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113 不務正業（下）
費奇從未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
他使用贖罪告解法印，再加上一點點威壓的氣魄，讓隔壁的猥瑣老頭坦白錯誤，沒想到揪出了他在所有人煙葉中使用煉金藥劑的事情。原本應該是報告聖心教樞，讓審判者們來接手這件事情，沒想到群情激奮的施法者們自己組織了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向山下衝去。
“我必須也要去嗎？”費奇一個勁地擺手：“我不想摻和啊！”
“這不是摻和，這是同仇敵愾！我們不能被人欺負到頭上來還不反擊的。而且，審判流程太慢，等他們查清真相，真相就沒什麽用了。我們負責抓人，你讓他坦白，這不更快？！”
“贖罪告解不是這樣用的……”費奇說什麽也沒用，三十多個突然興奮起來的家夥裹挾著他一路向山下跑去。
然後，跑到商業區的時候，他們全都變得氣喘籲籲。年齡加上缺乏鍛煉的身體無法支撐這樣的運動量，更不能和達到怪物獵人標準的費奇相比。於是，就在檢查聖徽的上山關卡，來來往往的牧師和聖騎士們用充滿疑問的目光看著這群穿著施法者長袍的老頭老太。
“可以回去了嗎？”費奇終於找到機會開口勸說：“你們這樣在聖三城堡橫衝直撞，能得到什麽好處呢？”
“好處！”幾個人高喊起來，大家突然又冒出些力量來，邁開腿努力前進。“跟上跟上，所有法師前進！衝鋒！攻陷堡壘！”
所謂的堡壘就是一個雜貨店，門頭還不到五十百平米，隻有一個老板和一個夥計。近四十個人將店鋪擠得水泄不通，硬生生用腳底板踩出暗門來。老板和夥計被脫下外衣五花大綁扔出來的同時，一半的施法者已經衝進了暗門。
“強盜！一群強盜！”老板雙眼青紫，蜷縮在地上痛哭著。“這裏是聖三城堡，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強盜？”
巡邏的衛兵趕來，看到混亂的場麵後，立刻吹響哨子。支援的聖騎士和審判官將店鋪包圍起來，要求裏麵的人在一分鍾內投降。他們的行動已經非常迅速了，隻不過還有些不太專業。比如當他們看到站在門口的費奇時，由於他沒有說話、沒有動作也沒有威脅，手腕上還有牧師的銀質聖徽，就想當然地把他當做路人，拽出了包圍圈，緊緊護在身後。
不過，這正好符合費奇的心意。
一分鍾時間沒到，便有人從裏麵出來了。出來的人高舉著一個金質三角形徽章，彩色的玻璃球體鑲嵌在三角形中央，旋轉著。包圍者的武器放低了角度，然後衛兵、聖騎士、審判官和施法者的代表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將這個商販帶走！徹查這間商鋪，將所有的煉金毒物全都搜出來！”聖騎士下達命令，圍觀的眾人紛紛吸氣，用眼神將複雜的情緒，包括懷疑、恍然、驚恐和鄙視送給捆綁蜷縮中的店主。費奇沒有這些情緒，他隻是冷靜而中立的觀察。盡管無法使用魔鬼的靈魂感知，但費奇覺得那個店主同樣疑惑。他的驚恐情緒來自於對指控的一無所知，而不是被揭穿後的焦慮所催生出來的。
