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指驢為鹿
“從夏到冬再到夏”聽起來雖誇張,但真要卯足力氣練起來,也就一個學期的事。
本著“我不是天才,我隻是把別人打遊戲的時間都花在剪紙上麵”的精神,214宿舍掀起了一陣剪窗花的風潮。從此,那三個大男孩便開始了一段自我修煉的苦旅:
前有普通人為遊戲新皮膚一擲千金,後有剪紙人為學剪紙翻找大半個圖書館;前有小名媛為朋友圈拍照拚單AA製,後有剪紙人為省投入三人合夥收廢紙;前有搬磚人一天搬磚幾十車練出八塊腹肌,後有剪紙人閑暇剪紙數十張磨出節節老繭。
而這所有的努力隻為一個目標,即練好剪紙,然後“剪紙成真”。
本來我也是不願意的,但沒辦法,它實在太香了。紀南星也沒想過,有朝一日,自己居然能剪出除了“喜”字外,像模像樣的東西。看看手上薄薄一張線條簡單但的確可稱得上活靈活現的小螃蟹,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在玻璃上暈了一片水霧。
現在是寒假,窗外已是冬天,從他拿上剪刀的那一刻已經過了一整個秋季。
花了小半年的時間就為了練這個,想想都心酸。放下剪刀,紀南星撚了下指尖與關節處磨出的繭子,內心的感受那是相當複雜。畢竟為了練好這一技能,他付出的實在太多:
首先是原先的損友們,在見他無心聊天不打遊戲後都以為這廝已經浪子回頭,便逐漸都遠離了;再來是學校輔導員,見他們仨一天到晚的找人要廢紙還以為214是個特困生宿舍,差點讓整個宿舍都占了獎學金名額,後來解釋了才沒釀成大錯;
最後是家裏的態度,實在詭異。朝著天花板翻個白眼,這人無奈一歎氣:
自從自己回來後還開著語音拿出上網課的架勢同其他人交流剪紙心得,家裏父母就開始擔心自家兒子是否誤入了什麽邪教,一天到晚就躲在房裏不動彈,還時不時發出哢嚓哢嚓的可疑聲響;待人出來後,又留下一地紙屑,桌上還放著幾個歪七扭八的“圖騰”。
要不是沒人相信,紀南星真想對天發誓,那所謂的“圖騰”不過是他沒剪好的小動物而已,和那所謂“邪教”一毛錢關係沒有。
對於自家人這種不理解的態度,他雖然心裏難受卻並不多解釋,畢竟他也清楚,自己現在這個廢寢忘食苦練剪紙的樣子其實也跟被人蠱惑了差不多。
隻不過,他是心甘情願的。
能讓自己剪出來的東西變成活物,這種宛如創世神一般的奇跡,其誘惑力實在太大了。緊緊抓著手上的小剪子,紀南星知道,這是自己此生唯一一個最接近“成神”的機會。
那些遊戲算什麽,能造出活生生的紙片人嗎?能打破牛頓的棺材板嗎?能創造一個新生命嗎?一想起自己曾經創造過的那個奇跡,紀南星就覺得心中仿佛有一團火,即使當時他也隻是讓紙片短暫飛起來一會兒而已。
然這已經是大多數人一輩子都無法做到的!捏緊拳頭,他斜一眼牆上的掛曆,暗中計算著下次開學的日子。
同理,像他這樣的,還有兩個。
於是在三月報到的第一天,毫無防備的薑江剛剛打開宿舍門,就被三個等待已久,眼冒綠光的室友不有分說一把拉進去,接著,那三人又相視一笑,隨後及有默契的開始掏兜。
由於壓抑許久,其麵容之扭曲,動作之猥瑣,非一般言語可形容。
“你、你們想幹嘛?”即使是心裏清楚這三人的真正意思,然猛一下看見那不可描述引人深思的動作,薑江還是忍不住膽寒:“我警告你們,這才下學期頭一天,你們、你們不要逼我叫人過來啊?”
“嘿嘿嘿嘿,你叫吧,叫得越響我們越興奮!”看著角落裏那人一臉小奶狗式的虛張聲勢,紀南星笑容更加放肆,嘴角簡直要咧到耳朵根後麵;隻聽“唰”一聲,他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在所有人前頭,第一個亮出了自己的作品:
一隻花紋極簡但至少比例正常的小毛驢出現在所有人眼前。
“怎麽樣,我練的還不錯吧?”晃蕩著那隻不知失敗了多少次,包含心血來之不易的“毛驢”,紀南星情不自禁開始膨脹:“來來來,整個輪廓我都已經準備好了,現在就差你那一剪子,它就能活過來;”
“隻要往這兒一剪,就一刀……”眼看著這廝衝動的老毛病又要犯,胖胖眼疾手快,收起自己作品的同時又一手一個把擠在麵前的倆人輕輕拉開,隨後把角落裏的薑江拉出來:
“不要急,再擠下去人家就連剪刀都抽不出來了。”柔柔一句話暫時穩住同伴情緒後,他又抬眼示意那個還沒緩過來的受害者:“既然南星已經練到這個地步了,那麽是不是也該履行承諾,讓那紙片‘活過來’了?”
