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王變成了皇帝，原來的王宮變成皇宮，木頭寶座也變成鐵王座。這座一直沒有完工的山上城堡一直在不停地改變著，但有一處最早完工的房間並沒有受到過任何變化的影響。
夏妮默默地思量著，她屏退仆人，獨自一人推開房門。門框上的合頁發出細微的摩擦聲，淡黃色的燭光在夏妮眼前搖晃了一下。她抬起頭，看到房間對麵牆上真理雷霆女神的掛像，上麵的微笑一如既往。她緩緩吐出一口氣，從挎籃裏拿出嶄新的粗蠟燭，擺放在堆滿了融蠟的燭台上，取出火折子依次點燃。
隨著更多暖黃色的光芒出現，這件祈禱室也變得溫暖明亮起來。夏妮摘下頭巾，蛇發嘶嘶作響，在看到女神畫像後便立刻安靜下來。自擁有麻痹凝視的能力後，畫像裏的女神擁有唯一一個能夠一直對夏妮保持微笑的麵容。看到這個微笑，夏妮總能放鬆下來。
“偉大的女神，請你保佑費奇，讓他的心靈得到平靜，免於魔鬼的誘惑和侵蝕。”夏妮雙手合十，誠心誠意地祈禱道：“女神啊，費奇能夠讓永黎大陸的人過上好日子，請讓他的努力能夠盡快得到結果。我不願這個世界上有戰爭，但如果有的話，請讓費奇的勝利來得更早、更安全一些。請原諒他將要發起的進攻，正如我原諒了那些不理解他的人一樣。”
雖然女神已經變成碎片，但她的神國還在照顧著這個世界，因此夏妮依舊認為她的祈禱可以產生效果。即便按照費奇的理論，靈魂才是改變世界的力量，那麽她的靈魂是不是也可以在祈禱中稍微改變一下世界？費奇從不祈禱，夏妮覺得自己應該將費奇欠的那一份補上，所以她會在入睡前到這裏來送上足以點亮夜晚的蠟燭，然後坐上一個小時，與女神的畫像說說話。
“邦邦。”這是指節輕輕敲擊門板的聲音，但她吩咐過不要任何人過來打擾。夏妮有些不悅地戴上麵紗，擋住麻痹視線，隨後扭過頭去，不悅立刻變成了驚喜。“費奇，你提前結束法術試驗了？”
“今天感覺有些累，而且又想你了，所以早走了一會兒。我在庭院裏看到這裏的光，於是就沒回房間，直接過來接你。你的祈禱進行的怎麽樣了？”
夏妮起身，抱住費奇。他的衣服上散發著複雜而奇異的味道，很難分辨它的構成，隻知道是各種法術效果與材料震蕩後，伴隨著空氣沾染到布料上的。夏妮深深地記住了這種味道，突然想到自己似乎忘記了費奇本身是什麽氣味的。她突然有些羞赧起來，對自己胡亂飄飛的思緒有些不好意思。
“你怎麽有些激動？”費奇輕輕撫摸著夏妮的後背，溫柔說道：“我陪你在這裏一塊祈禱吧？不會有仆人打擾咱們的。”
“我從沒見你祈禱過，你知道該怎樣做嗎？”
“別忘了我還是冰峰要塞的主持牧師，所有的祈禱儀式我都會的。不過你說的也沒錯，我隻是帶著別人祈禱，從沒為自己這樣做過。其實這樣做沒什麽用處，對著畫像，還不如將雷霆白叫過來，對著她祈禱呢！”
“你可別這麽說，要對女神尊敬些。”
“我不是不尊敬女神，隻是不想把尊敬先給畫像而已。”費奇與夏妮在祈禱間的地板上坐下來，蠟燭的光環繞著他們。“我昨天去了一趟女神神國，希望能夠得到他們的幫助，但是被拒絕了。我理解他們，那些天使已經很努力了，神國的狀況實在不太好，維持下去已經相當勉強。”
“你去尋求什麽樣的幫助？”
“我希望神國能夠派下天使來，讓其他國家直接投降，這樣可以少死一些人。”
夏妮瞪大了眼睛，然後緩緩搖了搖頭：“天使不會做這樣的事。它們隻會在對抗邪惡、救死扶傷以及褒獎聖徒的時候出現。”
“試試總比不去嚐試好一些，我也……”費奇突然彎下腰，手抓著胸口的衣服，眉頭緊緊皺起來。他停下了對話，緩緩地、如同試探似地呼吸，過了一會兒才重新直起腰來。
“你怎麽了？心髒不舒服？”
