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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最後的結局

  二十年前。


  灰鯤降世,巨大的陰霾籠罩南城。


  籠罩在當時隻有九歲的陸明願心頭。


  當時的陸明願正身處於有毒的原生家庭中,但惡毒父母所帶來的痛苦並未擊潰陸明願,她仍在努力活下去。


  可是灰鯤的到來,卻將陸明願徹底拉扯到了真實的地獄——花鳥市場。


  終日沐浴著由負麵情緒所凝結而成的大雨,麵對著那淒慘至極的少女hp清零循環,年幼的陸明願心生絕望,向自己、也向世界,問出了一個問題——


  “是否隻有童年,才會如此痛苦?是否隻要舍棄了童年,就會變得幸福起來?”


  懷著這種想法,陸明願將自己的童年丟棄了,丟在了花鳥市場中,以此讓自己從那地獄中脫身。


  “這就是當時的陸明願的自救方法。”葉洛眼簾微垂,輕輕說著,“而實際上,這也是當時最為完美的方法——因為那個時候的陸明願已經被灰鯤看作了‘鑰匙’,隻要她不死,《灰鯤事件》就將永遠卡死。而陸明願做到了。一名九歲的女孩,是否也冥冥意識到了灰鯤事件的恐怖,所以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可是……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坐在床上,許願嘴唇顫抖。


  葉洛抬眸,凝視著她,緩緩道:“你就是丟掉童年之後的陸明願,你就是當時陸明願的許願。”


  其實線索已經有太多了。


  為什麽心願會沒來由地厭惡許願?因為心願根本就是被許願所拋棄的那一部分,與其說是心願厭惡許願,不如說是心願本能地感受到了自己被許願所厭棄。


  為什麽心願會突然增加歲數?現在想來,心願豈不都是在遭遇許願後,才會發生了變化。兩人雖然不知道對方就是自己,但是冥冥中的聯係依舊存在。這也是為什麽葉洛在看見許願的時候,偶爾會覺得如此眼熟,那是因為他在許願身上察覺到了心願的身影。


  日常相處的線索過水無痕,但【係統】的暗示其實已經非常直接了——


  在遊戲一開始,係統就已經提醒了葉洛“完成這次遊戲的方法非常簡單”。的確非常簡單,隻要他動手殺死心願,就算是破壞了整個儀式,從而結束了這一輪的《灰鯤事件》。


  而之後支線任務所獲取的玩家雷達,則是進一步暗示了葉洛。當葉洛發動雷達的時候,雷達鏡麵原點閃爍了兩次光芒,第一次自然是找到了葉洛自己,而第二次卻是掃描出了與葉洛始終在一起的心願。陸明願自然是玩家,這種分裂自身人格的能力就是她的超凡能力,心願和許願自然也是玩家,隻是玩家雷達在掃描到了心願之後,就會忽視同為一人的許願,所以許願才沒有在雷達上顯示出來。


  想要將許願掃描出來,隻有一個方法——


  “就是現在。心願已經被你殺死,房間裏其他的玩家隻剩下你和陸明,而此刻我距離你更近,會率先掃描到你。隻要我發動雷達,就將你掃描出來。”葉洛看著手中的手表說道。


  許願的臉色慘白。她不明白“玩家”是什麽,但卻聽出了葉洛口中的言之鑿鑿。


  葉洛接著說道:“這也是為什麽你才是那個‘唯一特殊的人’。想要完成《灰鯤事件》,必備條件是‘自行清空hp’,但是已經擁有了‘求生之心’的心願是絕不可能清空自己hp的。所以,這一切,隻能由另一個自己的動手——也就是你許願。”


  “可是……老大說我是特殊的人,不是指隻有我才可以結束這一切嗎?”許願看向陸明,眼神中帶著求助,但陸明一言不發。


  “是啊。讓【儀式】完成,豈不也是結束這一切嗎?甚至於連南城乃至整個表世界都結束掉。”葉洛看向一直冷眼旁觀的陸明,“你說呢?”


  陸明眼神平靜。


  許願卻在此刻終於明白了葉洛的意思,她大腦猛地後仰,仿佛被人迎麵開了一槍,半晌才低下頭來,眼眶泛紅地看著陸明,嘴唇顫抖地問道:“老大——這一切都是你的計劃嗎?就是為了讓我殺死心願——殺死我自己?可是你為什麽做這種事情?我明明這麽——”


  “這麽依賴我——是嗎?”陸明終於開口,他扭頭看向許願,“你已經知道了許願和心願是同一人,那麽,你為什麽不問問——我是誰,陸明是誰?”


