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6 再見埃迪

  水霧嫋嫋升騰，費奇將表情藏在其中。靠著魔鬼的麵皮，他可以說任何話眉不皺臉不紅，這是相當厲害的能力。人心隔肚皮，他的心可不是魔鬼，因此當他選擇有所隱瞞的時候，他不想暴露在基普林老人眼前。


  “水汽太重了，聊天真費事。”老人站了起來：“你最好再泡半個小時，同時想想自己要什麽代號。一會兒和埃迪一起來我房間，我把手續相關的文件給你們。你隻能保留費奇這個名字，姓氏霍爾隻能暫時擱在一邊。”


  費奇點點頭，這個隔著水汽也能看清楚。冰峰要塞雖然不是監獄，但它仍舊是個流放地。來到這裏的人會丟掉姓氏，表示和過去的自己告別。這裏的成員全都用“冰峰”做姓，同時獲得一個自己想的代號。


  比如基普林老人，他的全名實際上是“基普林·雪鴞·冰峰”。賈爾斯是“賈爾斯·雪暴·冰峰”，凱列是“凱列·凍拳·冰峰”。冰峰作為姓氏很少用，隻在真理雷霆女神教會的內部正式文件中常見。執行教會任務的時候，為了避免流放者的姓名所代表的曆史罪行對隊員內部關係造成破壞，都是稱呼代號的。


  冰峰要塞成員的代號必須和冰雪、山岩相關，這樣能減少和其他要塞成員代號的重複。費奇早就預料有這麽一天，所以暗自想好了自己的代號：“雪人”。


  從字麵意思上看，雪人肯定不如雪魔之類更凶悍，但他十分想在代號中有個“人”字，可以說這個“人”字是他代號的前提。擁有魔鬼的特征，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可能墮落成魔鬼，這種危機感讓他特別看重自己“人”的屬性。


  確定了“人”字，能和它組合的選擇就不多了。冰人給人感覺太冷酷，山人有自身的意思不適合用來做外號，霜人聽起來很容易就能被掃清，急凍人絕對是反派才用的名字，所以還是雪人稍微好一些。


  “雪人”泡在水裏，水一會兒就變得有些涼了。埃迪不等費奇招呼，非常主動自覺地提著新的一桶熱水走了進來。“少爺，稍微讓讓，我要倒水了，別燙著。”


  “哦，好的。”費奇直接站了起來，轉過身看著埃迪：“埃迪，你回去的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別不舍得花錢，要……咦？”


  費奇一直處於冥想術的狀態，靈魂在他眼中呈現出火焰一樣的狀態。埃迪是一團壓抑的、緩慢而不充分燃燒的黃綠色火焰——紅男綠女，女的才是這個顏色。


  “埃迪，你是女的？”費奇低頭一看自己並不存在的衣著打扮，立刻蹲回到水麵之下。他的聲音顫抖著：“你……你你……真是女的？賈爾斯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看出來了，對嗎？”


  埃迪正抱著水桶，聽到這話後臉頰通紅，緩緩低下頭去。半晌，在熱水的氣霧中，她點點頭，承認了這件事。“我父親想讓我學習管家的本領，所以就隱瞞了我的性別……”


  “你……我……我怎麽一直沒看出來……你的年齡是真的吧？”費奇上下打量埃迪，低聲嘀咕了一句：“電視劇的化妝技術太差，都是坑人的。居然還真有人能假扮性別看不出來……”


  埃迪身子微微顫抖著，臉更紅了：“我是十三歲。隻是我一直不敢多吃，餓著就能瘦一些，就看不出來……”


  “為什麽要裝成男的，女的也……”費奇的問題說到一半，自己已經從霍爾少爺的記憶中得到答案。亞裏亞公國的習俗中就沒有女管家，隻有男的。


  在一個貴族家庭中，管家的職責非常重要。以霍爾伯爵家為例：對內，管家通過指揮園丁頭、女仆長、廚師長、馬廄總管等人，來處理城堡莊園的各項事務；對外，管家可以代表伯爵家族向其他貴族送信，做迎來送往的工作，並可以處理與平民階層打交道的事情。很多時候，管家出麵的次數甚至比伯爵本身還多。


  隻有以下這些職責的人，管家是沒法管的：伯爵的下屬貴族、分封騎士、稅務官、糧官和會計。他們代表了裁判權、軍事權力和財政權力，所以直接向伯爵本人匯報工作。


  因為管家對外的事情比較多，在這個貴族和騎士為主導的國家，男權遠強於女權。貴族們很默契地都選擇男管家，這樣在互相打交道的時候不至於“尷尬”。


  埃迪家世代都在為霍爾家族服務，而埃迪是她父親唯一的孩子，很可能無法繼續在管家的位置上工作。可這畢竟是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受伯爵庇護，社會地位也不低，收入相當不錯，而且不用上冒險戰場也不用費力耕地。費奇能理解埃迪父親的想法，隻是不明白這樣真的有用嗎？

  “你想成為家族管家嗎？你知道遲早會被查出來的。”


  “我知道。家族的管家是不可能的，或許是我的一個表哥來做吧，也可能是另外我不認識的人。”埃迪放下水桶，低著頭說：“我父親想讓我學習一些管家的本領，然後嫁給未來的管家……”


