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午後,初冬的第一場雪在窗外飄落,它並不冷,而且也不會積存下來,隻是給大地增加一層黑色的泥水。由於窗戶開著,不時有雪花飄進來,而卡洛爾王後身邊的壁爐燒得很旺,清香的鬆木在木炭上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音,熱氣如同護罩一樣擋住了外麵的風雪。
隻是風雪好擋,煩心事卻總能找上門來。今天,這樁煩心事叫做費奇·聖·霍爾伯爵大人。
卡洛爾王後還在服喪,一身樸素的黑色衣裙毫無裝飾,隻在胸前掛著真理雷霆女神的白金聖徽。由於安德魯是失蹤而不能確定生死,所以她執意帶上白色的麵紗,而不是黑色的,表示自己仍抱有希望。在見到費奇的時候,她掀起麵紗,示意費奇坐到對麵客人的椅子上,正好讓火光照在臉上,以便自己能看清來者的每一個表情。費奇表示理解,卡洛爾的家族也在血色流星中損失慘重,自然會擔驚受怕。
“你要來勸我做什麽嗎?”卡洛爾聲音有些沙啞,她自己端起杯子,趕緊喝了一口。仆人和侍女都被遠遠打發出去,看來她已經有預感,這次會談會很重要。
“比勸說還要更嚴重。”費奇說道:“我要求你讓那些聯合的小貴族們心想事成。讓他們獲得自己想要的更大獨立權力,包括打著自己防禦血色流星為旗號,實際是不受限製自我的防衛權限。我要求你同意他們的勝利。”
卡洛爾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有迷惑不解,但更多地還是遭到背叛後的憤怒。“費奇,他們不會成功的。王國的核心貴族不會允許他們如此破壞規則,小領主隻能是小領主,騎士的數量和質量都不準逾越大貴族的規定。如果放任下去,那些小貴族隻會變成強盜和流寇,影響王國的安全!你怎麽能和小貴族們在一起?你是霍爾伯爵,最有實權的貴族才對!”
“你第一句話說對了,後麵都不對。”費奇說道:“小貴族們不可能成功,是因為他們得到你的首肯後,就失去了貴族體係的保護,我會幹掉他們。後麵大貴族也不會成功,是因為我同樣要幹掉他們。我要消滅全部貴族,以後沒有誰比誰更高貴,隻有誰比誰更進步。說的更直白一些,在一段時間後,隻有霍爾,沒有貴族聯合。”
卡洛爾慘笑一聲,將杯子丟向費奇,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它漂浮在兩者中間,停在半空中,連裏麵的水都沒灑出來。“隻有霍爾?那麽霍亞呢?你想當國王,那我的兒子怎麽辦?那也是安德魯的兒子,身體裏流淌著你們霍爾家族的血。”
“戴爾蒙德是你兒子,你不準備照顧他了嗎?”費奇撓撓頭:“你把他留在身邊,好好養大。想學我的本事,我就毫無保留的交給他;想學其他的也可以,想做其他的也可以,想在長大後和我爭一爭天下也可以,但最好不要送到教會去。”
“我萬萬沒想到安德魯不在了,你立刻露出咄咄逼人、頤指氣使的麵目來。你不是說要幫助戴爾蒙德成為下一任國王嗎?你的承諾呢!”
“我要培養戴爾蒙德成為一個好國王,但那要接近二十年的時間,而在這二十年裏,安德魯可能不在。他在那個位置上,至少在二十年間隻會被人來回牽扯。說的更直白一些:被利用。”
“所以你要將我的兒子拉下來自己去坐那個位置嗎?那是他的王座,你這是趁人之危!”
“至少你還知道目前局勢很危急。”費奇點了點頭。如果卡洛爾覺得她有能力借用貴族們的力量搞平衡,他兒子的王座很安穩,那費奇就沒什麽可以勸說她的話了。“我與父親也說過同樣的話。將戴爾蒙德保在王座上,然後以他的名義行事,並非不可能,這不影響我要做的事情,該殺的還是會殺。但是安德魯的兒子不該成為一個傀儡,我也不會讓孩子替我背負罵名。從王位上退下來,戴爾蒙德會變得自由,危機會消失。不要讓我的野心傷了他。”
卡洛爾抬起手來,試圖給費奇一個巴掌,卻被防禦法術擋住了。她感覺自己的全部力量像是砸進了無形的水裏,卻一個浪花也掀不起來,隻有手腕在反震下一陣陣疼。“你……你想說的是別讓戴爾蒙德擋在你野心前進的道路上吧?”
