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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2章 水潑不進

  李景隆故意想要損失平安麾下的兵馬,自然是想方設法為平安提供障礙。


  按事先的進攻計劃,北方軍應當同時對北平大小十幾個城門開展猛攻,在這樣四麵開花的攻擊之下,北平城內的朱高熾縱有三頭六臂,也必將敗亡。


  可是,事到臨頭,為了最大限度的消耗平安與朱高熾的兵力,李景隆便在兵力配置上對平安“大加關照”。


  李景隆在指揮其他城門佯裝進城,出工不出力,卻讓平安在規定的期限內攻下順承門。順承門可是朱高熾親自把手的地方,北平城內地精銳自然盡數在此,進攻順承門自然是損失慘重,讓平安心中窩火不已。尤其是他手下既多且精,承受這樣的傷亡實在讓人心疼。


  可是李景隆有著主帥的身份,有著皇命在手,為了減少持續的傷亡,平安下定決心,今日一戰必須破北平,然後以此為功,將李景隆參倒!

  見平安發怒,盛庸不敢再言,趕緊下去傳令。


  平安的發狠起了作用,他麾下的士兵不顧生死,在城下與北平守軍互射箭矢,哪怕是五換一的比例,也是毫不退縮,而北平城中燕軍兵力有限,哪怕朱高熾預先布置了防禦手段,也不能阻擋燕軍士兵的死傷。


  隨著北伐軍越過護城河的人越來越多,羊馬垣和外城也陸續被攻破。


  大批北伐軍士衝入靠順承門外的羊馬垣內。而在遠處,盛庸也指揮遠程部隊重新開火,壓製住北平各處高台,阻止高上燕軍守軍攻擊聚集在城牆根死角下準備攀城的兵士。


  在一片怒吼聲中,雲梯、飛梯、鉤梯等攀城器械也運到了牆角下。北伐將士蜂擁而上,架起器械開始攀城。


  梯子剛搭上城頭的垛口,忽然城頭傳來一陣竹竿崩裂的聲音。士卒們們下意識地抬頭上望,隻見一堆東西猛地砸了下來。


  “啊!”


  “哎呀,眼睛好疼!”


  “娘啊!”


  一片慘哀號聲響起,攻城的北伐軍士卒發瘋似地滿地亂滾,先前尚在架梯的一個百戶先是滾地厲嚎,最後忍耐不住,竟伸出兩隻手指,直直往自己眼眶中戳去。


  眾人滿臉驚恐地退後,隻見他滿臉汙血,剛從眼眶中拿出的手指上竟捏著兩顆血肉模糊的眼珠!


  “是浮籬!”


  “城頭有浮籬,架梯的當心!”


  遠處的盛庸大聲驚呼。


  城頭的顧成、張信等燕軍將領望著朱高熾露出了欽佩的目光。


  朱高熾對燕王立下了軍令狀,他也清楚地知道三十天內根本就不會有什麽援軍到來,北平靠不了別人,隻能靠他朱高熾!朱高熾再次發揮出了他的奇思妙想,在鐵絲網的基礎上再次升級,命人在北平所有城牆的垛口處都設置了浮籬。


  這種浮籬,製作簡單,城內砍竹,將一塊塊的竹籬捆於向城垛外伸出的兩根竹竿上,再在上麵壓上磚石和石灰。


  攻城的雲梯要想搭城,就必須先搭在浮籬上,竹籬和竹竿哪能承受這些雲梯的重量?

  隻要一搭上來當然馬上垮塌,浮籬上麵的磚石和石灰便會紛紛下落,城下搭梯的敵人定然跑都跑不掉,防也防不住!

  “世子威武!”


  “來呀,攻上來啊,狗丨娘養的!”


  “哈哈,燒倆眼珠子就怕了?回家吃丨奶去吧!”見城下北伐士卒哭爹喊娘,驚恐後退,城頭燕軍一出胸中惡氣,肆意嘲諷笑罵。


  與燕軍將士興高采烈不同,設置浮籬的朱高熾臉色卻有些發白。他天生肥胖,行動不便,沒有跟燕王上過戰場,一向呆在燕王府中處理庶務,雖說迫於形勢不得不上場拚命,這些日子也經曆了幾番廝殺,但先前的死亡景象卻沒有眼前的血腥與凶殘,尤其這種慘況還是因為自己的設計而造成的。


