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爭執
送走了炎熱夏天的鞍寧似乎在一瞬間陷入了灰蒙的境地。冬天的鞍寧是幹燥的冷,寒風呼嘯,狂亂任性。同學們開始在深藍色的校服外套上厚重的大衣,整個校園的銀杏樹似乎是在一瞬間掉光樹葉的,剩著光禿禿的樹幹展現無限寂寥。
多年之後,當林袁再一次回到那個滿是銀杏樹的校園都會覺得恍若隔世,仿佛覺得他們還在那個教室裏晨讀和打鬧,仿佛他們還在那個操場揮灑熱血和做著最醜的課間操。那是多麽令人眼含熱淚的時光啊,不知天高地厚,不被社會抹去棱角,也不會喪失信心和激情,還天真爛漫的揮霍著每一天,也曾有過矛盾,但又很快的沒心沒肺原諒,也曾有過迷惘,但又被繁複的作業試卷壓抑的忘記去想。可仔細想想,那時候的他們仿佛一無所有,除了青春無敵,除了那滿腔的熱血,也除了那輕輕一擊就破碎一地的玻璃夢想。
那時,韓茵開始和別班的男生談戀愛,林袁在宿舍門口遠遠的看到過,劉海遮住了眼睛,穿一件黑色的T恤,有些痞氣,看不清楚麵貌。韓茵每天睡覺前都要和那個男生打很久的電話。恍惚提過那個男生對她很好,整個寢室都被她戀愛的情緒渲染成粉紅色的氛圍。
周澈忙著和她女朋友打情罵俏,每天都能在學校的各個角落看到他們恩愛膩歪的樣子。
王鬱呢開始沉下心來安靜學習,整個人安靜的像是傀儡,除了上課其餘時間都見不到他的人影。
林袁呢,還是不成不變的上學、吃飯、睡覺。
那個周五,林袁想她永遠也不能忘記,陰天,冷空氣有些刺骨。
韓茵和那個男生並沒有堅持很久,一個月不到就因為一個本校女生開始仇人見麵分外眼紅,韓茵難過的吃不下飯,躲在宿舍不上課,整個人萎靡得很。
那個周末林袁被父母提前接走去參加姑媽家的聚餐活動,臨走前她還囑咐韓茵要好好吃飯,開開心心等她回來。可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那個男生被外校的混混惹上,那個午後,他們在鞍寧一中旁的窄巷裏進行鬥毆,起初隻是單純的拳腳相博,沒想到上升到武器傷人。韓茵知道這件事後連忙和寢室的兩個女生趕到事出現場阻止,卻無意成了參與者。
那個男生被砍了好幾刀倒地不起,鮮紅的血液到處亂流,韓茵一身腥紅的抱著那個男生的身體哭的死去活來,活脫脫上演了一場生離死別的戲碼,還好那幾道傷口都不是在要害,那個男生送到醫院的時候,韓茵滿身是血的坐在手術室門口電話通知了那個男生的父母,而他們發生分歧的那個女生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
後來韓茵再一次談心之中告訴林袁,那個男生在生命跡象薄弱的時候看到的是韓茵的臉,讓他對韓茵的感情又死灰複燃了。
等她知曉此事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下午了,同寢室的姑娘打電話告知她的時候她一下子帶有滿是灰塵味道的床上爬起,頓時整個人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沉重裏,她甚至能想象韓茵心裏的驚慌和無措,甚至對自己產生了難以麵對的厭棄和絕望,連忙請求父親回了鞍寧。
那次事故鬧得很大,學校分別給出了他們嚴重警告處分和開除,早會那天早上,韓茵站在林袁的身旁,整個頭都是低下去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笑意,那一刻林袁很想拍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要難過,可這些話卻如鯁在喉,難以下咽也難以說出口。
後來韓茵讓周澈在她的手臂上紋上她和那個男生姓氏的刺青。那是韓茵的第一個刺青,用具及其簡陋,就一把圓規、一盒墨水以及一把打火機。整節自習她都叫的撕心裂肺,林袁和王鬱抱著紙巾看的心疼的直搖頭,周澈被韓茵痛的忍不住的亂動行為逼紅了眼開始暴躁的破口大罵,深藍色的墨水和簡單的圓規,以及那汩汩流淌地滾燙鮮血,在那個那冬天成為了他們最難以忘卻的記憶。