但他還是被押走了。衝進店鋪的人又微笑著走了出來，從分開的包圍圈中穿過，踏上了勝利返程的山路。他們示意費奇跟上，絲毫沒有提之前所說的“讓費奇審問嫌疑犯”的事情。整個行動就像是一場奇怪的遊行，從開始到結束都如同在夢中行走，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費奇在山下看到了跟上來的夏妮和貝妮，她們在混亂發生後先在大宅中找了一圈，然後才急急忙忙跑下山，因此稍微晚了些。她們低下頭，顯得非常抱歉——沒能緊盯並保護好費奇，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沒什麽，這次的事情沒法預測，我現在都還是懵的。下次要是不知道我去哪裏了，就找午夜，它會帶路的。”
“啊，是您讓午夜來找我們的嗎？我們沒能理解，下次一定改正！”貝妮懷裏還抱著貓，趁機趕緊摸摸午夜毛茸茸的後背。
費奇微笑著安慰她們，反正沒出什麽事，不用總這麽畢恭畢敬。他努力學習魔法就是為了有自我保護的能力，從沒期盼著必須在別人的保護下才能生活。跟著這些施法者跑來跑去，雖然有點傻，也非常突然，但安全方麵卻沒什麽問題。
“費奇是吧，過來過來，我們要正式歡迎你一下。”一個在灰色睡衣上打著藍色補丁的老頭朝費奇招招手：“叫上你的姑娘，咱們去氣元素大廳互相認識一下。”
氣元素大廳，莫非是研究法術的試驗場？費奇滿懷好奇，帶著夏妮和貝妮跟了上去，結果大失所望。這仍舊是一個吸煙室，更大、椅子更多，整整一麵牆那麽大的櫃子上滿是掛著鎖的抽屜。房間的三個壁爐都進行了改造，某種使用氣元素的法陣負責為房間換氣。總而言之，這是個有“新風係統”的地方，再無其他亮點。
除了費奇之外，大家都掏出煙鬥，舉到空中晃了晃，如同某種打招呼的儀式一樣。這些施法者們組成了一個叫做“神秘之霧”的團體，以吐出煙圈的複雜程度排序，能夠在空中用煙霧展現出菊花盛開美景的布瑞特·斯摩克坐穩了主席位置。
“這一次多虧了你，及時發現隱患，確保了我們煙葉渠道的安全。”布瑞特輕輕鼓鼓掌，然後打開抽屜上的鎖，從裏麵拿出個狹長厚實四條腿的小木頭箱子，鄭重地放到費奇手中：“這是我們獎勵給你的。”
“我能打開嗎？”費奇以為裏麵是珍貴的卷軸，沒想到打開之後看到了一根細長的石楠木煙鬥——長長的煙杆是黑色的，白銀拉絲的煙嘴，做工非常精美。除了煙鬥之外，盒子裏還有另外兩個方格，稍小的方格裏麵是火石和引火棒，長長的附蓋方格裏麵是某種煙葉。
“短頂葉，我讓仆人跑了一趟擂鼓家，挑選了他們家的上品——這是最好的。”布瑞特笑嘻嘻地說道：“香氣柔和，喉嚨也舒服，給初學者有些浪費了，但作為獎勵卻正合適。”
“能不能換成和法術有關的東西，比如珍稀的咒語卷軸或者研究筆記？我不抽煙的。”
“不不不，那些東西完全不能和抽煙相比，裏麵的技巧大得很！”布瑞特拿出自己的煙鬥，然後從腰帶上掛著的防潮小袋子裏拿出一點煙葉放進去。“最好的煙葉，如果你不管它，慢慢就會熄滅了。所有那種會自己燃燒殆盡的，全都是添加了東西的，香味並不醇正。長長的煙管，你要靠氣息控製燃燒的烈度和頻率，穩定香氣的溫度。因為煙鍋的大小形狀材質和煙杆的粗細長度都不同，你得需要好好磨合練習才行。”
“這種練習和法術有什麽關係？”
“所有的練習都和法術有關係。你將煙鬥抽好，你就是個好法師！你的氣度、儀態，包括風情，都在煙霧繚繞之中。”
費奇端著盒子，手臂微微顫抖。這就是聖三城堡教樞中心施法者的狀態？法術咒語一團散沙不成體係，數百年來毫無發展，原來全都是過眼煙雲啊！抽？抽傻了吧！
