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學碑
不得不說,無論是延綿已久的世家門閥,或是驟登高位的功勳新貴,裏麵出來的人不管年齡大小,就沒有幾個簡單的。是藏拙也好,是裝蠢也罷,他們展示在眾人麵前的,永遠都是想讓人們看到的那一麵,至於內裏的陰暗和狡黠,當然是關上門來不為人知了。休看李思文愛色,唐善識重財,表麵上永遠都是一副慣於走馬章台、尋花問柳的混賬紈絝模樣,可胸中也是自有溝壑。
被紈絝們三言兩語便猜出計劃的方言不免有些慌亂,過了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這群熊孩子們,包括李二,不過是與他相處久了互相了解地比較深入而已,可謂是他知其長短,其曉他深淺,而盧氏自然是不會知道的,否則也不會再三試探,再者,這世上還有誰能準確地預料到頡利馬上就要完蛋的消息?此刻盧靖宇的慘嚎聲依舊在不遠處回蕩,若是盧弘濟看到自家親孫的慘狀,心疼自是免不掉,但暗地裏怕也隻會當方言乃一介恃寵而驕的莽夫罷了。
想到這裏,心下大定,臉色也逐漸恢複了正常。
眾紈絝有心追問,待看到方言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也就隨他去了。
隻是慣於像他老爹一樣心思頗多的李思文又皺著眉頭道:“不管怎樣,盧氏看來是終於將你當成大敵了……”
眉梢悄悄朝西北努了努,低聲道:“有那位在,你且安心便是。不過還是要留個心眼……”
這便是為何知道了這群紈絝們心眼多的要命,也屬一群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後,方言還是願意和他們交心的緣故。看出來了方言乃李二對付世家的馬前卒和出鞘利刃,便毫不猶豫地開口提醒,這份情誼實在是千金難換。
不去想這些令人煩惱的事情,複又朝前走去。為了方便學子閱覽書籍,學舍本就毗鄰圖書館,拔腳便到。
不止一次聽唐善識等人說過,這座學舍是如何的與眾不同,方言隻是微笑以對,並未正麵作答過。托此處原是荒山的福,學舍占地頗大,足有百六十畝,是集讀書處、先生休息處、東廚乃至住宿為一體的多元化學塾,其中更有一座空地,供學子們散步、運動,不過當聽說房遺愛正在組建足球隊後,方言又起了將這裏改造成足球場的衝動。
唐善識看到方言的身影在空曠的學舍門前來回走動,還不停地神神叨叨,好奇道:“姐夫,你在作甚?”
方言退後數步,指著學舍左側的空地問道:“是不是感覺缺了點甚麽?”
程處默笑道:“少了些樹木,這學塾門前啊,就該栽植些樹,看起來古香古色的很是不錯。”
“我倒是覺得,這裏少一座雕塑,不如令石匠鑿個孔聖人的?這文氣瞬時便聚攏了。”
長孫衝對李思文的提議嗤之以鼻:“你腦子瓦特了?嘿,這句話說著帶勁兒……”
咀嚼了片刻,這才又道:“要建也該建小言師尊的,這裏教授師範學院的學問,建孔聖人的算怎麽回事?”
李思文頓時訥訥難言。
全程沉默的崔明宇終於開口了:“某也覺得,應樹一座方侯尊師的雕像才是。”
眾人的臉色頓時便有些古怪。
崔明宇也覺老臉訕訕,尷尬不已。如今他政績突出,升遷在即,便是得了方言的利,可方才需要站隊的時候,他卻踟躕不前,當起了透明人,而此時又出來出聲附和,實在是有些不地道。雖說他有苦衷,但事實勝於雄辯,先前還崔叔叔長崔叔叔短的眾紈絝,此刻若不是顧及著程處默的臉麵,怕登時便要翻臉了。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程處默忙站出來打圓場道:“盧氏威壓甚重,尋常人哪敢出言得罪?休提,休提!”
扭頭對置身事外的方言笑道:“你心裏既然有了主意,不妨說出來便是,猜來猜去的忒不爽利。”
崔明宇見方言態度亦是如此,神色頓時有些晦暗,朝眾人施了一禮,苦笑道:“縣衙裏還有些公務,某這便告辭。”
眾紈絝淡淡地頷首,程處默朝他們瞪著牛眼齜牙咧嘴一番,這才溫和地對崔明宇道:“改日再往府上看望妗子。”
待崔明宇走遠後,程處默歎道:“我這舅舅,才幹平庸,又是旁枝,向來不被崔氏看重,這才向宿國公府上靠攏。他雖庸碌,又貪戀美色,卻不是個有壞水的,隻是常進退失據,躊躇難斷,偏偏又是個膽子小的,小言,你……”
“自家兄弟,說外氣話作甚?”
方言擺手笑道:“常聽你說,妗子燒得一手好菜,上次去了崔叔叔府上,卻沒能嚐上一口,若有閑暇,咱們一同去如何?”
唐善識忙道:“妙極!”
長孫衝等人也趕緊附和,程處默感激地不像話,叫嚷著今晚要不醉不休,被牛封川懟了幾句,這才作罷。
話題又回到先前,麵對眾紈絝探究的眼神,方言笑道:“我打算在學舍門前,立一座文碑。”
“文碑?”
眾紈絝麵麵相覷,不明所以。
李思文皺眉道:“眼下碑文書得最妙的,當屬弘文館學士歐陽率更。傳聞這老倌兒每秉筆必在圓正,氣力縱橫輕重,凝神靜慮。當審字勢,四麵停勻,八邊俱備;長短合度,粗細折中;心眼準程,疏密敧正,書碑文之字,可謂當世第一。隻是他向來固執,若沒有精妙難言的碑文,怕是難以請得動他出手。”
“精妙的碑文?”
方言啞然失笑:“巧了,昔年隨師父遊曆天下,恰好遇見一篇。”
長孫衝眼睛一亮,忙道:“快念來聽聽!”
“聽甚麽聽?天色不早了,趕緊去學舍看看,午飯還吃不吃了?當真是不為人子!”
就不能讓程處默聽到這些,牛封川也同樣不想聽,催促著趕緊忙完拉倒……
本想附庸風雅的長孫衝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模樣,卻也無可奈何,隻得甩了甩袖子,恨恨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