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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2章 金蟬脫殼

  金靈等宮女嚇了個半死,連忙七手八腳地抬起馬皇後去了乾清宮。


  “讓列位愛卿笑話了。”


  “臣等有罪……”


  “是臣等的過失,才有今日之禍!”


  “是臣等的失職……”


  龍椅上的朱允炆坐直了身子,在這個時候,他居然奇跡般地坦然了,圍城日子裏的掙紮已經耗光了他的憤怒,此刻心中竟然一片平靜。


  他語氣平靜,朝著下方請罪的群臣說道:“朕不怪你們,朕隻怪自己太過庸弱,讓皇爺爺和父皇失望了。輸贏已定,他們沒有攻打紫禁城,是在等朕做決定,隻有一個辦法了,也隻有這個辦法才可以保你們平安,朕,朕打算引罪遜位——”


  “陛下!”


  陛下,萬萬不可!萬萬不可遜位啊!”


  朱允炆的話固然被大多數臣子心中猜測到了,但話一說出,任是首鼠兩端的臣子都麵帶慚愧,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唯有方孝孺一臉激動,出班大喊:“陛下為君,乃是乾坤大義,朱柏父子這兩個奸賊篡逆,正邪分爭、水火不容,兩者絕對不可能相融,陛下若是讓出皇位,必為二賊所害,請陛下三思啊!”


  “老師,請起來吧。”


  朱允炆走下丹陛,將激動得渾身顫抖的方孝孺扶了起來,“朕輕視了朱柏父子,朕太稚嫩,太好名,太不懂得世界萬般道理,朕認輸了,不如一劍在手!”


  “陛下,千萬不可這麽說,是微臣輔政無方,是微臣的死罪!”方孝孺熱淚滾滾而下,以袖掩麵,低下了頭。


  “不,是朕的錯,是朕誤國!”朱允炆不再理會方孝孺,來到跪地哭泣徐輝祖的前麵,鄭重說道:“魏國公,是朕對不起你。”


  “陛下!”徐輝祖重重地磕了一下頭,淚花四濺。


  “朕不想你們做無用的忠臣,你們都需保護好自己的性命,保護好你們的家小,朕不是皇帝,這天下也還是大明的,留著有用之身,為國為家再做點事吧。”說完之後,朱允炆也不理哭天搶的眾人,踉踉蹌蹌地走出了奉天殿。


  朱允炆的背影是如此的蒼涼,殿內群臣目送他走遠,再次伏地放聲大哭。


  ……


  乾清宮內掛起了白綾,醒過來的馬皇後數落完朱允炆,便抱著長子朱文奎哭泣,哭泣聲驚天動地,一點都沒有停歇的意思。


  心如死灰的朱允炆朝著奉先殿的方向,跪拜道:“皇爺爺,孫兒不孝,無力保住這江山了。允炆命不足惜,可惜皇爺爺給予孫兒的厚望……孫兒辜負了皇爺爺的悉心培育,無顏麵見天下臣民,皇爺爺啊,孫兒唯有以死謝罪了!”


  “死!?我才多大!?才當了多久的皇後?我不死!誰敢碰我!?我要逃出去!你沒本事的廢物,到這個時候還想要我先死?你可真對得起我……”


  一向溫馴的馬皇後這時候如同潑婦,手腳並用,將過來攙扶她的一眾宮人一頓亂打,再次數落起了朱允炆。


  “你不死!?好,朕看你怎麽跑!”朱允炆滿臉厭惡地瞪了馬皇後一眼,吩咐江行:“將引火之物堆滿皇宮的每一個角落,朕要燒了皇宮!把皇宮給朕燒了!燒個幹幹淨淨,朕看這賤婦怎麽跑!”


  “陛下!?”江行猛吃了一驚。


  “沒聽見嗎!?把皇宮給朕燒了!不留給逆賊,不要給這賤婦機會!!!”朱允炆歇斯底裏地大吼道:“燒!燒!燒!連朕的屍骨也一把火燒個幹淨!朕情願化作煙塵,和朕的皇城一道,灰——飛——煙——滅!”


  “奴婢恭送陛下!”江行含淚跪拜磕頭,領命而去。


  朱允炆理也不理瘋狂咒罵的馬皇後,抓起身邊的寶劍,顫抖著握在手中,朝著馬皇後與驚恐的朱文奎走去,他準備先殺妻兒,再揮劍自刎,保全帝王的尊嚴。


  匆忙從外麵趕來的方孝孺與景清,見狀大驚,趕緊衝上前去,一邊一個抱住朱允炆的手臂哭勸:“陛下,使不得啊!”“陛下,不能啊,陛下!”馬皇後抱著朱文奎躲在角落瑟瑟發抖。


  “你們怎麽還沒跑!?”


