像是灼熱的岩漿燒灼氣管,然後流淌進四肢百骸。
肝脾腎這些功能內斂的器官,暫時沒法估算損害,不過腸胃功能像是出現了問題,至少褲腿部分濕漉漉、黏糊糊一片,應該不是我的錯覺……
除了體內的狀況,雙臂的基本功能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恢複,因為全身的劇痛掩蓋,也不好斷定是否受了什麽嚴重的外傷。
腿部倒是有一些知覺,不過隻是稍稍想要調動大腿肌肉,就會傳來一股令人窒息的劇痛。
“還……活著嗎?”
我的耳邊響起一個聲音,過了幾秒,我才辨認出對方是誰。
然而到了嘴邊的話卻說不出來,增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根本發不出聲音,喉嚨就像被一團棉花堵住一樣,看起來呼吸帶來的灼熱感不僅是肺部出了狀況。
好在麥克斯韋“感受”到了我腿部的動作,摸索著來到我的身邊。
幾秒之後,一團十分耀眼的光芒亮了起來。
這時我才知道,原來不是自己瞎了,而是整個空間都處於一種絕對的黑暗之中,使得原本柔和的熒光石,現在看上去都刺眼無比。
等漸漸適應下來以後,我才看清麥克斯韋的模樣,原本幹淨利落、便於行動的劍士束身服,現在已經隻剩些許布片嵌在麥克斯韋胸前幾道黝黑的傷口中,全身像是在刀山中溜了一圈,幾乎找不到一處完好的地方。
我們兩個對視一眼,不禁苦笑起來。
雖然大家境況差不多,但身為劍聖的麥克斯韋,身體素質顯然比我要好很多,單憑我躺在地上、而他已經能夠進行爬行就能看出。
另一方麵,或許也是劍士與魔法師的不同,我的傷更多是在精神層麵,這就很難使用藥物來治療。
既然確定還活著,接下來自然要想辦法治傷。
我的背包在醒來後就已經下落不明,看起來也沒有找到的希望,好在麥克斯韋的背包還在,雖然我不清楚他是如何在上身衣服全部消失的情況下保留了背包,但就眼下的情況來看,這個背包無疑是救命的那根稻草。
麥克斯韋稍微處理了一下自己的傷勢後,便取出一些藥塞進我的口中,然後幫我將身上的傷口用繃帶簡單包紮一下。
等做完這些,我喉嚨中的灼燒感也漸漸消退,總算勉強能夠發出聲音。
我的第一個問題,自然是其他成員的狀況。
麥克斯韋在我醒來之前明顯已經進行過確認,他想都沒想,就報了一個數字——
五。
出發時總計二十一人的探險隊,現在還活著的,隻剩五個。
我心中沒有生出多少悲慟,因為我知道,用不了多久,這個數字將會變成零。
或許是在生死關頭,我本能使用了“彌布限禁”的原因,最後統計時,與其他四人相比,我的傷竟然是最輕的,也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魔法師。
考慮到蘇醒之前精神力的受傷,我有理由懷疑,穿越界限的副作用之一,就是對精神力的永久性損耗。
沒錯,是永久性損耗。
直到另外三人分別醒來,並且依靠為數不多的藥物止住身上的傷勢時,我的精神力依舊以一種令人絕望的遲緩速度,不斷衰弱。
這種情況同樣也發生在其他四人身上,不過因為他們是劍士,對精神力的依靠並不明顯,所以不像我這般感受深刻。
這時候我就已經意識到,即使之後勉強止住精神力的傷勢,之前的損耗也沒有辦法再彌補回來。
換句話說,現在的我,已經跌到特級法師的程度,而且如果就這麽放任精神力持續衰弱,不是沒有可能再跌一級。
我將這個發現跟其他四人說明,當他們認真感受一番後,也紛紛變了臉色。
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用“彌布限禁”將他們的精神力分別禁錮起來,最後證明確實有效。
之所以沒有拿自己先做實驗,是因為如果封閉了我自己的精神力,即便能夠止住損失,同時也就代表我失去了使用魔法的能力,並且直到持續時間結束,我都沒法提前終止魔法,也就沒辦法給其他人釋放了。
後遺症的問題暫時得到了解決,接下來我們麵臨的問題,就是盡快搞清楚這裏到底是哪兒。
在安葬好其他幾人的屍體後(有一些已經隻剩零星碎片,我們也隻能簡單的進行掩埋處理),我們還活著的五個人,看著周圍完全一樣的黑暗,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們腳下的地麵,是一層蓬鬆的黑土,抓在手裏沒有任何濕潤的感覺,這對於我們來說不是一個好消息,因為這證明這個空間很有可能並不存在水源。
稍稍恢複一些力氣後,麥克斯韋嚐試著向下斬出幾劍,然而直到三十米深處,依舊是與表層無論從濕度還是手感上都毫無二致的黑土,我們便放棄了尋找地下水源的行為。
好在熒光石是一種低消耗的能源,能夠維持亮度很長一段時間,這樣我們就可以在精神力被封鎖的當下,依靠視野提前進行警戒。
然而放眼望去,四周都是千篇一律、令人絕望的黑暗,仿佛沒有任何盡頭。
這時我腦海中才後知後覺的浮現出一個問題——
我們究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按理來說,既然我們能夠進入這個空間,也就證明這裏必然存在入口,既然有入口,就必然有出口。
而眼下的情況,入口的位置大概率是在我們上方。
然而無論麥克斯韋跳多高,都沒有任何發現,即便在最高點揮出戰績,也沒有任何命中的聲音。