  “你——你不就是老大嗎?”


  陸明緩緩道:“是啊。我就是老大。勇敢、堅強、正義、強大、堅不可摧,最重要的是永遠可以讓你依賴,永遠值得你的信任。”


  “這些難道是假的嗎?”她迫不及待地問道。


  “對於你而言當然不是假的。但是對於整個世界而言——我當然是假的。”陸明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過是你幻想中的產物罷了。就像是你舍棄了心願一樣,是你創造了我。而這兩者的目的是一樣的,都是為了‘逃避’。”


  陸明的話如同晴空霹靂,炸得許願頭暈目眩。她忽然又有了那股腸胃痙攣的疼痛感,一股強烈的反胃湧上心頭,她猛地捂住嘴巴,深吸好幾口氣這才緩了過來。


  她抬起頭,慘笑著看向陸明,“如果你是幻想產物,又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情?”


  “我既然是你幻想中的產物——那麽,我的所作所為,你自己不應該是最清楚的嗎?”陸明的聲音平靜到冷漠,“你不如問一問我到底是因為什麽才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你所逃避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是——是什麽?”許願渾身顫抖地問了出來。


  “你應該知道是什麽吧?”陸明忽然看向葉洛,“你不是已經去看過了嗎?”


  陸明說話的時候,葉洛一直在盯著他,所以當他轉過頭來的時候,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爆發了激烈的交鋒。


  但隻是一瞬,葉洛便收回了眼神。他看向許願,微微沉默後說道,“原因是——你的母親。你的母親已經死了。”


  “死了——?”許願的呼吸停滯了,而更加令她如墜冰窟的是葉洛接下來的話——


  “她死了,早在二十天前,你將她從醫院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葉洛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眼前浮現的是推開許願家門時所看見的那一幕——


  寒冷無光的房間裏,女人的屍體腫脹如同巨人,濃鬱的腐爛臭味中,屍水流了一地。


  葉洛曾經在日記中見過心願母親的真實麵孔,看著那房間裏已經扭曲膨脹的麵容,依舊隱約可以看出她生前的模樣。但真正讓葉洛確定那屍體就是那個女人是她身上傳來的氣息——【怪異】的氣息,正是那個女人的味道。


  難怪在花鳥市場中,女人徹底異化後的形態如此扭曲,原來是受到了她在現實世界中身體的影響。


  與此同時,葉洛腦海中呈現的是二十天前他尚在《花鳥市場》中所看見的那一幕——葉洛本來無法對女人使用離析術,卻在“某個時刻”忽然間可以成功發動,這意味著女人徹底異化為了【怪異】。


  恐怕,那個時刻就是女人在現實世界中死去的時刻。


  這二十天來,許願一直不肯相信這個事實,每日裝作母親尚在人世。


  自欺欺人當然容易,但是戳破自欺欺人的謊言更加容易。


  葉洛已經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許願已經埋下了頭。


  “嘔!”


  她開始幹嘔。


  她是否也終於想了起來,這二十天她到底是一直在和誰說話?


  為什麽母親要將空調溫度調那麽低又不開燈?為什麽母親始終不與她說話?為什麽鄰居家說她家裏有異味?

  她是否終於想了起來,她這二十天是如何親眼見證著自己母親屍體的變化,卻又“視若無睹”,完成了一場精妙絕倫的自欺欺人——就如同當年舍棄了痛苦回憶的自己,似乎隻要不去想,就不存在。


  但回憶的抹去並不代表著事實的抹去,不以人類意誌而動搖,這就是“時間法則”的強大。


  “可我還是不明白——”許願抬起慘白如雪的臉,“老大分明早在數年前就已經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


  “那就要問你自己了,發生了什麽事情,讓你又產生了逃避的心態。我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你的母親,但具體發生了什麽,隻有你自己才知道。”


  葉洛的話一字字落入許願耳中,漸漸將那遙遠的記憶勾了出來。她瞳孔顫抖著,慢慢想起來了——


  數年前,她早已經脫離了原生家庭,離開了她的母親,兩人根本沒有半點聯係。直到一個偶然的契機,她得知那個女人得了重病。這個消息如同一把利刃,輕而易舉地割開了許願封蓋在記憶上的保護層。


  出於某個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原因,她主動前往了醫院。本來隻想偷偷看一眼那個女人,卻從醫生口中得知,女人恐怕永遠也醒不過來了。


  那一刻,許願費盡心機想要抹去的過去再次在腦海中炸開——痛苦、絕望、悲傷、憤怒,種種負麵情緒混雜在記憶潮水中,衝刷她的意誌。


  在那一刻,許願明白了,誘使她前來醫院、喚醒她深處記憶的情緒絕對不是什麽血濃於水的愛意,而是深入骨髓的恨意!