“對,你用另一種角度說了同樣的事情,我的確有這種想法。”費奇一揮手,他身體周圍突然亮起了成千上萬的符文,一層一層將它保護在裏麵。“我已經開始準備頂著所有的敵人前進了,誰擋著,誰就一定會受傷。卡洛爾,想想安德魯,想想在樓下放著的那個鐵魔像,都被打成了什麽樣子?你去看過海德斯嗎?它都快成破布了。你若是想讓戴德蒙德頂住這股壓力,那也可以。至少他能知道第一次衝擊會來自於我,而不是不知何時從天而降的怪獸。別讓他麵對這種風險,留住安德魯的血脈吧。”
卡洛爾胸口劇烈起伏,因為過於激動,臉色已經變成不正常的紅色。費奇讓她緩緩,自己也停了下來,不再說任何刺激性的話。過了一會兒,卡洛爾用嘶啞的聲音問道:“費奇,是你將安德魯弄沒的嗎?”
“不是。”費奇搖搖頭。
“他們要用這個猜想來詰問你,激怒你,讓你成為所有貴族的敵人,從而名聲掃地。”卡洛爾說道:“也有人在我這裏提出了一些疑問,我也打不上來,你要早做準備。”
“那些問題是我給他們準備的。”費奇的話令卡洛爾猛地睜大了眼睛。“為什麽我一回來,國王就沒了;地獄騎士團由我指揮,正好串供;能將國王忠誠的近侍瞬間消滅,讓他們連求救信號都發不出來,這世上還有誰;為什麽讓魔法學校的人進一步封鎖現場,不讓自他人接近,是要掩蓋安德魯的血跡嗎;考慮到兄弟兩人的感情,安德魯或許被傳送和囚禁起來,並沒有死,費奇你趕緊將他放出來……卡洛爾,是這些問題嗎?”
“是你聽說的,還是你安排的?”
“以那些人的智力,根本不夠資格做我的對手,這些問題是我安排的。另一方麵,那些近期來向你表達忠心,實際是想踩著小貴族聯合體的屍體攀登權力高塔,然後試圖控製你和戴爾蒙德的人,他們也不會成功的。哦,我沒有安排這兩撥人,我隻安排了他們失敗的結局。”
“你太可怕了。”卡洛爾說道:“安德魯沒有看透你,他處處說你很好。”
“是啊,他總是那樣說。”費奇點點頭:“現階段最重要的就是別犯他的錯誤,睜開眼認清現實:我就是個可怕的人,可怕的超乎想象。拋掉所有幻想,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因為事實就是這樣:我已經做好了麵對所有敵人的準備,已經開始進攻。請跟在我身後,而不是被人推著擋在路上。”
卡洛爾隻是點了點頭,說自己要好好考慮一下,然後就讓費奇離開了。
為安德魯國王舉行的悼念儀式一項接一項平穩進行,平靜之下則是暗潮洶湧。大家都相信自己將會是弄潮兒,最不濟也可以審時度勢隨時撤退,卻不知道潮流之下暗藏著一隻幻蛇。無形的科克塔爾自由進出每一個正在進行密謀的房間,了解他們努力隱藏起來的每一個計劃和每一分力量,然後直播給費奇。當他們在夢境徜徉的時候,費奇又摘去了他們的擔憂,隻留下美好的憧憬。
費奇瞪大眼睛看著陰謀是如何從萌芽長成扭曲的大樹,也聽到這些人如何放肆的歡笑。霍爾家族對外一直保持沉默,公開的解釋是家族仍處於悲痛和哀傷的情緒裏,而這立刻就被解讀成“內部意見不統一,兩代伯爵互相對立”。有一部分說的沒錯,老伯爵對費奇的計劃是很不滿意,不過也就唉聲歎氣擺擺臭臉色。
到了十日服喪的最後一天,再沉痛的悲傷也不應該影響王國繼續前進,這一日主要貴族都要來到王宮,向小王子宣誓效忠。霍亞貴族聯合王國繼承自亞裏亞王國,上一次王權交接是由貴族聯合會議來決定的,這一次他們又把這個東西搬了出來。當然,他們並不是要將戴爾蒙德趕下來,隻是想用這種形式要挾更多的利益。他們自覺還是很有紳士風度的,所要求的也不是強盜一樣的獅子大開口——嗯,就這點來說,他們還是對的。
費奇很早就來到王宮,穿著一身寬鬆的法師袍,沒帶逗貓棒也沒帶坑神劍,顯得非常放鬆。他在城牆拐角的花園平台上找了個曬太陽的位置,向仆人要了些茶,然後就在那裏發呆。茶水涼了再添,添了再涼,他一口都沒喝。實際上,若不是風吹動頭發和衣角,人們會錯把他當成雕像。
這的確並非雕像,而是一個幻象,真正的費奇一直保持隱形守在戴爾蒙德身邊,這一點連卡洛爾也不知道。白天的時候,或者是夏妮,或者是埃迪,她們會找各種理由進入王宮,陪陪卡洛爾,看著戴爾蒙德。不過到了入夜之後,從來都是費奇守著這個孩子。
魔鬼不需要睡眠。它可以用這個時間去害人,他也可以用這時間去救人。