用他的話來說,除了地麵,這裏東西南北上各個方向,仿佛都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這時候瓦爾納(沒錯,我的好兄弟也活著)拍了拍腦袋,說出一段零星的記憶碎片。
他好像在那股洶湧的能量衝擊襲來之際,隱約看到一個巨大的陰影從天而降,仿佛一隻高高躍起的巨鯨,張口將我們吞入肚中,之後他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經他這麽一說,我忍住電流一般的刺痛感,終於也想起了一點零星的畫麵,畫麵內容和瓦爾納基本一樣。
淵域界限之力的強大,超乎我的想象,事後想起來,我認為哪怕抵達了最上層空間,我所改良的傳送魔法陣,也大概率經不住這種力量的衝擊。
同樣,我也不認為任何生物能夠在這種力量中生存,所以我們看到的那個黑影,可能隻是某種錯覺,而我們現在所在的空間,應該是被界限之力突破防禦後,“擠”到了某個未知領域。
麥克斯韋清點了一下背包,即使省吃儉用,剩下的食物最多也隻夠維持三天左右,這還是算上了那些僥幸留存下來的陣亡成員背包。
因為不清楚昏迷了多長時間,所以我們無法斷定現在究竟是什麽時間,甚至可能已經昏迷了數日。
為了排除不安定因素,麥克斯韋提議留在原地,一邊可以恢複傷勢,另一邊也好等天亮再行動。
然而十幾個祈時以後,我們才意識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這裏的黑暗,與其他空間的“黑夜”不同。
在過了一個晝夜更替的時間,我們眼前的、身後的、左右的景象依舊一成未變。
我們沒能迎來日出,這裏就仿佛一個被遺忘的永恒黑暗世界,白天行進的計劃就此宣告泡湯。
當麥克斯韋終於決定向外探索時,我們又發現了一件令人絕望的事——
羅盤在這個地方不知為何失去了作用,就所有人的羅盤都出現相同症狀來開,基本可以排除故障的可能。
所以隻有一種解釋,這裏的空間存在一種奇特力量,能夠影響羅盤的定位功能。
在這種看不到盡頭的黑暗空間中,失去方向感意味著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分頭行動肯定是最愚蠢的行為,因為一旦分開,很有可能就再也無法匯合。
麥克斯韋權衡再三,決定還是用一種最笨的“坐標定位”。
然而我們手頭並沒有太多能夠揮霍的物品,所以隻能每隔幾十米,製作一個數米高的土堆。
這裏的黑土十分蓬鬆,挖掘工作可以說是輕而易舉。
雖然這個辦法笨,但的確十分有效,要知道我們現在的行進方式無異於蒙眼前行,僅憑人的感覺,幾乎做不到沿著筆直方向前進,而有了標記就不同了,我們可以憑借前兩個標定物的相對位置,來判斷現在的路線是否偏離,從而進行調整。
我們就這麽漫無目的的又走了數個祈時(或許是十數個祈時也說不定,因為在這裏判斷時間流逝的依據,幾乎全憑類似饑餓的這種體感),視線所到之處仍是茫茫無盡的黑暗。
裏沒有任何聲音,甚至連輕微的風聲都沒有,整個世界隻剩我們的腳步沙沙作響。
長時間處於這種壓抑的環境中,我們的心情也漸漸沉重起來。
而隨著時間流逝,我所設下的“彌布限禁”也宣告結束,當精神力擺脫束縛的刹那,令我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那種詭異的損耗終於消失不見,這對於我們來說無疑是個好消息。
不過即便放出精神力,感官所到之處也沒有任何變化,隻不過是從幾十米範圍,拓展到幾百米而已。
從醒來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天多的時間,這麽久奧索圖的追兵都沒有追上來,無外乎兩種情況,一是他們認為我們已經全軍覆沒,所以放棄了追捕,這種情況對於我們來說無疑是好消息。
可另一種則是……
這個空間,是連奧索圖都無法進入或者涉足的地方。
這種情況同樣有兩種可能,要麽是奧索圖權限不夠,達不到進入這個空間的層級,要麽就是他沒有進入這裏的方法。
無論哪一種可能,對於我們來說都是非常不利的,我甚至隱隱生出了“這裏不會真的沒有出口吧”這類想法。
長時間枯燥乏味而又千篇一律的行動,極其消磨性子,所以當視野盡頭那抹微弱的光芒出現在我們視野中時,足足過了十幾秒,我才緩緩反應過來。
然而這時候我們不僅沒有直接衝過去,反而愈發提高了警惕,開始小心翼翼收斂氣息。
因為這種突如其來的異常情況……往往伴隨著相應的危險。
然而令我意外的是,當我們趕到那裏,視野所到之處,竟然充滿了各種雜物,就像一個散落了各種東西的箱子,地上到處都是不知名的腐爛植物塊莖、腐蝕到一半、露出許多白骨的各類生物,以及其他一些已經化為灰色顆粒、分辨不出整體的不明碎屑……
而那個引我們過來的光源,是一個表麵布滿龜裂的炎光石,這種石頭在淵域中有不少分部,遺留者營地也常常用來作為光源。
就在我們準備在這個像極垃圾場的地方搜索時,炎光石突然忽閃了一下,隨後毫無征兆的熄滅掉。
與此同時,麥克斯韋手中熒光石的光芒,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退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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