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君臣帷幕論江山
南梁都城，涼城，皇宮。
都說“不入瑞德宮，不算入皇城”，可見這瑞德宮在整個皇宮之中有著何等地位。
白玉雄獅守宮門，八十一階登門庭，朱紅門扇可及百，羅纓翠瓦金碧輝。
此時正值正午，偌大的瑞德宮宮門緊閉，值班太監左右侍候門外，也不知殿內乃是何人。
守宮軍士個個執槍肅立，麵無表情，一雙眼緊盯前方，半日不曾有任何動作，如同雕像一般。
瑞德宮內，端的是富麗堂皇，二人合抱粗的朱紅庭柱似要將天捅個破，上盤金龍睥睨天下，栩栩如生。殿內兩側，台基之上，縷縷香煙自四鼎熏香爐內彌散而出，將整座宮殿籠罩在莊嚴的氣息之中。
正上首位置上，金漆雕龍寶座盡顯奢華，此刻，一道身著龍袍的身影倚靠在龍椅之上，微眯著眼，也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了。
而在他下首位置上，一個臃腫的身影坐在紫木椅上，哪怕是身處皇宮之中，也不見他臉上有半分嚴肅，嘴角帶著淺淺的笑容，但怎麽看有幾分虛假的感覺。
綠豆大的小眼被滿臉的肥肉擠弄著，著了一身朱紫色蟒袍，四爪金蟒盤著肥胖中年的身子，怎麽看怎麽怪，不過，從這一身裝扮卻是可以看得出，此人身份非凡。
若有旁人在側定然能夠認得出，這肥胖中年便是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甚至可以說是權傾朝野的大人物，禦下三宗之一的人宗，千人千麵-賈霸。
世人皆知涼王手下有著三位武宗級強者，號稱禦下三宗，更是有人為這三人分了個詳細，稱道禦下三宗，一人一佛一妖！
這一人，指的便是此刻坐在涼王趙禎旁的肥胖中年，冠有千人千麵之稱的賈霸。而一佛指的乃是國寺聖緣寺方丈千佛手-覺明，平日裏神龍見首不見尾，哪怕是涼王都難得見他一麵。
至於那一妖，所指便是百宦之首，當朝大太監九千歲，玉麵狸妖王承軒。此人本家姓王，後涼王賜名“承軒”，意為“承南涼百世之盛，舉萬代同享軒然功祿”，足以見王承軒在涼王心上的位置該是何等重要。
南涼朝能有今日榮耀，與此三人密不可分，也正是有這三人坐鎮皇宮，才使得天下覬覦王位之人終究俯首稱臣，半點不敢造次。哪怕是當朝大官，一如丞相大夫，四境將軍，見了這三人都得止步行禮，笑聲問候一句。
這便是實力！
此刻已是下朝之際，瑞德宮中僅剩涼王與賈霸二人，君臣共處一室，卻是無人開口，隻是相對靜坐，竟也和諧。
不知過了多久，涼王趙禎微微動了動身子，眯著的雙眼顫了一下，輕聲問了句：“愛卿可否查過了，那人所言是否屬實？”
聞聲，賈霸點了點頭，臉上的肉晃了幾下，當即道：“查過了，確實無誤。”
這下反倒讓涼王驚訝了一下，輕咦一聲，片刻後，才自言自語般道了句：“這都沒死嗎？”
賈霸卻是沒有任何驚訝，隻是嘿嘿一笑，緩緩道：“陛下，若是這麽就容易死了，他也就不是這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武才了！”
聞言，涼王反倒是點了點頭，隻是語氣有些遺憾，歎息道：“隻可惜，並不能為我所用！”
這一次，賈霸沒有開口，垂目思索著。
而涼王頓了片刻，又補充一句：“罷了，既然還活著，就勞煩愛卿勞累一些吧。”
賈霸應了一聲，語氣輕鬆道：“陛下放心，我已經派人去了，不出三日應當會有答複。”
聽到賈霸的話，涼王才輕呼一口氣，笑道：“愛卿辦事，我自是放心。”
賈霸微微頷首，但又像是想到了什麽，眉頭一皺，繼續道：“隻是……陛下，如今江北持節令韓鬆率部反叛，穆將軍才將其壓下不久，便又有近十名地方官員在全國各地掀起叛亂，雖說目前不足為懼，但……臣擔心照此下去恐生禍端！”