“我也不知道。剛才突然有一陣脫力的感覺，心髒怦怦直跳，現在已經好了。或許是我用契約魔的身體去天界神國造成的後續影響吧，當時就有點不舒服。”費奇擠出微笑：“沒事兒，我又死不了，就連身體都可以換來換去的。”
“還是盡可能小心點吧，你也說過沒有誰是全能和無敵的。”夏妮看了看牆上的女神畫像，在那個熟悉微笑的鼓勵下，她說道：“費奇，現在就咱們兩個人，我想給你說件事。”
“？？？”
“我認為你準備發起的蛙跳攻勢計劃並不好。”夏妮說道：“你的戰術設計沒什麽問題，利用傳送法陣直接跨越大陸展開攻擊，目標也選了那幾個名聲極差、殘酷壓榨領民的無良貴族。你的戰鬥力足以保證勝利，然後可以用傳送陣將他們積累的不義之財運回來，用以加快帝國的發展。”
“嗯，計劃是這樣的。”費奇低下頭，避開了夏妮的目光，說道：“大家都認為這個計劃是可行的，埃迪、古德、麥瑟斯等人都這樣認為。而且，戰爭發生在大陸遠端，他們根本無法反擊。這個戰術就像是青蛙跳一樣，將陸地距離壓縮，用傳送陣創造無與倫比的機動性。”
“但是這個計劃聽起來是強盜的作為，而不是一個帝國皇帝。”夏妮用力搖搖頭。
“這一點我也承認，的確有點像是搶劫。但是你看永黎大陸任何一個貴族的發家史，不都是在戰場上、在比武場上，用力量決定勝負，從敗者那裏取走所有嗎？”
“你要消滅貴族，別變成一個新的，那不是你的初衷。而且……”夏妮說道：“你擊敗當地的貴族後，並沒有力量維護當地的秩序吧？那裏的普通人若是在春天播種的時候遇到不幸，這一年可能就完了。憐憫憐憫他們吧。”
“好，蛙跳計劃取消。”費奇抬起頭來，臉上帶著微笑：“我就覺得你最終會阻止我進行這個計劃的，隻是沒想到你是唯一的一個。我想過埃迪和特隆或許會表示反對……”
“你的目的是試探一下嗎？”
“不，如果完全沒人反對，蛙跳計劃會進行的。帝國的確需要發展，而現在隻有靠真金白銀才能加快發展的速度。要是能以帝國的戰鬥力作為信用擔保來獲得投資，就不用這麽麻煩了。”費奇又開始說起了夏妮聽不太懂的理論，比如金本位以及一般等價物之類……“總之呢，在永黎大陸上進行蛙跳也不是唯一的選擇，後期的收尾並不好做，還不如……哎呦！”
費奇突然又彎下身子，雙手抓著胸口。這一次，他全身都在劇烈顫抖，汗水布滿了額頭，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著。他好像感覺憋悶，於是一把拽下鐵魔像麵具，解除幻像，如同溺水者一樣向上張大嘴巴。夏妮立刻喊道：“快來人啊！來人啊！”
“別……”費奇伸手抓住夏妮，右手握住逗貓棒。隨著一陣天旋地轉，兩個人跌落到臥室的床上，被子和枕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夏妮忍著頭暈，趕忙將費奇扶起來。“你需要什麽？水？豐收號角？”
“不是身體上的原因。”費奇右手顫抖著，指尖有閃電跳來跳去，不時蹦出幾個閃光的魔法符文來。“靈魂有問題，具體原因不明。我……我需要回一趟地獄，去看看另外一半。”
“另外一半？這是什麽意思？你的靈魂為什麽會變成兩半？”夏妮隻覺得口幹舌燥，一點都幫不上忙的感覺糟透了。
“你去傳送陣，然後來找我。放心吧，問題不大。”費奇用手指在夏妮的鼻子上刮了一下，然後便將自己向地獄傳送。
他再次狼狽地摔倒在地，但好在沒有傳送到牆壁裏麵。他抬起頭，發現在麵前正對的地板上，趴著一隻不斷抽搐的深獄煉魔，正是自己的“另一半”。兩隻魔鬼同時抬起頭來，對視一眼，立刻都感覺好多了。