  景清死死抱著朱允炆的手臂苦勸:“陛下,您可不能糊塗啊!眼下南京雖破,可是天下臣民依然心向陛下,隻要陛下振臂一呼,必有萬千響應,陛下豈可如此輕生,須知天下臣民,不可一日無主!”


  方孝孺泣聲道:“對啊,陛下,您怎麽如此糊塗,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南京雖失,陛下隻要安在,興師聚眾,不過朝夕之間。事既如此,陛下當移駕他處,續行討賊之計。”


  “你們別勸朕了,來不及了……”朱允炆絕望地看了看眼前的兩位臣子:“討賊?朕的百萬大軍,都沒了,湘王府由幾百護衛起兵,揮師南京。連皇城都即將落入他們父子二人之手,朕,朕還拿什麽討逆哪?”


  “陛下!”方孝孺硬著道:“即便要死,也不是這個死法!我們就在這乾清宮內等朱柏父子!”


  “在這等他們?”朱允炆與景清盡皆訝然。


  “對!他們父子不是說要清君側、做周公嗎?方孝孺等著他們來誅除!他把方孝孺殺了,還想怎麽樣!?陛下您就安坐龍椅,他們若膽敢弑君,絕對會遭天下共譴!”方孝孺泣道。


  “對!陛下就在這與他們父子見麵,看他們能怎麽樣,到時他們父子的篡位事實不言自明,必將粉身碎骨,貽笑天下!”景清也是在旁勸道。


  “兩位愛卿,你們忠於朕,朕知道。可現在不是講忠義的時候,也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一切原本,不過是一場空,書生意氣,書生意氣啊……誤國誤民!”


  朱允炆抽出手臂,將劍橫擱脖子上,猛在閉上眼睛,試了兩下,卻總是下不去手,最後隻能尷尬地扔下長劍,哭泣道:“朕下不了這個手,你們來幫朕!”


  “陛下!臣等不敢!”方孝孺與景清一左一右跪在地上,泣不成聲。


  “動手啊!”朱允炆緊閉著雙眼,朝著二人怒吼出聲。


  “陛下。”景清顫抖著撿起地上的長劍,硬起心腸,向朱允炆刺去。


  “住手!”尖叫阻止的不是別人,居然是馬皇後。


  她跑到朱允炆的麵前,大叫道:“我想起了,我想起來了!你不是說過,太祖曾留下遺詔給你的嗎!?乾清宮內有一條出城的秘道,開秘道的機關在哪裏,那個開秘道的機關在哪裏!?你倒是說啊!”


  “有秘道?”方、景二人都愣了一下。


  朱允炆想起了那封遺詔,想起了那把,那把剃刀,那襲袈裟,那封度牒,還有龍床下麵的地道……沒想到,竟然真有用上它們的這一天……


  乾清宮火起,火勢越來越大,太監和宮女們奔逃驚呼,可是他們已經得到江行的嚴令,誰也不敢靠近。


  已經剃了光頭穿上袈裟的朱允炆捧著寶匣,在景清和黃子澄的攙扶下,走進龍床下的秘道;大肚子的馬皇後趕緊抱著朱文奎跟了進去。


  “皇後!帶著奴婢走啊皇後!”金靈又驚又怒,朝著扣著自己的兩個中年宦官厲聲喝道:“你們好大膽子!我是皇後的家裏人,我是金靈!你們敢抓我!?”


  “南方半壁江山已在湘軍的掌握之中,陛下即便逃出南京,也是很容易被人打聽到的。為了陛下的安全,隻能委屈一下金姑姑了。當然,這也是皇後的意思……”


  江行瞟了眼蓋上的龍床,淡淡地道:“為皇後盡忠的時候到了。”


  “皇後的意思!?”金靈臉頰抽搐了幾下,絕望地看著江行:“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皇後從娘家帶來的人,皇後怎麽舍得我死!?”