  盯著病床上安然入睡的女人,許願的雙瞳漸漸變得猩紅,染上重重陰霾。


  憑什麽?

  憑什麽你對我做了這麽殘忍的事情,卻可以這麽舒服地躺在這裏,一言不發地就這麽死去?


  憑什麽?

  神明是否也太照顧你了?犯了錯卻可以不用道歉,這世界怎麽會有這麽輕鬆的事情?

  母親的死去並不能抹去童年的痛苦記憶,反而加深了那來自於原生家庭的陰霾,讓自以為已經徹底拋棄過去的許願,再一次想起了自己的過去,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痛苦再次湧上心頭,但是已經舍棄過一次痛苦過去的她,已經沒有辦法舍棄第二次了。


  於是,這一次,她幻想出了“陸明”,一個理想中的自己——堅強勇敢、無論麵對何種恐怖和痛苦,都不會心生絕望,永遠陽光,永遠無畏。這是她的第二次自救。


  “但這世間哪裏會存在這樣的人?永遠陽光開朗,永遠積極無畏。”葉洛歎氣道。


  “當然不存在。”陸明冷冷道,“絕對的光芒往往意味著背麵隱藏著絕對的黑暗。許願你的痛苦並沒有消失,而是轉移到了我的身上,甚至於連心願在花鳥市場中所遭遇的痛苦,也一部分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葉洛頓時側目。他此刻才明白,心願是靠什麽在花鳥市場中堅持下來的,而又為什麽心願會對陸明產生好感。


  在這一場人格分裂中,無論是心願還是陸明都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和痛苦,除了許願。


  “我雖然是你理想中的人格,但實際上你並不想成為我這樣的人。”陸明看著許願,淡淡道:“你隻想成為許願——一個遺忘了過去痛苦,同時又避開了未來痛苦,逃避了所有痛苦的人。”


  許願頭暈目眩地聽著,雙手攥緊了自己胸前的衣服。


  她已經什麽也吐不出來了,但是卻覺得腹部滿是脹意,似乎堆滿了黑色的淤泥和腐臭的沼氣——那是強烈的厭惡情緒,對自我的厭惡。


  “僅僅隻是對自我的厭惡嗎?對灰鯤的厭惡,對南城的厭惡,對這一切的厭惡。幹脆——所有一切都毀滅掉吧。”陸明冷笑著,“這就是你內心的真實想法——隻是你刻意遺忘,傳遞到了我的身上。而我作為你的幻想產物,隻能忠誠地執行你的命令——讓你殺死你自己,讓灰鯤降臨,讓世界毀滅。”


  許願痛苦道:“這些就是我的想法嗎?”


  陸明道:“這些就是。”


  “所以說——其實我才是這場事件的主持人嗎?”她看向陸明,又看向葉洛。


  葉洛沉默著,陸明卻立刻回答道:


  “就是你。”


  得到了肯定答案的許願隻覺得仿佛被人重重一錘,眼前虛影重重,她的意識已經在無限下墜,但是她的耳中依舊在響起聲音。那是陸明的聲音,毫不留情地鑽進她的耳中——


  “二十年前逃避,六年前逃避,這一次你又想要逃避嗎?”


  “我——我該做什麽?我還能做什麽?”許願終於哭了出來。


  “該做什麽?你不是很清楚嗎?做錯了事情,應該道歉——這不是你對你母親說的話嗎?那你呢?你殺了人了,應該做什麽?你還能做什麽?你現在還擁有什麽?”


  “我什麽都沒有了……我還擁有什麽?”


  許願的雙瞳在周圍茫然掠過,落在洋娃娃上,落在金魚上,落在葉洛和陸明的臉上,最後落在床上的一把水果刀上——


  剛才她就是用這把刀殺死了心願,殺死了過去的自己。


  許願忽然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麽了。


  她慘笑一聲。


  拿起刀,對準自己的心髒,猛地刺了下去。


  鮮血四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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