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琉璃盛宴(九)
事已至此,盧靖雲哪裏還不明白,這分明是被擺了一道。好歹也是一眾國公府的嫡子們,怎麽說也不至於連敗二十餘次,連一次琉璃都不曾競拍成功。
此時長孫衝等人依然是氣急敗壞,但在盧靖宇兄弟看來,那眉眼間分明是嘲諷和不屑。
強撐著身子坐了回去,又聽到程處默的冷哼聲傳來。
盧靖雲險些暈厥過去,隻覺渾身上下仿佛被抽空了力氣,哆嗦著嘴唇不敢再吭聲。縱然他甚為範陽盧氏的嫡子,但二十萬貫的家財對他來說仍是一筆巨款。
盧靖宇搖了搖頭,歎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好在你所拍那些琉璃均算得上珍品,想必爹爹也不會過多責備。”
盧靖雲仿佛是沒有聽見,臉色木然,眼珠早已失去了靈動,隻是呆呆地坐著,一聲不吭。
盧靖宇歎了口氣,自家這個弟弟年少時便以聰慧敏捷著稱於鄉裏,又得父祖庇護,平日裏可謂是順風順水,否則也不會年紀輕輕地便成為盧氏在長安奔走的話事人。如今聲名一朝盡喪,卻還是敗於同齡人之手,也不知是否能承受住這番打擊。
眼見盧靖雲臉色慘白地癱坐於椅凳上,有些腦子靈光的,已瞧出了其中貓膩,看著盧靖雲的眼神頓時便有些異樣。
滿樓靜寂,鴉雀無聲,馬景正琢磨著怎麽救場,程處默忽地指了指台上的琉璃葫蘆,叫道:“這樽醉雕福祿方才盧兄叫價三千貫,已無人再加價,怎地還不落錘?”
盧靖雲灰色的眸子動了動,木然地朝程處默看去,程處默挺直腰杆,絲毫不懼地與之對視。
馬景握著鐵錘,在這一片詭異的氣氛中,為難地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大佬們麵無表情,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不過更多人的目光,均是盯著盧靖宇兄弟。
“落錘,為何不落錘?”
良久,盧靖宇忽地笑了,指著馬景道:“這樽醉雕福祿顯然是出於大家之手,雕工精細,難得的是將範製、雕刻、火繪、拚接組合融為一體,實乃鬼斧神工。三千貫,倒是讓馬兄吃了些虧。”
馬景連忙擺手搖頭,不斷作揖賠罪的模樣頗為可笑。
盧靖宇哂然一笑,環視四周,又道:“今日在下收獲頗豐,總算是不虛此行,接下來,便要看諸位了。想必諸位早已迫不及待了罷?”
吃了暗虧,卻又顯現了翩翩風度,在場不少人紛紛對盧靖宇豎起大拇指,讚揚盧氏家風,同時也不免在悄悄鬆了口氣,娘的,先是不要臉的當朝國公耍無賴,又是虔誠的東瀛人一擲千金,後來又成為老牌世家與新興權貴之間的鬥法之地,眼見著琉璃越來越少,眾人心裏著實有些著急。這下好了,範陽盧氏被坑的極慘,應該不會再把銀錢當糞土了。
長孫衝等人見盧靖宇兄弟當眾退出,有些遺憾的同時,又不免有些得意,甚麽世家子弟,還不是蠢的跟驢一樣?彼此擠眉弄眼的模樣頗為可惡,好幾次盧靖雲都想起身怒罵,卻終是在盧靖宇的拉扯下不敢妄動。
接下來的拍賣便是真正的鬥富盛宴了,鄭氏兄弟拍了七件,阮恩與楚遇林各自拍了五件,剩下的十餘件便是被商賈們瓜分殆盡,馬景在台上樂得已經看不見眉眼了,同樣開心的,自然也有默許子侄跟方言一起入股的老貨們。
李二的眼睛都有些紅了,如果讓方言見了,定是要不屑地叫一聲紅眼病。
“輔機,玄齡,至此已有多少收益了?”
聲音壓得極低,生怕被別人聽見了。一想起自家的三個兒子也有股份,心裏登時火熱無比,卻又暗自惱怒,為何方言那混小子定了那勞什子破規矩,隻允許兩千貫……
房玄齡胡須都在顫抖著,鼻孔裏熱氣滾滾,噗噗地噴在李二臉上,哆嗦著嘴唇道:“陛,陛下,臣粗略一算,至今已進賬近五十萬貫!”
“五十萬貫?!”
若不是此時人多,李二怕不是直接就要仰天長嘯,去歲國庫收入也不過三百萬貫左右,這還是折合了糧食以後的收入,而今晚隻是拍賣琉璃就能撈近五十萬貫的財富,實在令人窒息。
“如此還要多謝盧氏的二十萬貫了。”
長孫無忌將顫抖的手攏進袖裏,對房玄齡道:“也不知嫂嫂知道這一切都是方言搗的鬼以後,會如何發作。”
房玄齡小心地瞄了一眼麵無表情的盧氏,苦笑道:“都是小輩們胡鬧,夫人她應該不會見怪……罷?”
這話說的絲毫沒有底氣,單單看著盧氏手裏攪成短棍的絲帕,就知道她的怨念有多深了。
“辛苦玄齡了。”
李二忍住笑,朝房玄齡遞去保重的眼神。
拍賣會仍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下去,不會因為盧氏兄弟的退出而稍有冷場,寶貝是人人都喜歡的,轉手售賣也好,當做傳家之寶也罷,總歸是不會虧的。
“五十五萬貫了……”
“六十萬貫!”
“七,七十萬貫!”
房玄齡哆嗦的手指就沒有停下來的時候,不知何時,李二已經靠在椅背之上假寐了,隻是不斷顫動的睫毛,在昭示著這位大唐的掌舵者其實心裏並不像表麵那般平靜。
終於,在馬景嘶啞地吼出“今晚最後一次琉璃拍賣”的時候,房玄齡差點癱坐在地上,嘴裏喃喃有詞。
“一百一十萬貫……”
程咬金眼裏精芒閃爍,尉遲恭齜著大板牙,侯君集麵目呆滯,李績瞳孔放大……一眾大佬看向馬景的眼神,分外熱切,就如同在看剝光絕世美女。
盧靖雲終於長長呼了口氣,此時迫切希望這場該死的琉璃盛宴快點結束,好讓他趕緊逃離,放眼四周,總感覺到處都是嘲諷的眼神,連那二十餘件琉璃都仿佛在衝著他滿懷惡意地笑……
一個晚上的操勞,幾乎榨幹了馬景的全身精力,以致於麵對著兩手空空的商人們的苦苦哀求時,隻得無力言道手中還有一些琉璃,不過品相沒有今夜的好便是了,不過這也足以滿足他們了。
最後的琉璃終於在千呼萬喚中被抬了出來——之所以用抬,是因為最後的琉璃竟有三件。
現場這便熱鬧開了,有大膽的商賈指著馬景氣憤地道:“馬公子,按理說最後展示的琉璃須乃壓軸之沁,如今卻擺著三個老頭兒算是幾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