他強忍一口氣，壓著情緒說道：“那我問個和煙有關的問題吧：悠閑液是個什麽東西？”
“一種用於緩解法術施展過多引起頭疼、頭暈和精神萎靡的煉金藥，專門給施法者用的。如果沒有症狀，悠閑液會放鬆精神，讓人進入半睡半醒的狀態。”
“那如果用多了呢？”
“過分放鬆，什麽也不想做，整天懶懶散散的。”布瑞特笑著說道：“別擔心，有悠閑液的煙葉我們都扔了，現在大家都會檢查一下，不會再有類似的東西混進來，你可以放心。來來來，點上點上。”
“我不抽煙，至少現在不會。”
“你連煙都不會抽，還能成什麽事呀？沒有擔當！”布瑞特笑著湊近費奇，伸過手來想要攬住他的肩膀，好像非常親近的樣子。
費奇肩膀一挑，側移一步避開了他，當即布瑞特的笑容就消失了。“你這是什麽意思？”
“法術可以談、神諭可以一起研究、咒語的知識可以交換，勾肩搭背抽煙就算了。”費奇擺了擺手：“與其之後我難受地遷就你們的習慣，不如一開始就明確拒絕。”
“那你可以從這個大宅中出去了，這裏不歡迎你。”
“你是聖心教樞的大主教嗎？”費奇展示自己的聖徽：“雖然我隻是個普通牧師，但至少能讓你指揮不了我。這裏有我的一個房間，我可以查看這裏的資料，進行研究以及完成教樞的任務。”
“神秘之霧不歡迎你。”
“謝謝你通知我這件事情，我知道了。”費奇在這個最大的房間中站了一會兒，抿著嘴，看了看他們，心中萬分失望。低下頭，手中的煙盒精美、煙具精致、煙葉醇香，可這有什麽用呢？合上蓋子，費奇將煙盒回身遞給夏妮。
“收好，算是個紀念吧。我之前交代的事情怎麽樣了，知不知道這裏的圖書資料室在什麽地方？”
夏妮點點頭，然後就在前麵帶路。費奇搖了搖手權當再見，頭也不回跟著夏妮走了。這個走了不是離開大宅，而是去存放咒語書籍的地方。
“這裏基本沒人來，打掃的工作是交給仆人們完成的，我從他們那裏要到了備用鑰匙。”夏妮邊走邊說：“我和貝妮給了仆人們一點錢，他們都挺開心的，都願意幫忙。不過，咱們吃的和喝的東西最好還是自己準備，以防萬一吧。”
夏妮介紹著宅子裏麵的情況，費奇默默地聽著，一句話也不回、也不問，隻是偶爾點點頭，誰都看得出他心情不好。他們回到一樓大廳，沿著長長的走廊向大宅西翼前進，兩側掛著曆代大主教和功勳聖騎士的畫像。畫像中的人用或者虔誠、或者憐憫、或者友善的目光看著費奇，但是誰也不能安慰他。
用略帶鏽痕的鑰匙打開門，一股略微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費奇皺了皺眉頭，濕度太大對於紙質圖書的保存是一種傷害，任何一個書記員都知道這件事。“在離開之前，咱們維護這裏。你們會不會？我教你們，然後你們教給這裏的仆人。”
“是。”她們答應道。
圖書資料室有四排書架，每排有三米高，密密麻麻擺放著各色書籍。很顯然，大宅的仆人隻負責用撣子掃掃灰，然後用水擦拭桌子、地麵和牆邊的各種工藝裝飾品，為了減少吹入塵土和飛進蟲子來，他們應該沒開過窗戶。擦完就關門，擦完就關門，濕氣全被書本吸收，整個屋子就過於潮濕。
“這個房間在宅子最外側獨立出來，沒有壁爐，上麵也沒有更高一層，直接就是屋頂。冬天一定很冷。窗戶隻有單層，牆壁也不怎麽厚，水會結冰的……”費奇哼了一聲，氣憤和嘲笑都有。“拿書、翻書的時候小心點，小心書頁損壞。唉，我希望這裏的登記表沒人動過。”
