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330 死去活來
“啊？我記不起來了，有說過伯爵死了的話嗎？”貝妮撓撓頭，盔甲上的零件叮當作響。
貝妮化妝成男性雇傭兵，倒是與她原本就比較魁梧的身材相配。她穿著磨舊的羊皮馬褲，無袖上衣外罩精鋼鱗片甲胄，縱橫斜拉的皮帶固定在盔甲外，上麵掛著隨手可用的武器和工具，行動間互相碰撞發出聲響。她一側胯部掛著一個編織精巧、鼓囊囊的布袋，另一側則掛了把模樣凶狠的釘頭錘。與費奇說話的時候，她腋下剛好夾著一頂眼睛處是狹縫、嘴部帶著許多小孔的全罩盔，估計是某個騎士全身甲的遺留部分；一柄長矛和一麵圓鋼盾綁在後背。
所有士兵在清理營地的時候或多或少都會拿點東西，從針頭線腦到盔甲部件，但凡是值點兒錢的都不會放過，貝妮顯然也是這樣。當費奇靠近的時候，她下意識地向後麵躲避，一隻手緊緊捂住腰側的大布袋，另一隻手將頭盔前伸：“我最多把這東西還回去好不好？我剛發現內側有個徽記，這東西不值錢了。”
“我不是要你的東西，我隻是想幫助你回憶。”費奇向貝妮走去，左手已經抬了起來，這時馬瑞利斯走到貝妮身前，將她護在身後。
“費奇大人，”馬瑞利斯說道：“她隻是心直口快，在給眾人打氣鼓勁的時候說了句不合適的話。她說的是‘即便伯爵死了，咱們不還有費奇大人嗎？霍爾家族並沒有倒下去，而且在費奇大人指揮下或許會變得更強’。這隻是在為你樹立威信，被人聽到後誤解了，請你不要怪罪好嗎？”
“這是個非常合理的解釋。”費奇對馬瑞利斯露出一絲微笑，然後話鋒一轉，說道：“不過我要的不是解釋，而是對事實的回憶。這件事對我很重要，而且並不會影響貝妮，請你讓開一下好嗎？”
“費奇大人，雖然別人看不出來，但我走南闖北做過很多事情，還是知道你剛才對那些士兵使用了某種法術，從而讓他們說出你想聽的話。我的女兒恐怕承受不了你的法術，任何影響情緒、靈魂和記憶的咒語，都有可能對她的身體和精神造成損傷，甚至是不可逆的影響……”
“不可逆影響？我沒想過你還是一個精通法術的人呢！”
馬瑞利斯擠出一個苦笑，說道：“我哪裏懂法術，隻是見過的比較多，而且了解貝妮的血脈情況——她是我的孩子。剛剛經曆一場混亂的戰鬥，她還沒有完全平息，這個時候對她使用任何咒語都是危險的。如果她……產生變化，那很有可能回陷入那種變化回不來。”
費奇聽到了馬瑞利斯的話，將手收了回來。他說的情況的確有可能發生，用靈魂力量加強記憶，很可能將靈魂中隱藏的能力也引發出來，導致貝妮偏向六臂蛇魔。費奇可以不考慮周圍的士兵和馬瑞利斯的意見，甚至可以不去管貝妮的危險，但他不能無視夏妮對這件事的態度。她如果知道費奇將貝妮變成了六臂蛇魔，哪怕是有這種冒著風險的嚐試，都可能會極為傷心。
“等我們平複一下情緒，到完全安全的地方再來做這件事好嗎？”馬瑞利斯歎了口氣，說道：“貝妮隻是無意說的，請不要因此處罰她，好嗎？”
“我怎麽會那樣子呢？”費奇換上笑容，擺了擺手，說道：“我隻是以為有人在故意散播謠言，或許是雷霆軍的密探或者某些精靈雇傭的不懷好意的間諜。現在看來，這隻是無心之失引發的誤會，那也就能放心了。大家按照我之前的安排開始忙起來吧，我去將在外麵的部隊找回來。”
“趕緊去忙吧，別在這裏圍觀了！”人群中響起了應和的聲音，大家開始散開，收拾營地或者去瞭望塔上警戒。馬瑞利斯也拉著貝妮走了，兩個人竊竊私語說著什麽，而貝妮也隨手將撿來的頭盔扔到一邊。他們走的很快，這讓費奇微微皺了皺眉。不過在眾目睽睽之下，而且他也說了要去找其他士兵，因此也不好再走過去，詳細查看他們的靈魂之火。
“還是趕緊去夏妮那邊吧，別再遇到伏擊。”
