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書肆
所以當那個所謂的王府四公子上前來時,雍黎下意識地就以為那人是黎紹安排暗中監視元濯的人,故而對那人便直接就未曾想過客氣了。
但那人竟然通過這樣的方式給自己傳了個消息來,雍黎反複推敲細想,從他的身份到他可能的目的,或者他身後可能的人都一一想過,卻也沒抓出什麽有用的線索。
那麽那個所謂的昌王府四公子,到底是誰?他這樣接近自己,給自己傳遞消息目的又是什麽?是知道自己身份的示好,還是他真的知道某些隱秘,或者是授意於他人?
“你替我再跑一趟府衙。”雍黎朝韓鬆道。
韓鬆不解,“韓柏不是已經去了麽,您要我過去是另有什麽吩咐?”
雍黎細細想了想,其實隻是想了解一下府衙那邊的情況,若是等韓柏回來也是可以的,但是她就是覺得哪裏不對。
果然她正猶豫著,不多時韓柏已經回來了,身邊還帶著個人,他帶來的消息其實算是意料之中,而帶來的人卻實在是在雍黎的意料之外了。
跟著韓柏回來的,正是昌王府老管家康薔,昌王府的這位老管家雍黎是知道的,前幾年在定安的時候也曾見過他。雖名義上隻是昌王仆從,但他跟在昌王身邊四十多年,十分深受昌王信重,甚至王府的幾位公子小姐們見了都以子侄禮待。
而且那人也確實是個厲害人物,據說明熙朝時雖東宮早定,但也是曾有過一段時間,明熙帝幾子隱隱作亂爭位,有人將目標放在昌王身上,在東宮宴請之時,暗中在昌王食物中下毒企圖以他之死嫁禍當時尚是太子的成安帝,卻被這位當時還隻是昌王身邊侍從的康薔發現,暗中提醒救其一命。
而後很長一段時間,這位一心為主子著想的好仆從,昌王每日三餐他都要親自試毒。
而後數十年,據雍黎所知,昌王府的這位管家,曾三次救昌王於死難之中,也曾數次替昌王解圍於急難之中。
昌王感念,常以兄呼之,對你不可謂不親近信重。
方才衙役們帶著那個四公子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前往府衙時,昌王府那邊已然收到了消息,昌王府留守在封地未曾一同前往定安的康老管家立刻便帶著人,半道上便將人攔截下來。
畢竟是王府來人,那些衙役們也阻攔不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人被帶走。其實哪裏需要王府的人親自來攔人,沛州府衙本身就已經在昌王的掌控之中了,那些衙役們若知道他們抓的這個果真是昌王府的四公子,哪裏還有就那麽幹脆地抓人,即便是抓了估計也得好好供著親自送回去。
好在昌王府的那位康老管家也還算是個明事理的人,即便自恃身份半威脅著要將人帶回去,但聽說自家那位四公子又是犯了調戲民女的毛病,而且這次調戲的看起來還是個頗有些麻煩的。
那位康老管家當即便讓人先將四公子帶回府裏,自己卻對韓柏致歉再三,還讓人備了賠罪禮物,強烈要求親自登門替自家行為不當的四公子來對受屈受辱的小姐致歉。
韓柏盡管知道可能不大方便,也極力阻攔,再三表示不必,但哪裏是康薔那個幾十年老油條的對手,最終還是帶著人來了。
而韓柏進來,替康薔傳話請見雍黎的時候,雍黎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了,“不必見了,把人打發了吧。”
她從前見過康薔不止一次,那康薔也不可能完全不記得她,盡管她幼時容貌與現在不盡相同,但誰知這麽多年過去這人是不是還記得分明,所以她也不敢太過隨意放鬆,這人還是能不見便不見吧。
韓柏將雍黎這話傳出去,那康薔也並未在意,本來他過來這裏也隻是表示一個態度,既然該表示的歉意也表示了,至於這幾人接不接受便也不是他的事了,若真後來再因此事鬧起來,那也得看看昌王府門檻兒。