聽到這些煩心事，涼王輕哼一聲，似有些不悅，開口道：“韓鬆一幹人，朕何曾虧待於他們，實乃利欲熏心，妄想舉兵叛亂中斷南涼這大好盛世，朕在位一天，就絕不姑息此等禍亂行徑！”
氣憤一句，涼王又長呼了一口氣，片刻後，才無力道一句：“愛卿的擔憂，朕自是知曉，不過，自先祖平定南蠻叛亂，北兼十國，統禦東海，成今日宏偉之南涼國以來，疆域大了近一倍，因而這叛亂也就多了。縱是先皇在位之時，地方叛亂也是不少，可到今天，南涼依舊鼎盛，而那些鼠目之徒，哪一個不是被我南涼將士的槍刃刺穿了頭顱。朕還不信，南涼之鼎盛會在朕的手中葬送！”
聽著涼王豪氣依舊的聲音，賈霸當即一笑，恭維一句：“陛下胸有瑞誌，定成宏圖霸業，早晚有一日，北疆二國，西域十境，以及那南蠻十二地，都將歸屬於我南涼旗下，成就一統帝業！”
聞言，涼王睡意朦朧的臉上洋溢出淡淡的笑容，似乎很受用，但片刻後，賈霸話鋒一轉，卻是道：“陛下……雖說叛亂不可避免，但是如今卻是不同，近年來，北疆那邊動亂的厲害，楊將軍前些時日百裏加急，稱道北疆那二國已是有聯合攻我南涼之勢，近幾個月更是連連派兵來侵，若非楊將軍與鎮北軍固守，恐怕北疆那邊早已穩不住了！”
話語一止，賈霸抬眼看向涼王，但卻並沒有從涼王臉上看到任何驚訝的神色，一如此前的平靜，頓了頓，便又繼續說了起來。
“臣覺得，當下之際，還需趁著西、南二地安穩之際，痛擊北疆二國，縱使不能一舉將二國殲滅，但憑借著楊將軍與鎮北軍的虎威，殺一番他們的銳氣倒是不在話下。可若是如此的話，無論是軍餉草糧消耗，都不是小數，若是在這時候國內動亂四起，南涼少不得要麵臨內外皆敵之境況，這卻是臣所擔憂的一點，到時少不得民生哀怨，端是無益於陛下的大治呐！”
賈霸一番話說的很慢，但卻是有些凝重，雖然南涼看起來已是一片昌盛景象，但隻有明白的人才知道，這繁榮的背後多的是支離破碎的裂縫。
而聽著賈霸的話，涼王久久陷入沉默，眉頭微微皺起，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賈霸也不急，依舊慵懶地倚在椅子上，等待著涼王的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涼王才緩緩睜開了雙眼，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沉聲道一句：“傳旨，今年減免賦稅兩成，暫且穩住民眾，至於那些叛亂的人，就交給愛卿處置了。另外，北疆之事，待朕書信一封，差人送至北關，交給楊將軍，具體事項由他定奪吧！”
“臣遵命！”
賈霸這才起身，抱拳躬身行了一禮。
涼王擺擺手，像是想到了什麽，臉上換上笑容，問道：“舒亞那丫頭呢？”
賈霸同樣笑了一下，略有些無奈道：“臣剛剛進來的時候，見清平公主正纏著大公公在殿外賞花，現在應當也還在吧。”
聽著，涼王點了點頭，感歎一句：“有眾卿，南涼之幸啊！”
……
瑞德宮外，有著一處小花園，此刻，一大一小兩道身影正圍在一朵剛盛開月季前，甚是歡樂。
清平公主趙舒亞，涼王最疼愛的小公主，十二歲的年紀卻是古靈精怪，一肚子怪主意。眼下，盯著這朵月季，不由得又動起了小心思。
玉麵狸妖王承軒靜靜站在她的身後，這位素來殺人不眨眼的大宦官少有的流露出幾分寵溺的眼神，但其中又有幾分無奈，每次這位小公主有了壞主意，自己總得是那第一個嚐試的。
“你說……你戴上這朵花會不會比宮裏的那些宮女還好看啊！”
眼神久久不曾離開身前足有她兩手大的花朵，其中帶著亮光，倒有幾分期待的意思。
聽聲，王承軒苦笑了一下，開口道：“公主如是想看，老奴戴上便是了。”
此言一出，小公主當即欣喜萬分，一手便拽下了還沒盛開幾時的花，回身打量起了弓下身子的王承軒，似乎是在思索著插在哪裏才好看。