他們都知曉此事帶給她的衝擊,除了默默呆在她的身旁卻不能幫她什麽。林袁看著她的眼睛,突然意識到,韓茵好像有些不一樣了。紋完以後,韓茵哭了,滿眼通紅的看著周澈,周澈別過臉罵她傻瓜。
那天晚上韓茵靠在床邊,手臂上的紋身還有火紅的痕跡,林袁十分心疼的問她疼不疼,韓茵搖搖頭。
“你怎麽這麽傻,值得嗎?”林袁說教道。
然後韓茵從口袋摸出一支煙點燃,瞬間讓整個宿舍都陷入一種嗆人眼淚的迷霧裏,煙星忽明忽滅,林袁站在她的對立麵,滿眼詫異。直到韓茵嫻熟的抽了一口煙才緩緩的說道:“林袁,每個人的生命中都要有一些人的出現,他們存在的原因就是教會你不懂得的事情,要不然,你怎麽會成長。”
那一刻的韓茵,林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她的的確確有些不一樣了,她甚至都還能記得第一次見到的韓茵,她穿著潔白的長裙子,光著腳,不諳世事活脫脫一副單純的無辜少女。
可是,現在站在她麵前的韓茵,是個拿著煙滿臉世故的壞孩子。
是不是愛情都有這樣的魔力,前一秒能讓你滿心歡喜,後一秒則會墮入地獄。
那件事後韓茵常常曠課,曠課次數多的連老黃也不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林袁私底下打了很多電話給她都處於關機狀態。後來年級主任叫來韓茵的父母才知道,原來韓茵有好久都沒有回過家了。
知曉此事後,林袁他們什麽也沒說,雖然生活作息也如同往日,可臉上的表情卻不知不覺的多了些無力和沉重。
沒過多久,林袁就有了新同桌,是個短發姑娘。在班上不是很合群,獨來獨往的。林袁自己也不是什麽熱情開朗的主,兩人一拍即合,很快就出雙入對了。
那天深夜,韓茵打電話給林袁時候。林袁站在窗台,手裏拿著一支點燃的煙。熄燈後宿舍的背後,是低矮的牆壁,牆壁後麵是荒蕪和沉寂。煙星在黑夜裏忽閃忽滅,她吸了一口站在窗台上咳嗽咳得顫顫巍巍,嗆的滿眼是淚的林袁連忙丟棄煙頭踩熄,打開窗戶讓煙霧散出去,然後電話響了。
林袁看到是韓茵,連忙接起,那句你去哪兒了還沒來得及蹦出口腔,林袁就突然感覺到了一聲轟隆在自己耳邊砸開,韓茵的聲音有些哽咽,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道:“林袁,你能不能借我點錢,我懷孕了。”
那是寒冷的冬季,她裹著大衣蹲在窗台的角落上跟韓茵講電話,手指捏壓著丟棄的煙頭,窗外有微弱的燈火和明亮的月光,牆角下有寂寥的絕望和掉落的淚花。
韓茵的口氣淡的無關緊要,林袁卻握著電話哭的不像個人樣,一度講不下去。一時間心裏複雜的跟個打結的毛線團,氣憤、心酸和驚訝連連湧上心頭,哽咽了好久才說,你要多少。
林袁記憶的韓茵一直那麽清醒,清醒的對待任何事都那麽淡然,可是她永永遠遠有個無力招架的軟肋。
當林袁見到韓茵那一刻,全身莫名的顫抖了一下。看上去韓茵有些頹靡,消瘦了不少,見到林袁的時候沒有表情。當林袁顫抖的從包裏拿出那幾張紅色人頭給韓茵的時候,她伸出來接過的手明顯一顫,眼睛裏有些霧氣,連忙低頭,用很小的聲音說:“謝謝,等我有錢了再還你。”
林袁重重的吸了一下鼻子,眼睛瞟向別處:“沒事,拿著吧。”
林袁正準備問你要去哪裏處理肚子裏的小孩,卻在下一刻,眼淚開始不斷地溢出。她看著周圍的車輛來來往往,人群裏有個別人在看著她們,陰天,就是那一瞬間,她看見人群不遠處的臉。
林袁難以置信的回過頭看著韓茵,手指著站在不遠處那個穿黑色T恤的男孩子說:“他為什麽在這兒?你還跟他有聯係?你昨晚不是跟我說他不要你了嗎?”
她看著林袁,眼神順著不遠處的那個人,頓時明了,臉上閃過一絲慌張,欲言又止的模樣:“林袁,你聽我說,這件事改天又跟你解釋……”
看著她那一張滿臉倉皇無措的臉,林袁心裏頓時一緊:“韓茵你居然騙我?”
“林袁,你聽我說!”韓茵上前拽了拽林袁的手,被林袁一把甩開:“他都把你弄懷孕了,讓你懷孕還到處借錢打胎的這種人,你為什麽還要跟他在一起?”
