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六章 大陸動蕩(十)
宮廷內,一個不為人知的密室。
雕龍刻鳳的玉石桌上,擺滿了番邦屬國進貢的各色水果,旁邊立著三個高腳杯,其中盛裝著顏色不同的可口果酒,這種低酒精度的新型飲品,最近剛剛在大陸興起,口感清冽還帶著一絲獨屬於花果的香甜,最重要的是不易上頭,已經漸漸成為宴會上的常駐飲品,深受王公貴族們的喜愛。
距離玉石桌不遠處,還有另外一張方形黑木長桌,周圍的座位足以讓幾個家庭輪流坐滿還不顯擁擠。
上麵擺了十多種看上去就極為誘人的菜品,隻不過因為時間太久,早已失去了熱度,即便如此那泛著油光的色澤,依舊讓人食指大開。
然而如此豐盛的餐品卻紋絲未動。
靠近牆邊位置,有一張幾乎可以容納二十人同時睡下的大床,精致的絲鵝絨床墊上,一個男人手臂壓在額頭上,看不出是在小憩還是在沉思。
男人身上的衣服鑲嵌了不知多少五光十色的寶石,材質更是以遠比黃金更加珍貴的極地貂絨為主,堪稱華麗至極,單單這麽一件衣服,甚至就堪比某些貴族一年的俸祿。
然而男人卻是一副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的樣子,那慵懶頹廢的身姿,與周圍尊貴華美的環境形成鮮明對比,就好像一個乞丐突然穿上貴族禮服,充滿著異樣感。
男人就保持著這種姿勢,整整過了兩個祈時都一動不動。
直到某一刻,男人忽然睜開眼睛,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如同猛獸一般充滿血絲的雙眼,迅速看向某個角落。
空氣突然出現一絲漣漪,接著一個身穿利亞官服的男人現身,對這邊鞠躬行禮。
突兀出現在房中的男人臉上戴著一張麵具,下半部分是一個類似馬戲團小醜咧嘴大笑的圖案,額頭以及眼睛的位置,卻被兩把交叉的長劍替代,雙劍的背景卻是一種令人驚豔的金黃,給人一種向外散射聖光的錯覺。
這一上一下截然不同的畫風,使得整張麵具看起來十分詭異。
男人直接從床上跳下來,淩亂的長發中,依稀可以看到一張欣喜而又帶著幾分癲狂的臉。
他抓住麵具人胳膊,激動道:“是不是可以出去了?你們已經開始行動了吧?皇宮已經拿下來了?還有……”
男人連珠炮一般一下子問了十幾個問題,卻又根本不給對方回答的時間,就如同發瘋的病人展開一連串自言自語。
幾分鍾後,男人似乎是說累了,突然貼在麵具人胸前,慢慢滑落到地上,肩膀緩緩顫抖起來:“你、你告訴我啊……到底什麽時候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嗚嗚……”
到了最後,男人竟然幹脆坐到地上痛哭起來。
麵具人蹲下身,輕柔的將男人摟進懷中,輕輕拍打著他的後背。
“請您放心,剛剛接到最新指令,計劃提前,用不了多久,您就能從這裏出去了。”
男人的肩膀突然停止抽搐,接著他猛然抬起頭,臉上仍舊掛著淚光,卻是一臉欣喜若狂的神情:“你說的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出去?”
