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新鮮的少女
南城。
八月。
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
蟬鳴入耳,聲聲聒噪。
下午三點半時候的陽光從窗外射入書房,耀得人睜不開眼。
葉洛伸手將窗簾拉緊。
整齊幹淨的書桌上,他翻開記事本,在第二頁上書寫下4個字。
——花鳥市場。
結束花鳥市場副本已經過去了3天。
離開花鳥市場時候的畫麵仍然曆曆在目。
在女人灰飛煙滅後,籠罩在花鳥市場周圍的迷霧便漸漸散去。
而眼前的“食品加工廠”,不用葉洛施展離析術,便自行崩潰。血肉融化、觸手斷裂,似乎能聽見那無聲哀嚎聲,成百上千條觸手還來不及轟然落地,就已經化為灰飛,漫天飛舞、鋪天蓋地。
宛如下了一場黑色大雪。
再睜開眼的時候,葉洛已經再次出現在了花鳥市場的門外。
渾身衣服破破爛爛、沾滿血跡,腳下的輪椅更是隻剩下一堆零件,述說著曾經遭受過怎樣的折磨。
還好是下雨天,又是偏僻的郊區,街道上沒什麽人。否則葉洛這樣子,非要把路人駭得說不出話來,以為遇到了凶殺現場。也幸好,葉洛的雙腿複原了,否則他如何從花鳥市場中返回家中也是件麻煩的事情。
是的。癱瘓了近三年,他的雙腿複原了。這並不是【係統】對他完成任務的獎勵,純粹是因為——
忽而。
一抹陽光掠過他的瞳前,打斷了他的思緒。
無風,但那窗簾卻莫名卷起,調皮地將陽光放了進來。
這是靈異事件麽?
或許……是吧。
“心願,電視不好看麽?”
身側空無一人,葉洛卻輕聲問。
銀鈴般的笑聲響起,白裙黑發的少女在黑發少年身側緩緩出現。
她幽靈般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赤著足的雙腿向後翹起,手肘放在桌麵上,雙手撐著自己的小臉,好奇地看著白紙。
“哥哥。你在做什麽?”
葉洛看著少女。
長發飄飄,一雙眼瞳清麗而純淨,仿佛一泓秋水。
她的外表與一般的普通少女並無區別。隻是那漂浮在半空的能力,以及那呈現出半透明的身體,都在暗示她的幽靈屬性。
無需多言,這名幽靈少女正是那位被困在花鳥市場20年之長的小女孩。
葉洛在破解花鳥市場副本後,幾乎什麽都沒有得到,除了一身的傷痕累累,便是突然煥然一新的黑傘。
但在他看來,這把傘便是最珍貴的獎勵了。
因為那傘中藏有小女孩的靈魂。
也正是這把傘讓他得以站起來。
這情況與在副本中是一致的,應該是小女孩的“求生之心”化作力量,治愈了他的雙腿。這種治愈與其說是生理上的治愈,不如說是一種“信念”上的治愈——因為他想要站起來,所以可以站起來。
但這是有條件的,那就是他與黑傘的距離必須在一定距離。經他測試,那大概一米的範圍,一旦超出,那功能就會消失。
在這一米的範圍內,葉洛不僅雙腿得以複原,身體素質也得以大幅增強。雖然這增強幅度不如在花鳥市場副本中那麽誇張,不過也遠超葉洛之前的素質。他本想通過《厄詭遊戲》來查看,不過大概因為這屬於一種“增益光環”,並不是他本身的體質發生改變,所以屬性界麵並無變化。他也就尚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素質提升到了什麽程度,有必要之後檢測一番。
與之前經過《貓鼠遊戲》的心態不同了,葉洛現在覺得身體能力方麵的提升也是很重要的。異於大貓在一開始就展現出了無敵的姿態,女人一開始其實是比較弱的,甚至弱於一般的普通人類。她的恐怖之處在於會越來越強,到最後,她明顯已經擺脫人類範疇了。
身體可以隨意化作觸手與黏液,再加上近乎於不死之身的超速再生。
正如女人所說,她當時確實是無敵的。在葉洛看來,即使是大貓遇見了最後形態的女人,大概率也是打不過的。畢竟大貓的恢複能力雖然也很強,被他砍了一刀的恐怖傷口轉瞬就恢複如初,但與女人一比較,就不值一提了。若是被困在固定的範圍中,兩者應當會經過一場鏖戰,最後以女人在無數次複活後,終於熬死了大貓為結局。
若不是葉洛擁有著【離析術】,專克各種花裏胡哨的不死之身。僅僅是依靠【不死】,想要殺死女人是決然不可能的。
當然了,更重要的是他成為了女孩的【傘】,所以對女人有著類似於“光暗屬性克製”的攻擊加成,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她的身體砍成兩截,甚至炸成肉末。不然他也沒辦法砍出那一刀。