“林袁,你聽我說,有些事不能這樣妄下結論,他對我很好,所以.……”
“他對你很好?這就是對你好?韓茵你是不是忘了他跟別的女生是怎樣對你的啦!你怎麽那麽不長記性呢!”
“沒忘又怎麽樣,林袁,我已經原諒他了,你有必要這麽大反應嗎?”
“沒必要?那你TM在我麵前哭什麽?哭喪啊!”
韓茵氣憤的轉過頭去,不想與林袁爭吵。過了很久才對她示弱:“林袁,對不起,我實在是太愛他了,我不能沒有他。”
韓茵說完那句話後,林袁真想體會一遍她說不能沒有他的那種感覺,突然很想要理解她為什麽可以不要朋友不要父母不要自己的前途,卻一定要和他在一起。林袁真的很想知道,他們之間所謂的愛情就真的值得她放棄那麽多嗎?
呆愣了很久的林袁,一瞬間的表情變得十分平靜,她看著韓茵,她的臉還是那麽漂亮,她還是穿著一身白裙子,她的眉眼還是意氣明亮,可是眼前的這個韓茵卻再也不是她記憶裏那個幹淨單純,有些嘰嘰喳喳的韓茵了。
或許這就是韓茵告訴自己的所謂成長,成長後的韓茵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麵目全非的,另外一個人。
“你為什麽那麽傻,你這個傻瓜,你就甘願一輩子被他玩弄嗎?你這麽愛他,他呢?他愛你嗎?”林袁歇斯底裏的叫喊著,好像要花費身體的全部力量去喚醒她身體裏沉睡的那個幹淨的韓茵,可是韓茵的表情絲毫不為所動。
林袁也軟了下來,帶著哭腔苦口婆心的說:“韓茵,跟我回學校吧,我們好好上學,考同一所大學,你不要再跟他有任何聯係了,好不好?”
過了許久韓茵才淡淡的說:“林袁,我已經回不去了,我愛一個人,我就是要和他在一起。”
韓茵的語氣十分義正言辭,搞得林袁很不適應,她拉住韓茵的手頓在空中,不受控製的說:“看著吧,韓茵,你早晚有一天會後悔的,你他媽後悔的時候不要回來找我!”
韓茵哭了,她的表情是什麽痛苦和猙獰,這次換做林袁十分淺淡的看著她,一言不發,眼神裏都是失望。
周圍的聲音大的連她們爭吵的聲音都蓋過,不遠處那個穿黑T恤的男子臉上仿佛劃過一絲不耐煩和厭棄。林袁隻是看著韓茵的嘴一張一翕,整個耳朵都在回響韓茵走之前說得那句話,腦子的運行程序開始混亂成一灘漿糊,然後她就看見,韓茵頭也不回地徑直走向了那個男生。
悲傷,無法抑製的悲傷,還有深深的背叛感從心底最深處的地方開始向上滋長,戳破了她的整個心髒。
林袁蹲在路邊,把整個頭埋的很低,讓人看不清她的臉,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流,街麵來來往往的人群,陰鬱的天氣讓林袁感受到一絲煩悶,眼淚不停的掉。
“林袁?”一聲熟悉的聲音響起,她緩緩抬起頭看見是周澈和王鬱時,一下子,整個人都鬆了一口氣。周澈關切的問:“你坐這兒幹什麽呢?”
林袁搖搖頭,難過的說不出來一句話,王鬱扶她起來:“出什麽事了?”
“沒事,我就是有些累了,歇一下。”林袁艱難的站起身,對他們兩個勉強的咧了一下嘴角。
周澈一臉狐疑的看著林袁:“真的?”她點點頭,“我還以為,你是被誰騙了所以在這兒哭呢。”周澈的嘴角有些笑意。
聽到這個騙字,林袁心裏頓時看到周澈王鬱他們的慶幸被一掃而光,心裏泛著一絲酸澀和難過,確實是被騙了,被我最好的朋友騙了。
他們扶著她回到了學校,一路上,三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送林袁到宿舍樓下的時候,周澈和王鬱一臉關心的眼神看著她,林袁無力的衝他們笑笑:“回去吧,我一個人上去可以的。”他們欲言又止,然後什麽都沒有說,隻是點點頭,不放心的看了她一眼,就離開了。
那個畫麵裏的韓茵,那張無辜又青澀的臉瞬間就被利爪撕得四分五裂開始瓦解,粉碎,然後,煙消雲散。記憶裏韓茵一副理所當然的說:“林袁,我根本沒有懷孕,砍傷他的那些人都是我叫去的,我要還他的債。”
真是打臉,林袁的心裏隻有這四個字。來往的寒風吹的她的眼睛迷離睜不開,卻狠狠的打在她臉上,疼痛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