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家主突發惡疾昏迷不醒,自然是大事,雖說能進老宅的人隻手可數,但想伺機逢迎的卻不少,盧靖英誌得意滿地出了書房,自顧自地笑了一陣,卻見不知何時,老宅的大門外已圍了不少人,有些大膽的,不免探出頭來賊頭賊腦地往裏麵看。
昏黃的夜燈下,這些人雖一如既往地麵目可憎,但如今看來,卻似乎有了幾分親切,盧靖英麵帶微笑地走上前去,衣衫獵獵,仿若佳公子,俊秀不凡。
“四郎……”
門外忙傳來亂糟糟的問好聲,每個人的臉上都充滿著尊敬與恭謹,盧靖英瞧得分明,有幾位在阿耶手下得以重用,卻在平日裏對自己從不假以辭色的偏房兼管事都微微躬著身子,臉上刻寫著討好的笑容,幾乎卑微到了骨子裏。
“若不是大哥二哥身故,三哥傷殘,嫡孫僅剩我一人,這些人啊,可不會因為自己是嫡孫便對自己高看一眼……權力啊,果真是個好東西。”
“都圍在這裏作甚?阿耶身子好的很,都散了罷!”
眾人的心頭一鬆,頓時喜意彌漫,便有一位管事撫須笑道:“天可憐見,家主身體康健,乃盧氏之福啊!”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對了,方才老奴見到大爺急匆匆地奪門而出,卻不知是何緣由……四郎,您可知曉?”
盧靖英朝那人看去,他認得,這個管事乃盧氏出了五服之外的遠房堂叔,為人幹練,精明持家,所以被阿耶任命為賬房管事,不過啊,這老小子在每次分發例錢時,總要在自己的那一份上做點手腳——他自然是知道緣由的,作為家主不疼、親父嫌棄的存在,本就該有被欺辱的待遇。
盧靖英腳步上前,盯著他看了好一陣,直將他看得心裏發毛,額頭冒汗,這才搖頭歎道:“這件事……是你該打聽的麽?又或者是,你有甚麽不軌的心思?”
管事嚇了一跳,背後瞬間被冷汗打濕,忙不迭地辯解道:“四郎,老奴可是向來本本分分的,之所以有此一問,不過是心係大爺的安危罷了……老奴看得真切,他出來時,臉色不大好。”
“可少爺我還是覺得,你是有不軌心思的……”
盧靖英笑眯眯地道:“既然如此,這賬房管事,便換了人做罷,畢竟賬房幹係重大,不容有失,你覺得呢?”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那管事先是一愣,頓覺一股怒火從小腹猛然升起,正欲發作,卻又極力忍耐了下來,臉色憋得通紅,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身子彎的更低,哀求道:“四郎,老奴知錯矣!”
“錯就錯了,知錯又如何?”
不去理會絕望的管事,盧靖英抬起手來,向某處地方指了一下,撫掌笑道:“本少爺看你聰明伶俐,望之敦厚,這盧氏賬房管事啊,就由你來做罷!”
他的手指纖細修長,白嫩芬芳,卻如同一道天塹,將潮水般的眾人分割開來。
順著他指去的方向,眾人紛紛往兩邊退去,又驚又恐。
忽地豁然開朗,一個青衣小廝笑嘻嘻地出現在眾人麵前。
“謝少爺恩賞,小的必定不會辜負您的厚望,好生掌管賬房!”
聽這道聲音如此熟悉,那管事艱難地扭過頭去,待看清了來人,忽覺心髒仿佛被巨石撞擊,刹那間,一切都明白了。
“盧平……老夫明白了,老夫明白了!”
管事惡狠狠地盯著盧平看了許久,待轉過頭來,雙眼已是通紅無比,無邊的憤怒如油鍋沸騰不休,看向盧靖英的眼神裏,滿是惡毒。
“去歲,大郎忽地往並不缺人的賬房裏塞了個小廝,並讓其隨侍老奴左右……老奴毫不藏私,將一身的本領和經驗都傳授給了他,不曾想今日……好,好得很呐!”
話未落地,管事忽覺喉嚨一甜,一口血霧噴濺出來,在盧靖英冷冷的笑聲中,漫天飛舞。
“老奴要去找家主……”
“阿耶身子抱恙,需好生靜養。”
盧平忙上前,堵在門口。
不去理絕望的管事,盧靖英雙眸似冰,緩緩地將眾人掃視了遍。
“你們……要聽話啊。”
眼見管事死狗一般地趴在地上,眾人無不凜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紛紛低下了頭,再無一人敢與盧靖英對視。
……
盧弘濟被抬走後,偌大的書房裏,便剩下盧福一人。
“造孽喲!”
盧福將淩亂的書房整理幹淨,往一處書櫥走去——那裏,滿載著盧弘濟的手書,有雜談,有注釋,有與友人的來往書信,有興起之下的臨摹和丹青。
“主人遣我取這些物事,究竟是何用意?”
站在書櫥前,盧福有些糾結,踟躕了半晌,終是下不去手。
正欲轉身離去,腳步卻突然頓住,盧福想起了家中的獨子,眼眶瞬間便有些濕潤了。
“拿罷,拿罷……”
淚眼朦朧裏,大手不斷從書櫥裏取出字信,卻小心翼翼地沒有將擺放整齊的序列打亂,以防被人察覺出來。待抽取了七八封書信或手書、注釋後,目光瞥處,卻又看到一張白紙擺在書桌上,上麵隨手塗鴉著一些字跡。
“這小子,真不是人啊,不過他指定是要繼承家主之位的,不如也取了去,興許對主人會有些用處。”
懷裏塞得鼓鼓囊囊的,所以便在出門之時引來了懷疑,門子忐忑地攔住了盧福的去路,眼神不斷地瞄向他的胸口,麵露狐疑之色。
“這些都是無用的東西,按理說是要燒掉的,但家主眼下身子骨不利索,可不敢在府裏燒這些紙,惹來忌諱!四郎剛剛交代了,要出去燒,要不你與老夫一道?”
盧福從袖子裏取出一支火折子,冷冷地看著門子。
門子嚇了一跳,方才之事,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裏還敢觸那位的黴頭?
“這……小的還要看門,您自去便是!”
盧福冷哼一聲,大踏步地去了。
夜風清冷,偶爾吹動落葉紛飛,輕飄飄地鋪在小道上,平添幾分秋意,盧福裹著膀子走在回家的路上,惆悵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