  剛才那個扣掉自己眼珠的百戶還在慘呼狂叫地四處亂奔,城下那些淒厲的叫聲讓心懷仁心的朱高熾備受煎熬。


  “高熾,生死早已注定。戰場之上,千萬不能為此而心生不忍,此乃大忌!”渾身染血的燕王妃來到朱高熾的身後。


  “母妃放心,孩兒知道北平全城皆在孩兒一肩之上,孩兒定不會後退一步!”朱高熾一怔,隨即強忍著不適,硬起心腸,繼續指揮戰鬥。


  “這都沒有擋住!他們又攻上來了!”顧成一聲大喊,朱高熾忙從懸眼望去。城下的北伐軍經過一番慌亂之後,不僅沒有後退,反而逐漸恢複秩序,並且開始重新組織攀城。


  浮籬畢竟隻能用一次,現在城垛前已無浮籬,想阻擋北伐軍的攻勢,隻能靠城內的燕軍將士上去肉搏換命了。


  雲梯依次搭起,北伐將士在督戰隊的威逼下舉著盾牌,沿階梯依次攀城。


  城頭燕軍搬來一跟跟叉杆,眾人齊聲大喊,猛推前推,一下就將雲梯給推了出去,梯上北伐軍士連聲驚呼,隨雲梯跌落於地,頓時盡皆粉身碎骨。


  雖然燕軍上下一心,給城外的北伐軍造成了大量的傷亡,但北伐軍實在太多,在後無退路的情況下,北伐士卒亦是爆發了強大的戰鬥力,很快,幾十架雲梯又相繼架了起來。


  與此同時,盛庸那邊的遠程打擊也到了,箭雨、石彈、火炮傾瀉而來,在無差別的、不及傷亡的覆蓋打擊之下,城頭的燕軍頓時被壓製了下去。


  在這種凶狠的無差別打擊下,幸運活下來的北伐軍士卒也顧不得咒罵,趕緊抓住時機奮力攀城。


  眼見攀城的北伐官軍越來越多,滾木、礌石逐漸漸不起作用,燕王妃的臉上有些發白。若讓北伐軍登上城牆,以城內燕軍的實力,是無論如何都肉搏不過的……心念至此,燕王妃握緊了手中的劍柄,亂軍之下,什麽情況都不能保證,萬一北平城破,她便打算拔劍自刎,寧死也不能受侮辱。


  在這危機萬分的時候,一瘸一拐的朱高熾再次站了出來!他一把就將燕王妃手中的長劍奪了過來,一劍就將一名抓住跺牆的北伐士卒手指斬斷,隻聽得一聲厲嚎,這名北伐士卒頓時摔落城牆而亡。


  “母妃不要幹傻事!相信我!”朱高熾吼完之後,便再也沒有時間跟燕王妃交流,冒著虛汗,不顧暴露跑到城頭,大聲下達了命令:“不要亂,投糞炮罐!”


  城頭燕軍見朱高熾身先士卒,轟然應諾,忙將放在牆角的陶罐舉起,對準雲梯上的北伐軍士狠狠砸去。


  “蹦,蹦,蹦……”接連不斷的陶罐碎裂撞擊聲響起,“糞炮罐”準確地命中了攀登的北伐軍士。


  這種陶罐可不是朱高熾的發明,而是燕王創造出來的守城利器。燕王別具匠心的在裏麵裝滿了熬得半幹不稀的石灰、金汁、皂角粉和砒霜,這些東西混合攪拌在一起可是致命的毒藥,隻要一沾上人身上的傷口立刻會引起大麵積潰爛,無藥可醫,馬上便會死得慘不忍睹,會極大的震懾周圍活著的敵人。


  若不是到了最危險的地步,朱高熾也不想輕易動用……果然,牆外馬上就傳來了痛苦至極的慘嚎聲。


  這些糞炮罐可是燕王憑著多年的作戰經驗而設計出來的,幾經改良,十分方便使用,準頭也特別高。而且隻要砸中頭一個攻城的敵人,陶罐子一碎,那些跟隨在下頭的攀附敵軍或多或少也都會沾染上穢物,隻要有一點點進入人的身體,便是一場極其恐怖的災難。


  一個糞炮罐往往就能殺死一大群敵人,這種大範圍的殺傷力,從某些方麵來講,比提純火油都高上許多,震懾力更是無法想象的強。經過燕軍的這一番猛砸狂擲,攀附城頭的北伐軍士都被打中跌落,慘死當場,北伐的壓力暫時得到緩解。


  雖是如此朱高熾仍舊不敢怠慢,長劍一揮,大喝道:“把穀皮、癟穀、石灰都撒下去,快!”