  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緩緩流下:“我從小伺候皇後,皇後離不開我的,離不開我的……”她顫聲著說著,直到最後放聲痛哭起來。


  江行開始穿戴朱允炆的龍袍,一邊穿,一邊冷靜地對兩個宦官下令:“把皇後的衣服讓她穿上,然後捆起來……把那個小家夥抬進來後,你們倆先走一步。”


  兩個宦官把金靈的嘴堵住,一片“嗚嗚嗚”的悶哭聲響起,金靈仍然在掙紮。


  給皇帝、皇後選拔貼身宮人的時候,宮裏其實就有潛規則,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與其身材相仿,在關鍵的時候就起到某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江行的身材與朱允炆差不多,金靈的身材也與馬皇後相同,被強換上的衣服,格外的合身。


  金靈是強迫過別人殉葬的,此刻她哪裏還不知道江行接到的是什麽命令?在怨恨朱允炆與馬皇後的同時,眼淚再次從眼眶中洶湧流出。


  “公公,我們去了!”


  即便周圍燃起了大火,兩個宦官也沒有一點恐懼,他們先將外麵的一個小孩抱了進來,再將大喊大叫的金靈捆好,二人堅定地朝著燃燒起來的宮殿走去。


  江行說的“先走”,便是讓他們自裁的意思。


  江行臉上全無表情,冷漠地看著出去赴死的二人。熱浪撲麵而來,炙得他臉上發燙,這樣的大火中,他這個“皇帝”要與金靈這個“皇後”死在一起。


  他很容易地就在皇宮裏找了個跟皇長子朱雲奎年紀相仿的小宦官,弄暈了過去。這樣一來,皇帝的一家三口就到齊了。


  朱允炆給他的最後一道旨意,是讓江行冒充自己盡忠而死。


  盡忠,他會辦的,他會辦得非常圓滿,不讓人發現秘道的存在。他要做得滴水漏,不僅要讓皇帝一家金蟬脫殼,還要瞞天過海,讓湘王府信以為真,不再派人搜尋。


  無可奈何花落去,建文皇帝的時代結束了,他這個的貼身太監也肯定不會善終,倒不如盡最大的努力,成就自己的忠義。


  四周烈焰猛躥,江行心中平靜如水,他默默地走到猶自掙紮的金靈身邊,輕輕拭去她頰上的淚水,緩緩摟著她的肩膀,閉上了雙眼……


  乾清宮外,火舌扶搖而上,熱浪夾雜著灰燼在火舌中不斷翻滾,老杜安看了一眼濃煙滾滾的宮室,揮手讓幾隊提著水桶嚴陣以待的宦官上前救火,而後無聲地站在原地流起了眼淚。


  等大火慢慢熄滅,宦官們轉身接受命令時,卻發現不知何時,身後的杜安不知何時已然離開。


  ……


  奉天門下,朱柏與朱久炎一前一後站在中央。兩旁,李堯、武延光、曾言楊士奇等湘王府文武,還有穀王、韓、沈、安、唐、郢、伊六王,以及郭英等一班降臣,他們都在靜待皇宮中朱允炆的決定。


  “十二哥!十二哥……”伴隨著一連串激動的叫喊,被廢的周、齊二王興奮不已,快步走了過來。


  朱久炎一進城,便馬上命李天福、潘振分別去接周王和齊王出府。


  周王本要被送往雲滇,湘王府靖難之後,路途受阻,加之朱允炆對周王也不放心,又連同齊王一起押回京城,羈押他們京中的別院裏。


  齊王倒是還好,沒有受什麽奔波之苦,可一年多的囚禁再加上連番奔波,將周王身上的雍容氣度都磨了個幹淨。


  當李天福等一幹人全副武裝地衝入別院時,與外界隔絕多時的周王,還以為是朱允炆派人來殺他,竟與周世子朱有燉一起癱倒在地,互擁著哭成了一團。


  李天福瞧著這位當初力挺燕王,用演技慫恿諸王的周王如此膿包,暗自鄙夷,慢吞吞地表明身份,將周王父子嚇得不輕之後,才將朱久炎邀他去奉天門的令旨傳達。


  得知眼前的李天福是湘軍之後,周王欣喜若狂,一躍而起,帶著朱有燉飛也似地跑去見救自己於水火之中的恩人。


  走到宮城,正好潘振護送著齊王趕到,兩人遂結伴而行,高高興興地向奉天門走來。


  見兩個兄弟無恙,朱柏倒也十分歡喜,他沒有計較周王以前的行為。見周王和齊王身形消瘦,頭上也添了許多白發,一時也是感慨萬千。


  不一會兒,穀王、韓王、沈王、安王、唐王也圍了上來。


  諸王在朱柏父子麵前,好一通親熱,“哥哥”、“弟弟”“賢侄”叫個不停,不斷地說著感謝的話,不停的哭訴,有罵朱允炆胡作為非、不仁不義,欺壓叔父的,有感謝湘軍奉天靖難,擎保江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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