之前說過，巨龍的數量稀少，因此想要再用巨龍組織一次對霍爾伯爵等人的襲擊，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解決的事情。費奇傳送回到戰場上，看到的是士兵們已經組織起來，將傷患送上了馬背或馬車，大家正準備回營。
在一輛東拚西湊——兩個輪子都不一樣大小——的馬拉貨車上，費奇找到了夏妮、霍爾伯爵等人，當然那三個被夏妮麻痹的忠心倒黴蛋也在。大家都沒事固然讓費奇歡喜，但真正驚喜的是伯爵醒了過來。
他躺在車廂的地板上，頭部被裝了沙土的麻袋枕頭墊高，身上燒焦的衣服早就脫了下來，現在蓋著一麵在火中幸免的旗幟。費奇用閃爍神性作為施法材料的強力地獄治療咒語效果很好，他的皮膚正在恢複，依稀已經能看出原來的模樣，而不再是全身焦黑冒煙的可怕狀態。
伯爵眼睛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但已經遮不住他望向費奇時的溫柔目光。他試圖抬起手來，摸摸自己兒子的臉，但最終隻是讓手指動了動而已。“父親，你的身體損傷太厲害，龍的火焰燒穿了皮膚，破壞了肌肉，所以現在你感到無法控製身體是正常的。會慢慢恢複的，別著急！”
費奇跳上馬車，蹲在父親身前，手背貼在額頭上感受他的體溫。剛才有些事情他沒有跟霍爾伯爵說，以後可能也不會說。強化版地獄治療所攜帶的地獄能量已經影響到霍爾伯爵的靈魂，將聖殿騎士所代表的神聖力量完全抵消掉。再加上真理雷霆女神已死，向神靈祈禱並贖罪這條路也走不通，所以從今往後，霍爾伯爵恐怕永遠施展不出任何神術。他的身體也不可能如過去那樣強壯，甚至連普通人都比不了。
魔鬼又不是天使，救死扶傷什麽的都是妄想，所以地獄治療隻能將性命救起來，從來不保證能恢複到和過去一模一樣。費奇說著言不由衷安慰的話，伯爵微微笑著，但同時也緩緩歎了一口氣。他嘴唇動了動，嗓子裏的聲音卻斷斷續續，根本連不成句。
庫克見狀，便對費奇說道：“剛恢複意識的時候，伯爵大人就想要交代什麽，但我趴在他嘴邊也沒聽懂。我隻能向他匯報我的安排，比如部隊回撤以及清理戰場。伯爵微笑就是認可，不笑就是反對。”
“我有更方便的辦法。”費奇將手放在伯爵的額角，然後開始靈魂和靈魂的對話。轉心魔的誘魂之語擁有強大的能力，在各種情況下都確保能讓對方聽到，並且在能夠接觸到對方靈魂的時候，直接聆聽對方的反饋。這是種邪惡的力量，但伯爵經過地獄治療後，再接受這點邪惡力量也不會有多壞的影響。
“抱歉，我來遲了。總主教唐德·米普找來幫手，用空間封鎖的形式將我困在我自己劃下的圈子裏了。如果我能早點掙脫，也不至於這樣……”
“不，你不用道歉，你已經做的很好了。這隻是一次失敗而已，誰都會經曆一下的，沒什麽大不了。真正能看出水平的其實是如何利用失敗，甚至轉敗為勝。”伯爵的靈魂傳來反饋，他對費奇說道：“是我同意你去前線自我束縛的，我原意是想讓你明白，戰場上總要從最差的方麵考慮才行。因為這是我批準的，作為國王軍的指揮，這都是我的失敗，與你無關。”
“父親……”
“人老了，本來就會犯錯誤，不然怎麽讓位於年輕人？我可以失敗，你和安德魯不行，懂嗎？！”霍爾伯爵眼神一瞬間變得嚴厲，但很快又回到慈祥和欣慰。“你們兩個，隻要能學到我的經驗，同時別重複我的失敗，那霍爾家族就隻有越來越強！庫克說你回了一趟營地，說說那邊都發生了什麽？”
“我回去的時候發現炸營了，大家在互相廝殺，不過布魯姆菲爾德帶著雷霆軍就在營地外觀看，並沒有趁亂攻擊。”費奇說道：“是那些精靈搞的鬼，我將它們全都殺掉了！現在營地已經平穩下來，雷霆軍也被我驅趕走了。”
“不是精靈，”霍爾伯爵的笑容消失了，他直勾勾盯著費奇，從靈魂裏傳來訊息：“我跌下馬前就想給庫克說，讓他轉達給你。不過那時候火焰太猛、太快。這次被伏擊，我感覺不是精靈做的，他們沒這麽……”