在最後的對決中,葉洛仗著自己死不了,頂著觸手欺身向前,將黑傘刺入女人體內,撐開傘的同時將女人的身體掀開,其實同時也是將那些【荊棘】掀開,讓女人的【死線】徹底暴露出來。他這才得以完成離析三部曲,成功將女人斬成齏粉。
而在斬下那一刀的時候,葉洛清楚地看見了女人【死線】的形狀。
那是一個由黑線構成的“環”。
環上有3個結點。第一個節點漆黑如墨,第二節點漆黑中還保留著一點純白,最後一個節點則是影影綽綽,呈現出白色但是被淡淡的黑色包裹著。結點之間的黑色線條蠕動著,就像是在汙水管,在從上一個結點向下一個結點灌輸著黑色液體。
一瞬間,他便明白了。
第一個節點應當代表著女人的母親,第二節點代表著女人自己,第三個節點代表著小女孩。而那串聯起三個結點的線條則代表著“家庭”。
而在明白這一點後,當時的葉洛內心隻覺得極度的作嘔與反胃。
因為,那死線的形態,透露出了一個深深的惡意——
在這場女人所謂的【儀式】中,女人自己也不過是【儀式】的一環。
根據那死線的形態來推測,如果女孩真得變成了怪異,女人根本來不及吃下她,就會與女兒、自己的母親,合三而一。誕生出一隻無比恐怖的【怪異】。
那是積累了一家三代人痛苦與絕望的超級怪異。
女人這麽想活下來,又這麽厭惡自己的母親,葉洛並不認為這會是女人的計劃。
那麽,隻有一個可能。
是女人口中說的那個【它】——那個將【儀式】的方法教給女人的未知存在——導演了一切。【它】欺騙了女人,讓女人自掘墳墓。
葉洛本以為那個【它】是藍鯨。可後來他就推翻了這個猜測。
因為,女人在從傘中世界出來後,目睹了一切,卻對於藍鯨那淒慘的表現無動於衷。
若說女人無比畏懼的存在真得是藍鯨,她絕不可能是這種表現。
這也說明了,是另外一隻【怪異】,主導了一切。
女人不過是【它】的道具。
更甚至,或許【藍鯨】也不過是【它】的棋子。
真得有這麽可怖的怪異麽?
雖然也已經見識過了明顯更加恐怖絕倫的怪物——那頭深海巨鯨,但因為那頭巨鯨似乎被“囚禁”在了那片深海中,距離他——甚至於人類世界——都太過遙遠。太過虛幻。
反倒是這未知怪異“近在眼前”,更加令他有一種存在感,也更加可以感受到那份危機。
巨鯨、藍鯨、【它】,以及更多的怪異——
人類世界,還沒有完蛋,到底是憑什麽?
憑那些在女人口中說的“早就死光了”的玩家麽?
他們真的死光了麽?
如果沒死光為什麽眼睜睜放著那隻藍鯨在天上亂飛?
如果死光了,那係統和小灰為何毫無提醒?
明明是獲取了更多信息,葉洛卻覺得未知的迷霧更加濃稠了。
在那迷霧之中,無數邪惡的龐然大物,漠然地凝視著他,俯視著人類世界。
可他不過是才經過了2次怪異事件的新人玩家。
“哎。”
葉洛不禁微微歎氣。
卻看見一雙小手倏然在他眼前探出,然後合攏,似乎抓住了什麽東西。
可那掌心分明隻有空氣。
少女捧著那無形之物,輕輕地放在了葉洛的肩頭。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是什麽?”他問。
“幸福。歎氣的話幸福是會溜走的。”心願一本正經地說著,“但是被我給抓住了。這樣就跑不掉了。”
葉洛啞然失笑。
看來心願這些天沒少看一些言情偶像劇。
女孩從花鳥市場之中得到解放之後,這些天便一直與葉洛生活在一起。
“心願”這個名字源自於第五篇日記,是女孩的媽媽——也就是那女人,在女孩還是個嬰兒的時候所起的小名。
葉洛有問過女孩她的本名是什麽,她卻不記得了。不僅是名字,過去的記憶也都黯淡。最重要的——“她是如何來到花鳥市場的”,女孩也全然不記得了。再問得深了,她便捂著腦袋喊疼,一種分裂的痛楚,教她沒有辦法繼續回憶。
葉洛便停止詢問,幹脆用“心願”這個名字稱呼她。
女孩卻很喜歡這個名字,一口應下。
這些天,葉洛幾經嚐試,大概弄清楚了心願現在的狀態。
類似於幽靈,但卻並不畏懼太陽和所謂的十字架之流。想來也是,怪異大概也不歸耶穌管。
隻能在黑傘一定範圍內活動——這個範圍卻是莫名其妙得會有所變化。偶爾可以達到五十米,但偶爾又隻有十米左右。原理尚不清楚。但可以知道的是,如果強行離開傘的範圍,會有【消失】的跡象。
除了葉洛以外的其他人看不見、摸不著。
會飛,呈現半透明。但不能穿牆。可以憑借意念移動極小極輕的物體。