幸運的是，仆人隻負責掃表麵的灰，從來不會移動這裏的東西，所以圖書存放目錄和所有的書籍都能對應上。費奇快速檢索目錄，裏麵不少書他在冰峰要塞看過了，但至少還有兩百多本供他閱讀的。
“要先看哪一本，我去取。”夏妮站在費奇麵前，歪著頭問他。
費奇抬起頭來，看了看夏妮，然後看了看貝妮。“別閱讀我的動作，別順著我的意思來回答，我想聽聽你們兩個本人的意見。”
“說你呢。”貝妮用胳膊肘捅了捅夏妮，然後對著費奇微笑：“我向來都是有一說一的。”
“我閉上眼不看了，您問吧。”夏妮調皮地抬起手來隔著麵紗遮住自己的眼睛。
“我沒想到教樞的施法者是這樣的狀態。”費奇搖了搖頭：“法術咒語沒有體係，一直亂糟糟的，這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我以為是沒有找到好的辦法來總結整理的緣故。我幸運地找到了方法，也就是魔法，肯定能夠提升法術咒語的水平，至少能和神術相當，我有這個自信。”
“不過，基普林大人一直勸說我別管法術，將精力放在神術上。在魔法發明之前他是這個態度，在之後還是這個態度。原來我不懂，現在我有點明白了。如果連教樞的施法者都是這個樣子，那非神術的法術沒法救。”
“你原來打算要將魔法也傳給他們嗎？”夏妮問道。
“是的。我原本想著，這些人有使用法術的基礎，學起魔法來應該會更快更省力，他們也能最直觀地看到魔法的優勢所在。可是這群人連基本的事情都做不好——或許他們學習法術的時候還算用功，但是現在卻隻想著在曾經的功勞上修養，把那些辛苦當煙抽。你們覺得這樣對嗎？”
“不對不對，當然不對。”貝妮用力搖搖頭：“我每天還都得保證基本的身體訓練呢！光玩兒可不行！”
“主人當然知道這個，他……”夏妮頓了一下，然後低著頭：“抱歉，一不留神又開始了。我……我習慣於察言觀色看別人的意思了。”
“你這能力挺強的，隻是我很想聽聽你們自己的看法。我去過的地方不多，見過的人很少，我看你們是四處遊曆的。你們見過的施法者都是他們這個樣子嗎？”
“你與所有的施法者都不一樣。”夏妮說道：“我們見過很多施法者，都是發現自己沒法學習神術，身體上沒有優勢或者不想刀頭舔血，因此憑借著認字的優勢學習學習法術。如果能碰巧施展出一兩個咒語，那就能掙錢養活自己，再多學兩個，就能到教會來。各個地方都有類似這種大宅，施法者不用擔心自己的生活。他們的工作基本上和法術無關，本質上就是書記官，處理教會的日常雜事，記記賬、算算物資、寫寫文書。”
“那何不當個書記官，而是要學法術？”
“隻會寫字的話不能保證可以獲得這個工作，而施法者就基本沒問題了。聖三城堡這裏是教樞所在，牧師足夠多，書記官過多用不著施法者，所以他們就完全閑下來了。其實，這種狀態是所有施法者的最高追求。”
貝妮也點點頭：“你才是與眾不同的那個，所以我們才佩服你！”
“施法者都這樣？學習法術隻是為了混日子？”
夏妮首次搖搖頭，說道：“隻要能碰運氣施展出三到四個法術，就肯定有飯吃，這其實是好日子，也不能說他們是在混。”
費奇突然笑了起來：“不發展就是在混！既不能認識世界、也不能改善世界的靈魂，有什麽價值？我隻是犯了個錯誤，不該將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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