康薔想著也不堅持見了,便留下那些所謂致歉禮物,態度甚好地又讓韓柏再轉達兩句歉意才離開。
“您為何不見他?”韓鬆不解問。
“他大約認得我,我不能讓他認出來,若讓他認出來,我避人耳目單獨來沛州豈不是白折騰了,也會有些不必要地麻煩。。”
雍黎淡淡道,看了眼康薔送來地賠罪禮物,不過一應就是些普通地珠寶首飾布匹什麽的,雍黎揮揮手,示意他們拿下去處理了。
他們這一路輕車簡從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若隨身帶著也實在事麻煩,還不如去換了銀錢來得方便。
晚上的時候,雍黎獨自躺在床上越想越覺得奇怪,昌王府那個四公子,從前雍黎雖未曾見過,也因為他太沒又什麽能讓人記住或者讓未晏將關於他的消息搜集來送到雍黎案上的價值,所以雍黎對他的了解,也就僅限於偶爾又偶爾之處,從別人口裏聽到的關於這個昌王府四公子的一兩句事情。
而且若不是白日裏雍黎讓暗中未晏的人去查了,她恐怕都不知道這家夥叫什麽名字。
也虧得讓未晏專門去查了查,雍黎從未晏後來送過來的消息中仔細推演了下他的生平也才算事從中看出了些許不同尋常之處。
昌王黎紹第四子黎叔渝,原是昌王府中一愛妾所出,隻可惜昌王那愛妾紅顏薄命,產子之後傷了身子便日漸纏綿病榻,最終不過兩三個月便病死了。
黎紹對這女子雖說談不得真愛,但也是頗有幾分喜愛的,故而那女子死後,他便將黎叔渝送至王妃何氏膝下撫養。
王妃當時自己已有二子,且後來又生一子一女,故而對這個不是自己所出的便宜兒子,自然也就沒那麽多放在心上,不過就是令乳母好生養著,她自己偶爾也就關照一二做做樣子罷了。
及至後來年齡漸長,比起他幾個兄弟開蒙之後日漸表現出來的一些多多少少的天賦,黎叔渝實在事很平庸了,從幼年起便不愛讀書,專喜歡倒騰各色傳奇話本子,想來他識的字大多不是從經史子集上來的,而是從那些或傳奇誌怪或香豔旖旎的話本子上來。
昌王起初還頗費心思地教育他想把他掰扯回來,結果這家夥實在是屢教不改,久而久之也就沒那心思了,便任由他去了。昌王想著世子是個有能力的,其餘幾個兒子,長子懂事明理,也會是自己的左膀右臂,三子五子也都不錯,唯這一個資質平平,有些拿不上台麵的愛好,但好在還算安穩不惹事。
隻要不惹事就好,往後昌王府裏自然有他一份薄產,足夠他自己過一生的就是了,所以往後也便更加不在意這個兒子了。
而黎叔渝卻樂得自在,初初幾年戲本子看膩了,便開始自己寫些亂七八糟的故事來,為了寫些能拿得出手的故事來,他自此更是常年混跡在沛州城街頭巷尾,從酒樓小店門口吆喝的小二,河邊的纖夫,到街角的馬夫,陋巷裏的乞丐,甚至青樓的女子,梨園的戲子等等,他不斷觀察各色人物說話表情,采集各種人物故事經曆。
這般兩三年下來,竟讓他摸出了其中的一些門道,對各種人物心理揣摩地十分透徹,也因此頗寫了兩三本在沛州城十分暢銷地話本子來。
隻是這人也不知是難得聰明一回,還是從來都是扮豬吃老虎地存在,他寫的那些話本子都化用了姓名,即便那些在沛州城流傳一時的故事在眾人口耳傳頌了許久,但也從沒有人將寫得這些故事的書生同昌王府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四公子聯係起來。
但後來不知是不是寫膩味了話本子,他又不高興寫了,就此停了筆,然後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折騰,開個書肆倒賣書籍。