“父親，精靈是找不來紅龍和炎蛇蜥，否則海盜也不會對他們造成那麽大的困擾。但精靈絕對參與了這件事，他們是幫凶。”費奇拿出染血的箭頭，那是從伯爵身體裏摳出來的。“你看，這是精靈用來攻擊你的，我還找了營地裏精靈的箭矢，完全一樣。而且是精靈的斥候給你通報的消息，將你引進伏擊圈的。而他們的德魯伊也有能力施展大規模幻術、控製周圍的自然環境，從而設下圈套。”
“那精靈的動機是什麽呢？得罪教會，同時得罪聯合王國？就算是他們想要將擊敗國王軍當做功勞，從而在教會那邊獲得利益，但有一點你需要考慮進去：如果說誰要對你的力量最了解，恐怕就是精靈了吧？你去過他們的島，已經展示了實力，精靈很明白，隻有先擊敗你，才能真正擊敗國王軍。”霍爾伯爵說道：“當我被襲擊的那一刻我就想到這個問題：隻有對你實力不了解的人，才會以為殺了我才是更優先的事情。龍和蛇蜥在戰場上隻是考慮了如何衝垮士兵的防線，根本沒考慮也沒有嚐試去搜索你。這次伏擊如果是精靈搗鬼，他們的智謀足夠將我騙了，卻沒想過怎麽處理你？”
費奇突然覺得有點懵，又看了看箭頭，再看了看父親。他現在也發現了自己邏輯上的問題：如果精靈的動機是來一場“臥底跳反”，如果精靈是和教會有哪怕一點的配合，在自己被封鎖的時候，精靈的殺招就該朝自己身上招呼了。“可是這精靈箭矢是怎麽回事？庫克給我描述了當時的情況，在那麽遠的距離上，除了精靈還有誰能夠確保命中，同時能擊穿咱們家最好的盔甲？”
“其實精靈的箭應該比這個還要厲害，我都很奇怪自己居然能撥開一箭……”
這時霍爾伯爵眼皮微微顫抖，看起來快要睡著了，費奇便知道他的承受力快要到了極限。他趕忙打斷父親的話，說道：“你的精神受傷太重，需要立刻睡覺，所以不能再聊。現在最關鍵是要幹什麽？我馬上去做。”
“宣布我死了，然後立刻帶這些士兵回塔巫港城，營地裏其他貴族的士兵原地解散就好。”伯爵說道：“這一次國王軍的內部有問題，而且問題肯定不在這些被巨龍伏擊的人當中。所以你回營地，宣布解散的時候，誰提出反對，或者誰主動出來幫你，誰就有最大的嫌疑。因為隻要我死了，而你顯示了力量，那麽下一個目標肯定是你。想要從背後害你的，必然首先要接近你……”
交代完，伯爵便沉沉睡去。雖然用靈魂力量依舊可以喚醒他，但那顯然會影響他的恢複，費奇定然不會這樣做。他收回手，坐著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用手掌覆蓋自己的臉，向下抹了一把。手移開後，他已經是淚流滿麵，並用哽噎的聲音說道：“父親不行了，他的靈魂受損嚴重，恐怕永遠醒不過來了……”
不管是庫克還是夏妮，對費奇浮誇的演技都是不信的。沒辦法，盡管有幻術幫忙，可特效畢竟不能代替演技，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就算是完全用法術偽造表情，那首先也要知道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才更真實，這仍需要演技。費奇也發現他們不信，於是再加一把力，用轉心魔的高階魔鬼能力來直接調動周圍人的情緒，至少讓他們相信。
“直接回首都，趕緊找王宮的醫師！這就走，這就走！”費奇下達命令，然後站在馬車上，用力抹去眼淚，大聲向士兵們宣布：“回王宮，我讓最好的治療者給你們治療！這是最……最好的辦法了……”
對受傷的士兵來說，他們並沒有什麽選擇，費奇的承諾是他們唯一的治療渠道。大軍迅速調轉，轉向東南，開始朝塔巫港城進發。而費奇很快又下令，找一批身體還健康的人跟他一起回營地，將那邊的物資拉過來。
他必須要回去一趟，看看父親所說的內鬼會不會露出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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