白色連衣裙,上麵繡著小花朵,黑色的長發,筆直而順滑。
妹屬性。
很可愛。
“很、很可愛,還有妹屬性——這些不是幽靈的特征吧?”心願看著葉洛在筆記本上寫下的文字,不禁說道。
“不是麽?我還以為這是固有屬性呢?”葉洛看著臉蛋微紅的她。露出莫名有些壞心眼的笑容。
若是葉洛此刻看向鏡子,就能發覺那是“非理性”狀態下的葉洛的笑容——那是妹控的笑容。
不過說到底,都是葉洛。
麵對葉洛“不懷好意”的笑問,女孩隻是鼓了鼓臉頰,便跳過了這個話題。
“所以,哥哥你是在煩惱什麽嗎?”她問。
“與其說是煩惱,不如說是疲憊。因為有太多謎題,所以覺得疲憊。”他按著眉心。
“哥哥不喜歡解謎?”她問。
“恰恰相反,很喜歡。”
談到“謎題”二字,黑發少年額前碎發下的雙瞳微微點亮,“因為解謎很‘有趣’。所以真要說是煩惱,不如說是——‘幸福的煩惱’。”
她露出茫然。
“大概就是……突然收到一盒巧克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吃哪一顆的苦惱吧。”他笑著說道。
心願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不過我其實已經想好了,要從哪一顆開始吃起了。”
他看向窗外。陽光在他漆黑如墨的雙瞳流轉。
“就從藍色的那顆開始吧。”
……
……
窗外。
龐然巨物漂浮於蒼穹之下。
那是藍鯨。
它沒有死。
自殺的遊戲還在繼續上演。
……
……
對於藍鯨沒有死。
葉洛早有預料。
雖然藍鯨因為吞下了那頭深海巨鯨的“燼”,而大吐特吐。
可它似乎隻是將它吃進去的東西——自殺少女內心的絕望——吐了出來而已。
雖然那哀嚎聲十分淒厲,撕心裂肺。
但那遠遠不夠。
葉洛想要看見的是——藍鯨將自己的五髒六腑、血肉和骨骼,統統都吐出來。
偷了東西,隻是物歸原主,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
另一方麵。
葉洛卻也慶幸於藍鯨事件還未結束。
因為他尚未完成【係統】頒布的任務【葉菲的死因:______】。
在花鳥市場事件中,他的全部精力集中於小女孩的傘,根本無暇顧及葉菲。但他也並非全無收獲。
最後,在那場漫天飄搖的黑色大雪中,葉洛一眼看見了那紅色的紙片,在空中飄舞著輕輕落下。
落在他掌心。
那是一隻粉紅色的折紙小熊,小巧可愛,惟妙惟肖。
正是他當年送給葉菲的。
看見那隻小熊的一刹那,葉洛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雖然他還是不知道【葉菲死因】的答案是什麽,但是他起碼猜到了葉菲在哪裏。
“大概就是在你的肚子裏吧?”
走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月色落入葉洛瞳底,藍鯨在月色中漫遊。
黑發少年身穿白色襯衣,右手握住捆成一束宛如長劍的黑傘,挺拔的身姿健步如飛。
他此次夜行的目的地正是花鳥市場。
既然藍鯨未死,那麽,則說明自殺的遊戲仍然在繼續。
理應還會出現新的受害者。無論那些受害者是生活在這座城市的哪個角落,總之都會出現在花鳥市場——這是心願告訴他的。
按照心願的說法,這是【遊戲儀式】中的一環。葉洛再詳細問儀式的事情,女孩卻說記憶模糊,講不出來了。
但提到儀式,葉洛倒是忽然想起了當時和葉菲一同來到花鳥市場,她說的話——“嗯?我為什麽想來這裏,因為……儀式呀。”
葉菲所說的儀式,與這個【遊戲儀式】是一致的麽?
正在想著。
忽然右手邊小巷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穿插著多人的辱罵聲與玻璃瓶落地的清脆聲音,最後全都在一道少女急促的驚呼中戛然而止。
停步,葉洛凝眸望向身側黑暗小巷,正好看見藍色的發絲一閃而逝。
一雙凶狠的眼神忽然出現在黑暗中,盯著他,持小刀的男人臉色陰沉,“少多管閑事。”
葉洛與他對視了一秒鍾,隱約聽見少女的掙紮聲音和哭泣聲。
又看了看周圍。已經半夜十一點。偏僻的郊區根本沒什麽人。
他立刻露出笑容:“好的。我不管閑事。你們隨意。”
轉身就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