他那書肆開得也低調,那書肆的門麵是他故去生母的陪嫁的,昌王妃也不是個目光短淺會克扣妾室財物嫁妝的人,所以自黎叔渝成年之後,昌王妃便將他生母那一點點她根本看不上的東西給了黎叔渝自己搭理,昌王妃也樂得得了個好名聲。
那書肆位置並不好,是個隱在某個巷子裏的門店,麵積也不算大,原本是租給一家賣豆腐的磨坊,黎叔渝收回來之後便悄悄開了一家書肆。
書肆開得低調毫不張揚,起初十天半個月也來不了一個人,不過他這書肆裏麵也費心搜羅了不少孤本,還可免費供人查閱謄抄。
所以即便他開書店開得很佛係很低調,但這家“不渝書店”的名字還是在沛州城諸多文士書生之間傳遞開去。
隻是書生們大多窮酸也並沒那麽多閑錢買書,想要看書的時候便來這裏謄抄,茶水免費,隻要自帶紙筆,想待多久待多久。所以開業了一兩年,即便這書肆成了許多文士書生聚集的地方,但他卻也實在沒賣出幾本書,賺到幾個錢。
昌王偶然聽說他賺的錢還不夠店裏的支出的時候,隻當他不善經營,不是經商的料,但也未曾多管,隻說了兩句,讓他注意著些,別實在虧得血本無回,便任由他去了。
而黎叔渝這書肆堅挺了兩三年,如今還在堅挺著,絲毫沒有什麽要倒閉的跡象,還是穩穩當當地經營著,穩穩當當地虧著。
而未晏送來地消息中,黎叔渝自己也就那麽點本兒,昌王府更不可能貼那麽多錢給他虧得,那麽他是如何將這進項少得可憐得書肆開得這麽順當的?
而且就黎叔渝這些年的做的事,看起來竟不似一個不受寵的王府庶子會有的精神氣度,反而有著一種看破世事,經曆過大風大浪的隨性。
雍黎對這樣的人物氣度也事有幾分讚賞的,畢竟比起她自己,她一向顧忌頗多,哪裏能有這樣一種笑談人生的機會來。
不過,那個書肆是不是有什麽異常之處?
雍黎這樣想著,突然坐起來,確實是越想越不對勁。
外麵天色已晚,她卻渾不在意,立馬起來穿了衣服,大概辨了辨方向,也不去喚隨侍的韓柏韓鬆二人,便獨自出去了。
那書肆出乎意料地離這裏並不太遠,她不過在街上隨便找了個街角還未來得及收攤回去的,給人代寫書信的書生模樣的人問了問,那人立刻便往那邊方向指了指,“從這條巷子過去,左轉三五十步便是了,那書肆店名留得隱秘,你注意著些,別走過了。”
雍黎道了謝,按著那人指的方向過去,不多時便到了。
她站在門口仔細看了看,果然門麵很小,不同於一般店家碩大的招牌,這書肆店名十分隨意用筆墨寫在一塊不大得木板上掛在牆上。
大約雨水衝刷,那木板上“不渝書肆”四個字已經不大瞧得清了,下麵“書肆”兩個字也被滿強得爬山虎蓋住了大半,隻有門前兩盞昏黃的燈籠悠悠地晃著。
書肆似乎是整日整夜都在營業的,有些書生謄抄書籍入了迷,還會囫圇著在這裏過個夜,雍黎透過半掩的門縫看進去,果然裏麵除了在門口小櫃台前打瞌睡掌櫃的,裏麵還有兩人在伏案奮筆疾書。
雍黎推門進去,吱呀的門聲似乎驚醒了那掌櫃的,隻是那掌櫃的連個頭也沒抬,換了個姿勢繼續打瞌睡,不過嘴裏囫圇了兩句,“客人裏麵請,客人自便,找書自己找,書冊定價在後麵,筆墨五錢一份,走時付錢。”
果然連掌櫃的也這麽佛係,也難怪這家店開得佛係了。
雍黎自己走進去,十幾排高大的書架從下而上,最上麵的書籍需要配備的梯子才能取到。靠窗一側四張大桌子,每張桌子也能圍坐六七個人,而最靠近裏麵竟然還有個隱秘的樓梯通上上麵。隻是她方才進來時從外麵瞧著並未發現這屋子層高能有個二樓的樣子,大約是有個暗層,用來存放些閑置的書籍的。
雍黎轉了一圈,發現這書肆裏的書籍也是不少了,難為黎叔渝能搜羅回來這些,她自牆角書架上抽出一冊落了不知道多久灰的琴譜,撣了撣發現竟然是本《山月寺琴譜》,翻看一看是本手抄本,隻是紙張有些泛黃,看樣子是許多年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