  “我記得你從七歲的時候就跟著我了，那個時候開始就有這種計劃？”


  “不……”埃迪隻是說了個不，後麵就不想說了。費奇靠過去，趴在浴桶邊上，一個勁地追問，她才說道：“那個時侯，少爺你還是很厲害的青年天才煉金師，前途遠大。老爺當初給我父親說過，希望他的兩個頭銜分開，聖殿騎士給大少爺，皇家伯爵頭銜留給你。我是那之後被派過來的。”


  “我父……伯爵知道你是女的嗎？”


  埃迪搖搖頭：“應該不知道。如果他發現了，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但肯定不會像現在這麽平靜。”


  “行，別擔心，我不會說出你的秘密——隻要你幫我先把熱水倒上。”費奇向外探出手，與埃迪一起提起熱水桶，一股腦倒進浴桶裏。他被燙的一陣哆嗦，趁機做了個鬼臉逗埃迪開心。


  “埃迪，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孩子，各種不合時宜的事情也沒避諱你，你別生氣哈！等等……這事兒應該是我吃虧吧？為什麽我要向你道歉？”


  埃迪終於不低著頭了，換成用手捂著嘴，在費奇麵前明目張膽地偷笑。費奇將她的這個表情記在心中，置頂放置在那些有關埃迪的記憶中。


  “我的生活過成這樣，隻能來冰峰要塞流放，實在是錯過很多很多，也錯了很多很多。”費奇對埃迪坦誠道：“你很照顧我，哪怕是我曾經最混蛋的時候，這我不會忘的。你回去之後，若是這件事被發現而帶來不好的局麵，或者你遇到困難和問題，請記住還有我在冰峰要塞，你可以而且請一定來找我。啊，說不定我以後也需要管家，而我隻看能力，才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埃迪眨眨眼睛。她故意餓著自己，導致臉頰消瘦，因此一雙眼球顯得有些大，眨起來的時候總覺得不很穩固。但是她眼神中的意思很明顯：騙我的吧？

  費奇唉了一聲：“餓著不好，很不好，會影響到你一生的健康的。我……我隻能勸勸你，但你的路還要自己走。哦，知道你是女的，那請讓我自己洗澡吧。我的房間，床頭壓著一封信，昨天剛寫好的，你幫我捎給我父母。”


  埃迪點點頭，朝費奇擺了擺手，緩緩退出去。“等一下。那封信你可以看看，裏麵都是道歉和祝福的話，沒說你是女孩子的事情。我會守著你的秘密的，除非你想恢複女孩子的身份，重新掌握自己的命運。”


  “謝謝，我相信你。”


  “別，我都不相信我自己啊！你最好還是看看！那封信我就沒封口，原本就要找你幫助看看有沒有錯誤。喂，你走得好快，聽沒聽到吱一聲啊？”


  費奇開動全部感官，他也沒聽到“吱”的一聲。不過他知道埃迪已經同意了。埃迪是個女的？費奇坐在水盆中，一直在嚐試消化這個驚人的信息。他在記憶庫中不斷翻找，將那些不適合在女生麵前做，而他偏偏在埃迪麵前發生的事情找出來。


  不找不知道，一找嚇一跳。埃迪從七歲的時候就開始跟著他，學徒、跟班到最信任的管事和最後一個仆人，他那些事情埃迪沒有不知道的。如果哪天埃迪想寫書掙錢，直接用他的各種黑曆史，串成一本《玩褲二少》絕對沒問題。（紈絝二少真有這本書，所以這是有意的錯別字）


  可埃迪終於還是要走了，離開冰峰要塞這個流放地，回伯爵家的莊園城堡去。不管她的身份會不會暴露，費奇隻希望她能安全、快樂、幸福。


  費奇從浴桶離開，擦幹淨身子，換上平時穿的厚衣服。洗完澡，增強儀式就算走完了全部流程，他的身份也從此被洗幹淨。“霍爾少爺”這個稱呼從今往後隻屬於鏡子中的那個人，“費奇·雪人·冰峰”是他的新名字。


  這一天，費奇要和很多事情告別，姓氏是一個，埃迪是一個，當然還有費奇的父母。過去那個頑劣的費奇·霍爾是肯定不會給霍爾伯爵以及伯爵夫人寫信的，但現在的費奇·雪人卻不會那麽混賬。


  單純通過記憶，閻瑞不可能將霍爾伯爵及夫人帶入到自己“父母”的感情位置上去，估計永遠也不可能，但這不代表他不能分辨好壞。哪怕是被流放，從此和家族一刀兩斷，但霍爾伯爵又是送錢又是送莊園，還是在為他付出。這件事是閻瑞親身經曆的，他不可能無動於衷。


  所以，他以費奇·霍爾的身份寫了一封信，既是告別，卻在其中隱含了道歉以及改過自新的保證，算是替被關在鏡子中的那個人做一個兒子應該做的事情。


  有了這些，他才能坦然站在基普林老人身邊，向著女神的聖徽，宣示自己遵守冰峰要塞雄鷹學派守衛者的規章戒律，成為這裏的正式一員，一個施展法術的怪物獵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