“該死的，這太難受了！”費奇翻過身來，躺在地上，大聲咒罵道：“還真是靈魂分隔的影響嗎？我還要定時回來充電嗎？！”
沒有人回答他。深獄煉魔隻是機械地爬起來，略顯蹣跚地回到王座裏麵，重新擺出端正的姿勢。費奇翻了個白眼，吐槽一句“就不能拉我起來嗎”，然後自己撐著逗貓棒，慢慢坐起來。“阿老頭！阿老頭！你總該出來說兩句吧？”
阿老頭的白色幽靈體從深獄煉魔腦袋上冒出來，向著費奇飛了一米遠便到了移動範圍的極限。他用一根食指指著上方，嘿嘿笑了兩聲，然後問道：“上麵的生活要好多了，對不對？”
“你才知道啊？”費奇哼了一聲：“靈魂分成兩部分後，會……”
“不知道，別問我。”阿老頭都學會搶答了。“你所做的事情完全沒有先例，所以會發生什麽我也無法預測。想想看，若是有人知道還有這種破解的方法，那一位難道不會提前做出防範嗎？”
“有道理。”費奇點點頭：“那你能告訴我深獄煉魔這部分發生了什麽嗎？”
“這沒問題。就在剛才，它突然抽搐起來，通過邪惡靈光向外釋放出強大的氣息，隨後怒吼著噴出火焰，將整個大廳內都填滿了。如此兩次，你傳送過來的瞬間，它就摔了下去，但是也停止了瘋狂的噴火。”
費奇點點頭，他越過阿老頭，來到王座前向深獄煉魔伸出手。當兩隻手握在一起時，費奇視角一轉，變成以深獄煉魔的視角看著契約魔。
“啊！好強大的感覺……”靈魂重新變得完整，再加上感受到阿老頭的神力，幾乎每個身體細胞都在充盈的能量下興奮地顫抖著。“我感覺可以將天上的星星拽下來……”
“你本來就可以。深獄煉魔本來就能以流星暴作為攻擊手段。”阿老頭搖搖頭：“別沉浸其中，你應該是離開的時間太長了，對自己的力量都有了陌生感。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主動去擁抱我的神力，那我可沒法再讓事情回複到現在的狀態。”
“我知道。”費奇緩緩呼吸，他覺得自己再次完整，不適的感覺完全消失。與此同時，契約魔的那具身體蠕動起來，體表全都變成黑色，然後向中間不斷收縮聚集。很快，具有千變萬化能力的墨水變成了一個乒乓球大小的黑色圓球，不斷彈跳著蹦進了費奇的掌心中。它有兩顆大大的閃亮眼睛，還有個三角形的小嘴巴。
“嘿咻~”心靈塑形墨水發出了可愛的聲音。
“不是應該變成一條黑色大狗的形狀嗎？哦對了，狗留在家裏看管歐麗安娜呢。”費奇最黑球撇撇嘴，它便放平自己，變成深獄煉魔掌心的一塊黑斑，隱藏起來。
阿老頭好奇地看著黑球，半天沒看懂那是什麽東西，隻能感歎：“你身上奇怪的事情太多，這不正常。”
“正常人也不會淪落到被做成囚禁神力的容器啊！”費奇擺擺手，開始專注，試圖從深獄煉魔身體中獲得記憶，卻隻有斷斷續續模糊的片段。看來留在地獄的這一半靈魂缺乏主動性，根本記不住發生過的事情。好在還有一個老頭旁觀者。
“沒什麽要緊的事情，你的魔鬼們還在擴張，現在你的領地已經變大了一倍。叫做雅卡的角魔很強，它維持了你領地的秩序——當然是在你巨大威懾力的基礎上完成的。”
“看來以後的常態應該要回到兩邊跑了。”費奇站起身來，推開寶座，露出向下的甬道。蛙跳計劃取消，不代表停下為了發展而進行的掠奪戰爭。以魔鬼的身份來做這種魔鬼的事情才更合適，特別是現在需要時不時回來讓靈魂重新聚合。
來自永黎大陸的傳送請求已經在傳送法陣上形成白色的能量球，夏妮還在那邊焦急地等待消息呢。費奇跳下甬道，還是要先去安慰一下最愛他的人，這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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