麵具人似乎笑了笑,安慰道:“您不僅可以出去,而且從您踏出這扇門的一瞬間,您就是利亞的新一任皇帝陛下。”
男人身體忽然陷入僵直,像是被喜悅瞬間衝撞了意識,幾秒後才莫名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要當皇帝了!我終於——”
男人的聲音戛然而止,接著他便像是看到什麽恐怖的景象,神情驟變,驚慌失措的爬回床邊,瞪大充滿血絲的雙眼,驚恐地看著麵具人,不住搖頭道:
“不、不可能,你騙我……我這種廢物怎麽可能成為皇帝!父王還健在,我那個妹妹……她、她才是天縱之才,她才是眾望所歸的利亞主君,隻要他們還活著,我就永遠隻是一個廢物……”
“快了,我向您保證,很快他們就都要死了。”
麵具人小心翼翼的靠近,衝男人伸出手,“請您不要妄自菲薄,別忘了,您已經成功抗過了我們的‘考驗’,現在的您可是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就算是泰勒,無論是才華亦或武力,都已經不及您的萬分之一。”
兀自發抖的男人像是突然被注入一針強心劑,愣了片刻,麵目再次猙獰起來。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猛然向旁邊甩去,輕而易舉橋斷了那根由精鋼製成的床柱。
“我有力量……對,我已經獲得力量了!現在的我早已今非昔比!哈哈哈……”
男人再次從地上站起來,原本隻是充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卻已經看不到眼白,全部被一種妖豔的紅色所占據。
男人臉上也由之前的病態白變成了酡紅色,仿佛醉酒之人,踉蹌的在屋內走了幾步,接著目光便落在某一角,嘴角向上翹起,抬手對準那張白玉桌子。
他的手心處驟然亮起一道紫紅色魔法陣,接著一道詭異的紅光刺穿空氣,又毫無凝滯的擊穿白玉卓,眼看就要撞上地麵時,麵具人突然出手,輕輕拍了下男人的肩膀,魔法陣便驟然消失。
男人猛地轉過頭,咬牙切齒的吼道:“你敢攔我!”
麵具人退後一步,躬身行禮道:“殿下,還請您稍加忍耐,現在還不是出去的時候,如果觸動房間外的結界,不利於未來的計劃。計劃失敗事小,若是影響到您登基,小人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哼。”
盯著麵具人看了幾秒,男人冷哼一聲,眼中的瘋狂如潮水般漸漸褪去,轉頭回到床邊。
“你們肯定也去找我那個弟弟了吧?別把我當成傻子。”
“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殿下。”
麵具人起身,笑了一聲,又輕輕搖了搖頭:“不過還請殿下放心,皇位隻會屬於您一人。”
男人微微挑眉,臉上帶著一絲嘲弄笑容:“哦?別告訴我你們沒在他身上進行跟我一樣的‘考驗’。”
麵具人躬了躬身子,如實回道:“您猜的沒錯,也請您體諒我們的難處,畢竟如此大業,凝聚了幾代人的心血,再怎麽小心都不為過,總是要留點後手以備不測。”
男人眉頭瞬間緊皺,眼中再次湧現血絲,隱隱有暴怒的跡象:“說來說去,你們還是不信任我的能力?”
男人猛然起身,一張拍向大床,沒有任何魔法波動,單單隻是這一掌的氣浪,便將整個床鋪瞬間碾壓成餅。
“這種力量湧現出來的感覺,實在太美妙了……就憑我現在的實力,別說泰勒,就算是萊因哈特、約翰,還有那個什麽遲小厲,也根本不會是我的對手!”
麵具人再次恭敬行禮:“您說的對。”
“那你們還有什麽顧忌?”男人回頭斜瞥一眼。
“以及沒有顧忌了。”
麵具人的聲音依舊平靜,情緒沒有任何起伏:“二殿下沒能通過‘考驗’,所以現在您就是唯一的繼任者。”
男人愣了幾秒,倏而捂臉痛哭起來:“我的弟弟啊……我可就這麽一個弟弟!無論其他人怎麽評價,表麵上尊敬有加,背地裏卻一口一個廢物,他終歸都是我最親近的人……你們竟然把他給……”
“沒想到殿下如此重情重義,實在是令小人慚愧。”麵具人托住下巴,似乎在思考什麽問題:“既然殿下如此看中兄弟情義,威尼斯最近在後宮出入頻繁,已經有兩位妃子懷有身孕……”
“全殺了,把他們全殺了!”
