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虛假的和平
“也是這樣的夏季傍晚。”
葉洛若有所思,忽然開口問道,“也像今天這樣,這麽多人麽?”
小鳥遊一呆,隨後點了點頭,“葉君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確實也是這麽多人。”
她不禁皺起眉頭,嘀咕道,“才三年,我怎麽記憶力減退這麽厲害,分明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啊。”
葉洛說道,“或許無關記憶力。”
小鳥遊看向他。
“小鳥遊你聽說過人類的痛苦遺忘機製麽?”葉洛問道。
小鳥遊茫然地搖搖頭。十七歲的她,滿腦子都是學習和星座,根本沒有心思了解這些亂七八糟的知識。
“簡略來說,人類有一種天賦,為了感覺到更多的快樂,會將痛苦記憶盡量刪除——也就是所謂的好了傷疤忘了疼。”葉洛進一步解釋道,“例如,當我們在球場上摔倒了,磕得頭破血流,待傷痊愈後,我們看到足球想到的依舊是射球入門的快樂,而不是酒精擦拭傷口的劇痛,而後者分明要更加刺激一些才對。這就是痛苦遺忘機製。”
葉洛總結道,“這種機製,讓我們會更容易忘記痛苦的事情,從而可以快樂得活下去。”
“難怪——”小鳥遊恍然大悟,“我總是記不得曆史課文。學習曆史實在是太痛苦了。原來不是我記憶力差。”
“這麽解釋也是沒錯的。”
葉洛啞然失笑,隨後正色道,“小鳥遊,你的那段記憶亦是如此。我想……你並非因為時間流逝而漸漸淡忘了那件事情。而是因為太痛苦了,痛苦到即使已經成為過去式還是會讓人刻骨銘心,所以被你刻意遺忘了。”
齋藤一郎,恐怕也是受到這種保護機製的影響,所以他才會記不得【那件事情】——葉洛在內心說道。
隻是這種機製就像是一層薄霧,雖然可以阻擋人回憶審視的視線,但其實並未真正消弭那段記憶,隻要有人提起相關信息,那層迷霧便會散去一部分,從而將背後的“真實”透露出來。
“所以,那是一段非常痛苦的回憶麽?”
小鳥遊茫然四顧,捂著自己的心口,臉上透露出非常複雜的神情,像是丟失了什麽東西。
她看向葉洛,茫然地說道,“可是,葉君……明明是那麽痛苦的回憶,我卻覺得那是十分珍貴的東西。”
她深吸一口氣,眉頭微微皺起,“在葉君你告訴我之後,我現在可以清晰地體會到那種空空蕩蕩的感覺了,這感覺讓我非常不舒服。”
葉洛眼簾微垂,透露出一抹幽光,泛著追憶,“世間之事莫非如此。譬如珍珠與蚌,愈是痛苦,愈能結出動人心魄之物。”
“我還可以找回那段記憶麽?”小鳥遊迫切地問道。
葉洛笑著說道,“這正是我們的目標。找回三年前,在這間學校,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間學校?”小鳥遊眨眨眼,“葉君你是說,我丟掉的那段記憶就發生在這間學校那麽?”
“正是如此。”葉洛點點頭,“剛才來的路上,小鳥遊你沒發現麽?你們對這間學校太熟悉了。知道哪裏有小賣部,一眼就看出來樓梯的入口。更早來說……你們都可以立刻反應過來足球場是在哪裏。你們恐怕都曾在這間學校生活過一段日子才對,所以即使腦子裏的記憶被掩藏了,肌肉記憶依舊殘存著。”
“你這麽一說,確實如此……我們對這間學校莫名熟悉。”說到這裏,小鳥遊也反應了過來,“這麽說,齋藤先生也好,其他學生也好,我們都是因為那段記憶才回到了這裏,回到這間學校——我們都曾經在這間學校,發生過一段羈絆。”
葉洛點點頭,“正是如此。”
“可那頭大貓?那隻大貓又代表了什麽?”小鳥遊似乎回想起了白天那血腥如地獄的一幕,打了個冷顫。
“這就要問你們了。你們曾經在這間學校經曆了什麽,才創造出了那樣殘忍、怪異、狡詐、殺人如麻的怪物?”
小鳥遊屏住呼吸深思半晌,最後搖了搖頭,“我怎麽都想不到。”
葉洛凝視著小鳥遊清澈如月色的眼睛。其實他憑借日記中的記憶碎片,已經大概猜測到了過往的故事——正是這些學生對那隻白貓殘忍的行徑,導致了它在死後幻化為怪物,前來報複。
然而他還是不明確那段令所有人都清空記憶的事件到底是什麽——應當有個引爆事件才對。
他也不明確其他人在這段故事中到底發揮了什麽作用,而最令他疑惑的是……小鳥遊結月,這位月光也似的少女,在這段故事中,到底扮演了什麽角色,才會被牽扯到這場殘酷的遊戲中來?
事到如今,葉洛也明白了,即使沒有他,這場遊戲其實也是會誕生的。那個唯一的外來者,正是他葉洛。而如果不出葉洛所料,如果他未曾來到這場遊戲中,此時此刻,所有的人——包括三輪蓮、齋藤和小鳥遊——早就死光了。
但葉洛並不準備將這些告訴小鳥遊。有時候,有些事情,如果不是自己想起來的,就不能算作是回憶。
記憶既虛幻又真實,說到底不過是人的“念頭”,是十分容易被二次加工的東西。
他的強行推動,可能反而會讓回憶發生扭曲,他最好隻是在一旁稍作提點。
突然一個碎片信息閃入葉洛的心中,他想起來了,之前小鳥遊提到過她有一個朋友,也是跛腳的。
“小鳥遊——”
他剛張開口,眼前驟然發生的一幕,讓他如同迎麵受到一記猛錘,口幹舌燥。
窗外。
緊貼著窗台的距離,一道漆黑的身影如烏鴉般從天而降,在夜空中劃破月色,麻袋般重重地砸向了大地。
幾乎是在葉洛看向窗外的同時,地上傳來沉悶的碰撞聲。
葉洛探頭正好看到,那具身體與大地發生猛烈碰撞,彈起又落地。
紅的、白的、綠的,各種不明物質從那身體流出來,蔓延在水泥地上,在月色下反射著光芒。
葉洛頭暈目眩,心髒驟停。
他借著月色看得分明,那具身體赫然是剛剛與他結束交談的——
寶木遙。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