  燕軍士兵兩人一組,將牆角邊早已準備好的布袋搬到垛牆上用刀劃開,然後倒翻著四角一提,整袋整袋的穀皮、癟穀、石灰傾倒而下。


  城牆下擠滿了來不及躲避的北伐將士,人擠人的情況下,隻能把雙眼閉上,以免跟先前的百戶一樣被灼傷眼睛。


  張信與顧成快跑到一鍋燒得滾燙的金汁旁,二人同時拿起兩塊濕布墊住手,一齊衝到垛牆處往外一潑,其他兵士見狀紛紛效仿,頓時城下的慘叫哀嚎之聲不絕於耳。


  “趁現在,倒火油!”朱高熾帶領著親兵無縫銜接,大桶大桶的提純火油倒在尚搭在城牆上的雲梯上,再將其點燃,伴隨著熊熊烈焰,北伐軍的數十架雲梯化為灰燼。


  緊接著,趁著城下北伐軍混亂的當口,張信、顧成帶領弓箭隊連發火箭,將北伐軍剛剛推過來的幾座攻城車也給燒了個幹淨。


  “沒想到這肥胖的燕王世子也如此厲害!”望著北平城下的升起的熊熊烈焰,平安額頭上的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個不停。


  這朱高熾與朱高煦明顯是兩個風格,朱高煦天賦異稟、武力絕倫;朱高熾卻更擅長謀略,且性格堅韌不拔,臨危不懼,將諾大的北平城守了個水潑不進,這樣的人較之朱高煦更能對付。北平城牆高達三丈有餘,普通的雲梯根本夠不著。朱高熾為堅守北平,趕在北伐軍殺至之前便將城外的樹木早已燒了個幹淨。


  這一波攻城器械還是他來北平的時候瞞著李景隆特意帶過來的,不想一戰下來就全沒了!

  沒了這些攻城器械,除非李景隆調撥器械,但李景隆匆匆忙忙帶領大軍跑到北平來,哪裏帶了什麽攻城器械?看來至少五六天之內是無可能再攻北平了。


  想到這裏,平安果斷下令退兵。


  “平將軍,怎麽不打了!?大帥的軍令,可是要你拿下北平!”見平安無視將令退兵,何福激動地揮舞手中令旗,厲聲尖叫。


  “何都督,不是將軍不想攻城,而是攻城器械都沒有了,這怎麽打?”盛庸看著平安陰沉的臉色,向何福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盛庸,這裏哪裏有你說話的地方!?”何福猛然扭過頭,嚴厲地對盛庸吼叫道:“這麽多兵馬攻城,結果剛摸到城牆就被打回來,還有臉說什麽精銳?什麽狗屁精銳,連給燕逆他們當馬夫都不配!”


  “狗丨日的,老子在前麵拚命的時候,你在幹什麽!”何福話音方落,四周便炸開了鍋。


  除了平安的幾十個部曲之外,其餘的兵馬都是從上十二衛中遴選出來的,何福這麽一罵,無疑是將平安麾下的所有士卒都罵了一遍。


  何福環視一圈,發現平安身邊的幾個偏將都滿臉憤怒地圍了過來,周圍的普通士卒也都是眼中冒火。


  何福這才意識到逼迫太過引起了眾怒,心裏頓時後悔不已,正尋思著要說點什麽圓場的時候,忽然眼前黑光一閃,繼而“砰”的一聲,一隻大手就將何福從馬上提起,狠狠擲到了地上。


  “平,平安,你……”何福望著平安口吐鮮血,後麵的話卻是再也不敢說出來。平安這一記猛摔將他嚇得不輕,這時他才想起來眼前的可是一條脾氣火爆的暴龍,不是什麽一般的將領。


  何福的親兵連忙奔過來將他扶了起來。望著平安冰冷的目光,起身後的何福雖然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卻再也不敢提軍令的事,強忍著胸口的劇痛,命人將他架起,一溜煙兒地去了。


  “將軍,這姓何的回去後,在李景隆麵前定然少不了添油加醋!”見平安任由何福離去,旁邊的盛庸忍耐不住,出聲提醒。


  等盛庸說完,平安方轉過頭來,再瞧了運回來的士卒屍體,冷冷地說道:“李景隆的帥位是皇帝任命的,雖然我恨不得想殺了他,但此刻也隻能繼續聽他的命令!”說完,也不待旁邊盛庸反應,他便撥轉馬頭,帶領部下回了軍營。


  ……


  望著如潮水般退去的平安軍團,朱高熾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


  不過張信的一句話又讓他把心提了起來:“經此一戰,我軍在順承門這裏便損失了兩千多人。照這麽打下去,都不用李景隆大舉進攻,平安隻要再攻上一次,我們便無兵可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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