男人忽然從地上站起來,臉上哪裏有絲毫淚痕,獰笑道:“這個無能的父親,如果不是泰勒從中作梗,皇位早就屬於我了!哼,讓他又享受了這麽久,去死也該瞑目了……不過有幾個妃子給我留著,我可舍不得讓他們給臭老頭陪葬……”
男人轉身撿起地上散落的蘋果,竟然咧開嘴巴,直接囫圇吞了下去。
接著他走到黑木長桌旁,端起桌上的一盤盤精美佳肴就往嘴裏送,喉嚨一上一下不住滑動。
“還有泰勒……這個小賤人,憑什麽享受那麽多年光芒萬丈的生活……那些目光本該聚焦在我身上……我要讓她死……”
男人如同餓到極限的野獸,狼吞虎咽的同時,不斷自言自語:“等我登基以後……那些所有違逆我,輕視我的混賬,我要他們所嗝……都死……”
“殿下,小人先行退下。”
看著似乎陷入忘我的瘋癲狀態的男人,麵具人行了一禮,退回牆邊,身形再次模糊起來,不多時便徹底消失不見。
整間密室中,隻剩下持續不斷的高亢笑聲。
…………
醫廳,特殊病房內。
佐伊雙手撐在桌上,眼睛緊閉,細細回憶奇米剛剛透露的情報。
“所以……貴國南北西三隻主力軍隊,在教宗發動叛亂的第一時間就跟著響應?”
奇米點點頭,眼中猶帶著一抹不甘:“涅墨西斯蓄謀已久,不知道使用了什麽陰謀詭計,成功控製了各大軍團。”
佐伊點點頭,睜開眼睛,又問道:“所以在使團離開的時候,皇城已經是被攻陷的狀態……能不能請您告訴我,奧德烈陛下的大致的撤離路線?”
奇米臉頰微微動了一下,想了想,回道:“實不相瞞,我的職位太低,並不清楚陛下的具體路線,不過大致方向應該是西南沿海……”
這裏奇米隻給了一個較為模糊的答案,皇室一族的撤退路線確實算機密中的絕密,但他這位肩負遊說外援重任的大使,又怎麽可能不清楚呢?
就算佐伊救下使團眾人的性命,奇米也無法完全確定對方是否心懷不軌,要是隨意將皇室的行進路線透露出去,引來殺身之禍事小,讓主君處於危險之中,他奇米可就萬死難辭其咎了。
佐伊早就料到奇米不會和盤托出,他也不奢望短短十幾分鍾接觸就能讓雙方交心,不過這種回答已經足夠讓他分析出許多問題了。
考慮了一陣,佐伊又問道:“如果沒記錯,貴國應該有四大軍團,之前你隻提到三個,是不是說東軍仍然忠於奧德烈陛下?”
“這個……我也不清楚。”奇米搖搖頭,神情有些凝重:“為了避免最糟糕的情況發生,我沒有與東軍接觸,來利亞的路上一直選擇偏僻小鎮行進,不過我猜教宗應該沒能成功遊說東軍的幾位將軍……”
“或者也有可能這位教宗大人認為手中的力量足夠,不必再大費周章收買剩餘的這支軍隊。”佐伊補充道。
“……也不能排除您說的這種可能。”
奇米連連苦笑,在皇城淪陷之前,奧德烈曾召集極少部分骨鯁忠臣,就逃亡路線進行抉擇,其中討論最激烈的內容,便是究竟該往東走還是西南走。
如果東軍仍然忠於皇室,忠於陛下,那往東走自然是最好的選擇,東部諸城物產豐饒,完全足夠皇室調整態勢,進行下一步謀劃。
然而持反對態度的大臣認為,東軍可能早就被教宗收買,之所以沒有直接逆反,完全是教宗的詭計,就是想誘使皇室向東逃亡,接著來一個守株待兔。
當然,這種想法確實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因為教宗突如其來的反叛,不知不覺間所有大臣心中不由生出一種畏懼感,就仿佛對方手段通天,做出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反對向東的另一部分聲音,則是認為就算東軍仍然忠誠,一旦教宗集結其他三路聯軍一齊討伐,東部缺乏天險要塞,未必能夠撐得住,到時候皇室便再無退路,隻能選擇越過菲爾利普山脈,向利亞境內逃亡。
一國主君逃亡他國,通常都是滅國的前兆,皇室明顯不想背負這種罵名,所以最終還是選擇了西南路線。
沿途雖然有西軍襲擾,但若是成功抵達沿海一帶,便能夠占據利於防守的丘陵,即便最終無法擋下教宗的攻勢,皇室也能夠遠渡海外,前往蠻荒之地早就開拓好的幾個城市,然後從長計議。
“所以奧德烈所作的最壞打算,應該是遠渡蠻荒之地……”
在情報有限的情況下,佐伊依舊猜到了瑪蘭皇室的大致計劃,神情越發凝重起來。
“剩下的時間恐怕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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