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凡間的新朝（二）
要說這「雁過拔毛」的情況嚴重，他這個皇帝也有責任，而且是主要責任。
原來他搞了一個很複雜的俸祿計演算法，大概有哪幾種形式呢？
首先他熱衷周禮，世人皆知，照著上面來設立官職，結果導致官員數量劇增。
官員工資低呢，他就開始改革，諸如「高薪養廉」，硬是把官員俸祿大大提高了水平。
再然後，以當地生產水平，農產量，或是為官政績來計算俸祿數額，搞了個「浮動工資」。
最後還有俸祿在二千石以上的官員，他們退休之後，每月依舊可以領取原俸祿三分之一的數額，直至此人終老。
這不就是退休金么.……但這套體系落到實處，可就犯難了，煩碎至此，怎麼計算呢？
還有就是新朝朝廷沒那麼多錢.……最後導致的結果便是「吏終不得祿」，很多地方俸祿停發了。
然而這位老皇帝，還經常帶頭給賑災捐款！
皇帝都捐了，官員不得不捐吧？長此以往，各郡府官員就搞起了這「雁過拔毛」，不然沒錢沒物的，他們當官幹嘛？
直到地皇元年，被逼的沒辦法了，王莽也開始懷疑人生，心態雖然崩了，但生活還是要繼續啊。
於是在最絕望的時候，他甚至違背本心，跑去修宗廟，拜神仙！
把一座座漢時的宮殿拆了又拆，苛刻民工加班加點的蓋，結果未見神仙顯靈，倒是再次勞民傷財了一番。
他本沒有信仰，漫說信仰，其實這天底下，他王莽誰都不服。
從前為了登高望遠，不得已對很多東西躬身屈膝，大半生的時光，他知道目標，不是廟堂。
只為了那句「天下大同」，他可以有信仰，信什麼都行，只要管用。
甚至可以放棄很多東西，即使是自己的親人。
新朝皇帝的六個兒子里，有一半因違法，被他們老子親自逼上絕路。
天家犯法，與庶民同罪，為這句話，皇帝屢次大義滅親，哦對，不止三個兒子，還有一個孫子、一個孫女和一個侄子。
這都不重要，王莽的神色毫無波動。
大道之於行也，天下為公，譬如逼死了那個濫殺家奴的二兒子后，自己便得到了民心。
幾個子嗣換一個興復周禮的理想，換一個真正的「國朝」的未來，他不會有絲毫的猶豫。
新朝以聖人立國，這個聖人就是他自己，一個不信仙，不信玉皇大帝，不信邪的帝王。
「叮」 ……
王莽一愣，什麼情況？殿內的編鐘竟一聲一聲的自鳴起來。
他皺了皺眉頭，因為此時此刻，宮內暗中守護的侍衛居然毫無動靜。
這等於他這個九五之尊已經陷入潛在危險，還是未知的。
下意識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兵變，謀反等辭彙，但隨後又搖了搖頭，這不可能。
當下成氣候的叛軍，不過劉秀之流，新朝已經開始準備圍剿，況且所隔何止千里。
這裡是他的常安城，他固若金湯的未央宮，倘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沉不住氣起身了。
但這位新朝皇帝依舊穩當地端坐龍椅之上，衣冠正，坐姿得體，只是面色有稍許凝重。
不論任何時候，身為國朝的象徵，他都記得四個字：禮不可廢。
青銅器交擊不停，宛若曲調，伴隨著一陣清香撲面而來。
「裝神弄鬼」，王莽冷哼一聲，「砰」的一聲拍案喝道：「來者何人，還不速速給朕現身！」
出聲者雖垂垂老矣，但此聲一出，照樣聲若洪雷，回蕩在大殿之上。
還是沒有侍衛上前……
但彷彿是為了響應他的話，編鐘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隨著清香拂過，一陣陣白霧逐漸在桌案上旋轉，然後緩緩匯聚。
新帝面無表情地凝視著白霧。
這陣風來的無常，把奏摺吹的些許拂動，卻吹不動他耳邊梳理整齊的鬢髮。
隱可見霧氣里，有一球形的輪廓，被籠罩在正當中，看不太清楚真容。
王莽今年六十有八，已是年近古稀，但依然神采瞿爍，見此狀況直接伸手揮散了白霧。
霧氣散去，其中的東西也顯現出來，居然是一個足足有茶壺大小的桃子！
這桃子生的巨大，品相極好，頗為少見，看起來嬌艷欲滴，飽滿多汁。
王莽端詳了半天，實在也看不懂，這似乎就是一個普通的大桃子罷了。
「莫非是上天顯靈？」剛想到這裡，王莽便搖搖頭，直接推翻了這種猜測。
他堅信，不可能有什麼神仙顯靈的玩意，就算是又怎麼樣？
「狗屁的神仙，當真敢出現在我常安，朕定親率王軍，斬妖邪，誅魔祟！」
這位新朝皇帝對老天爺可沒什麼好臉色看，直接把桃子扔到了御書房的暗格里，便不再理會。 ……
殿外，從屋頂上金龍咬珠的縫隙中，見有一陣青煙渺渺升起。
煙氣從未央宮檐角往上，直傳入雲層，隨後雲門大開，從中走出一個青衣的身影。
往下看，兩隻白皙的赤足很是惹眼。
秀才站在雲里，眼中略有疲憊，近日他一直遊歷在新朝南郡等地，救了很多人，也看了很多事。
看有人發了瘋，刨開山壁，抓著土就吃，直到被噎死。
有人互相殘食，血腥絕望到令人膽寒，也有人衣食無憂，過得是有滋有味，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很大。
在天界裡頭，神仙們總會稱呼他們為凡人。
但秀才向來不喜歡用凡人來稱呼他們，也許和他不穿鞋的毛病一樣，總有標新立異之嫌。
也有可能，是被那個天下大同，仁者無敵的想法感動到了吧。
思來想去，秀才又偷偷上了趟蟠桃園，給這人間的老皇帝送了一隻蟠桃。
他是真心希望這個「新朝」能撐的再久一點，萬一成功了呢？
總有些事是預料不到的。
比如誰能料想到，這個凡人居然不領情，反而把他費老鼻子勁偷來的蟠桃扔到了一邊。
赤腳仙人有點尷尬，很尷尬，至於這蟠桃有沒有用，他也掐指算了算.……
誰知道呢？ ……
顧及此處，秀才便想起孫悟空了，畢竟自己剛偷了蟠桃園裡的一個桃子。
此時這倔猴子，既然不在蟠桃園裡，那想必是已經下凡到花果山了。
「悟空啊悟空，看你的了」。秀才默默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