前麵很快就吵嚷起來,喧鬧的聲音穿透牆壁和地板,來到了嬰兒休息的房間,將戴爾蒙德吵醒。奶媽走了過來,費奇看她手指微微顫抖,神色有些慌亂,就給了她一個安心地情緒咒語,同時將戴爾蒙德抱起來,床上留下個幻影。他看著奶媽解開衣扣,卻沒有喂身上的奶,而是拿出一個小瓶。瓶子裏香甜的液滴穿透幻影,然後就被費奇用法術收集起來。隨後,幻影的孩子被放了回去,奶媽完全沒有覺得異常,在費奇法術的指揮下走了出去。“她死定了。”費奇對戴爾蒙德說道。
小家夥還是在哭,費奇抱著他,傳送到魔法學校,讓麗茲找了些羊奶過來。
抱著孩子,腰裏挎著奶瓶的魔法師沒見過吧?費奇也覺得挺新奇。他傳送回去的時候,議事大廳裏的吵鬧聲不再混亂,而變成兩派勢均力敵的鬥爭。打了雞血的小貴族們和嚼著補藥的老貴族們互不相讓,一說改革一說傳統,一說刻不容緩一說徐徐圖之。他們如此忘我,連費奇帶著孩子傳送到大廳也沒注意。
當然,這和費奇帶著孩子一直保持隱身也有關係。
卡洛爾麵色慘白,但並沒有崩潰,畢竟費奇所要求的比王座下的人要更多、更徹底,所以眼前的“小打小鬧”她可以撐得下去。她有個想法一直揮之不去,那就是不斷拖延現在的形勢,以自己的力量控製住,會不會讓費奇改變主意?她也知道這個想法有些天真,但試一試有什麽壞處嗎?
她正要宣布身體不適,明日再議,卻聽到一陣清晰地腳步聲踩著王座前的台階逐漸接近,頓時嚇得不敢動彈。“別怕,是我。”費奇的聲音響起時,卡洛爾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害怕。“剛才戴爾蒙德的奶媽想要給他喂藥,所以我將他帶來了。抱好。離開你的懷抱,他暫時還不能獨立麵對風險。”
費奇將戴爾蒙德放到卡洛爾懷裏,然後將一個小瓶子放在王座的扶手上。“這是一部分,我剛才檢查了一下,不是毒藥,是一種煉金藥,會讓孩子上吐下瀉幾天,並不致命。我看他們的意思是想讓你疲於奔命,順便用煉金兩個字給我找點麻煩。”
“謝謝你。”卡洛爾抱著戴爾蒙德,臉貼著臉,香甜的奶氣讓她冷靜下來。此時,眾人也注意到王後陛下手中突然多了孩子,立刻察覺出不太對勁,四下尋找費奇的影子。而費奇此時已經傳送回自己的幻影身上,伸手捏了捏鼻子。
“諸位大人。”卡洛爾開口說道:“王國再次遭受血色流星襲擊,我的丈夫和父親也在此次襲擊中身亡,隻留下我們母女二人,實在無力承擔統籌和支援各個貴族領地的責任。我們現在隻想要安安穩穩的生活,決意前往燈塔領,在那裏避開紛擾。既然大家都這麽熱心,貴族聯合會議也的確是個好辦法,那王國的諸多事物就交給你們了。”
費奇皺了皺眉頭,這和他想要的並不太一樣,不過他也不需要事情都十全十美。卡洛爾知道自己要消滅所有貴族階層,但話裏話外還是想要燈塔領,她應該認為自己不會去進攻安德魯和戴爾蒙德的領地,況且燈塔領的背後還有真理雷霆女神教會。她想的有些美好,不過她會這樣想倒也無可厚非。
卡洛爾抱著戴爾蒙德從王座上起來,向下走了兩階,再次說道:“很遺憾看到諸位大人四分五裂,我們是真沒有力氣進行整合。正如亞裏亞國王去世時一樣,貴族聯合會議或許是解決這一難題的唯一途徑,但請不要再將我們母女考慮在內,否則還會是今天的景象。你們爭吧,我們累了,而且也該去喂奶了。”
王後轉身就走,幾個貴族立刻想要撲過去拉住她,卻被霍爾和西亞家族的侍衛擋住,因此未能得逞。轉眼間,卡洛爾的侍衛們也都離開了,費奇歎了口氣,徑直走到王座前的台階前,拍拍屁股坐在地板上,然後笑著說道:
“別跳腳了,坐下來踏實,可以聊一聊。你們都想知道我的想法和態度,借這個機會我正好說說,免得你們還有幻想。”
“我看了半天,隻有卡朋特老伯爵喊了聲戴爾蒙德陛下萬歲,太後萬歲,其他的都是你們在吵吵,真令人不勝唏噓。其實,看你們爭來爭去,忙著欺負孤兒寡母,我就覺得咱們其實是一樣的人,都有點蠢蠢欲動的野心。卡洛爾的意思很明顯,她不管了,剩下的就是咱們的事情。我先表個態,我要一統天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再加上一句:不明白是怎麽回事可以問,但最好快點做決定。”
“你們有啥意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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