“啊,是,是的。”多虧了胖胖力氣大,薑江才沒在履行諾言之前就被人擠得暈過去:“咳,也就是說,你們已經認為自己能剪出合格剪紙了,是吧?”理理自己的領子,在眾人矚目下,他拿出了那把神奇剪刀:
“大家辛苦了,現在就是檢驗成果的時候。”
在薑江審視的眼光中,一張小毛驢,一片精致的雪花及一方整整齊齊的冰裂紋窗花被放上了桌子,它們各自的主人也穩穩站在後麵,眼巴巴等一個結果。
都說“字如其人”沒錯,其實這句話理應適用各種作品。慢慢掃過眼前的三幅剪紙,薑江垂下眼睫,若有所思:
單從那大幅度上升的質量上來看,室友們的刻苦練習是毋庸置疑的,雖還遠不及薑家內部水準,不過至少已夠普通人的及格線。
然作為未來的剪紙大宗師,他所看到的並不局限於此。
能剪出紋理細膩清晰雪花的盧輕舟不愧也是個內心柔軟,心思細膩的“胖媽媽”;而竇重山的冰裂紋沒有毛刺且線條一致,這種人一般頭腦清晰且為人處世圓滑又靈活。
至於紀南星的“小毛驢”嘛……拎起那小小的驢子,薑江不動聲色暗地感歎: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還在剪紙練習階段時,就選擇動物紋樣。
一般來說,剛開始學剪紙的初學者多半會選擇有規律,左右鏡像或是傳統的整齊紋樣,雪花與冰裂紋都屬於這一類;而紀南星這人居然問都不問就開始剪這種小動物,真不愧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代表。
而且看那極簡的線條與粗獷的邊緣,簡直和它主人一個樣。揉揉眉心,薑江還是決定采用多鼓勵,少批評的幼兒園帶孩子策略,先笑眯眯把人都誇一遍,再滿足其內心願望:
“短短一學期就能做到這種程度,你們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深吸一氣後,他拿著自己的法器,開始挨個兒給三張剪紙上戳洞,戳一個飄一個:
在異術加持下,雪花開始在空中翻騰,用真正雪片一樣的姿勢落下;冰裂附上了窗戶,真的發出寒冰初消的聲音;小毛驢也邁開四肢跑起來,還發出小小的嚎叫聲。
然就是那嚎叫聲,瞬間引起了其主人的不滿。
“你都對我的寶貝作品做什麽了,怎麽是驢叫?”撫摸著自己的心血,紀南星瞬間從滿麵春風變成眉頭緊鎖:“我好不容易剪的,你為什麽要糟蹋它?”
不是,我就讓它活過來而已,怎麽就算糟蹋了?歪歪頭,薑江覺得自己腦袋上仿佛冒出一個問號:“你是說你剪的這個東西,我不過是把靈氣注入進去,有什麽不對嗎?”
“當然不對了!”見對方還不認賬,紀南星眉頭一擰,雙手一插:“這怎麽能是頭毛驢呢?”
“這分明就是隻梅花鹿嘛!”
你說什麽?此言一出,四座皆驚。該玩雪花的也不玩了,該貼窗戶的也不貼了,原先分散的兩人都瞬間圍過來,一同觀賞那頭所謂的“梅花鹿”:看那粗糙厚重的背脊,寬大結實的脖子,還有那個放蕩不羈的鬃毛……
明明就是驢子的特點,你還跟我說那是“梅花鹿”?相視一眼,倆旁觀者都覺得心裏堵得慌。
然心裏堵得最結實的,還是薑江本人。
剛剛才想誇你“毛驢”剪得好,轉眼你就告訴我那玩意兒是鹿,居然還是纖細優雅的梅花鹿?我梅花你個嘚兒!望向那似驢似馬又非驢非馬的東西,薑江眼睛都瞪直了,就是看不出它哪裏有一點鹿的特征:
“既然是梅花鹿,那它的花紋呢?”
“它還小,哪來的花紋!”
“那鹿角呢?被你剪掉了?”
“是母的,不需要鹿角。”
“鹿怎麽會有鬃毛?”
“都說了它還小,所以那不是鬃毛,是它脖子!它天生脖子粗。”……
你來我往好幾句後,薑江看看眼前的畸形“梅花鹿”以及它滿嘴歪理的主人,終於長歎一聲,認清現實:
這廝就是個傻子。
對不起,我不應該對傻子抱有希望的。摸摸自己備受煎熬的小心髒,他堅強的抬起頭,提了個建議:“這樣吧,紀南星,既然我們兩個都互相不能說服對方,那不然我們各退一步,你看怎麽樣?”
“好呀?”舉著自己的梅花鹿,紀南星一臉無辜:“你說怎麽退?”
“我承認你剪的東西確實是梅花鹿,然後,”薑江麵無表情,麻木的雙眼已經沒有一絲波瀾:“你再回去練練剪紙,怎麽樣?”
“別問我什麽時候練好,也別把你的作品給我看;”趕在對方回應之前,他一揮手,態度堅決無比:
“等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麵,火燒斷了鎖,我們再談這件事,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