小手舉著白色的花，上下在王承軒身上比量著，總覺得哪裏都不大滿意，片刻後，靈光一閃，踮起腳尖將花別在了王承軒耳邊，這才滿意地拍起了手。
倒是別說，這大太監雖然有些年月，這些年來多操勞國事，臉上的皺紋也多了幾道，但這一張白皙的臉配上一朵鮮豔的花，反而看起來年輕了不少，格外妖異。
看著小公主歡喜的模樣，王承軒臉上也流露出笑意，頗為配合地比了個蘭花指，逗得小公主直笑。
好在沒有旁人，若是被人看到這大太監王承軒能有如此溫柔的一麵，端是得驚掉大牙，他是誰，他可是人人心中的魔頭，玉麵狸妖王承軒啊！
一主一仆二人旁若無人的在這小花園裏樂嗬著，卻哪裏知道那宮廷裏麵的愁惱。
——
洛依城。
夜色已深，靜旋高空之上的那一輪並不明亮的弦月投下銀色的月光，一道身影踉踉蹌蹌披著這月色，不斷朝著城門所在的方向奔去。
看著眼前不足百米的城門，柳川似乎恢複了點力氣，垂下的眼皮抬了抬，緊咬著的牙關更緊了幾分，嘴角的血跡早已幹成了痂，黏在那蒼白的臉上分外顯眼。最為明顯的還要數他背後橫七豎八插著的幾根箭矢，本已經結痂的傷口在他不斷地奔跑中，一次又一次裂開，鮮血順著後背，滴落在地。
吃力地邁動著幾近失去知覺的兩條腿，不敢慢下，他已經真切地聽到了身後那些追趕的腳步聲，自然明白那些魔越軍士和自己的距離已經被拉近了，若不是擔心驚動城內的話，恐怕這些人早已經衝著自己放箭了。
瞥了一眼手中的幽影刀，許是受到了自己虛弱的影響，幽影刀也仿佛暗淡了不少，但卻依舊傳來一陣陣清涼的感覺。
七十米……
五十米……
三十米……
……
十五米……
看著近在咫尺的宏偉城門，柳川心頭微微顫動著，隻要自己越過城門，就算是成功逃離了，諒這些人也不敢明目張膽闖入洛依城，那樣不用柳川說，他們都得暴露！
這一點，緊追在柳川身後的魔越軍士們同樣清楚，所以，在看到柳川的身影不斷接近城門時，一個個臉上都寫滿了凝重，他們屬實沒想到，柳川身受重傷，內力更是耗得一幹二淨，還身中數箭，居然還能夠堅持這麽久，而且，速度還是如此的快！
他們之中雖沒有武師境界的人，但也不乏有上乘武者，追了這麽久也僅僅隻是拉近了和柳川的距離，卻是沒能追得上他，一時間，這些軍士對於柳川反倒是多了幾分讚歎之意，這青年端的是好毅力。
望著柳川的背影，那追趕的最緊的軍士目光一狠，衝著左右沉聲道了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活著進城，那位的手段你們同樣清楚，不想死的難看的，就給我死命追！”
聽著他提到“那個人”，眾人下意識地顫了顫身子，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令他們驚慌的場麵，腳下的速度竟是當真快了些，和柳川的距離又近了點。
一聲落下，那最先的一人同樣猛地發力，腳尖使勁蹬地，整個人竄了出去，身子在空中一舒，腰間佩刀順勢抽出，大致瞄了一眼柳川的位置，喝起一聲，竟是將手中的刀朝著柳川拋了出去。
佩刀在空中閃著亮光，兜兜轉轉照著柳川落下，看那飛出的方向，當真不偏不倚正向柳川後心，若是柳川不加躲閃的話，這一刀足以從後貫穿他整個人。
心頭再一次升起濃濃的危機感，這種感覺今天已經體會到無數次了，柳川有些無奈，但卻沒有任何辦法，他是想躲，可總歸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心頭一冷，難不成今天就要載在這裏了嗎？
佩刀盤旋而至，眨眼間就已經來到了柳川背後，隻差一點就要碰上柳川的背。
突然，就在這時，一道黑影飛來，正中大刀，巨大的衝力瞬間就將佩刀撞飛了出去。
下一秒，不知何時出現的三道身影從城牆上躍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