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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恐懼的力量

  恐懼是人類最大的動力之一。


  在“住養老院”的恐懼驅使下,老家主們紛紛開始聯係家裏人,以查清家族財產究竟還有多少掌握在自己手上;然而在老家規的約束下,這一結果很顯然是個悲劇。


  待一陣嘰嘰喳喳的慌亂過後,家主們又紛紛抬頭,臉上是一目了然的不可置信,以及無法逆轉的絕望:因為祖宗留下來的規矩,在定下繼承人的那一刻,家族內超過六成的家產就已經分給那人了;


  也就是說,現在真正意義上的養家人是他們小孫孫,而他們這些老不死的隻是趴在族內的寄生廢物;要是哪天養家人跑了,那他們也得涼。


  一想到自己被丟進養老院後那種粘膩淒慘的日子,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一捂嘴,接著又從指縫裏漏出聲小小的哀鳴,像極了某種動物死到臨頭最後的掙紮:天哪,自己為家族奉獻大半輩子,最後真得看著自己仇人的老臉一同死去?

  即將到來的悲劇以使他們心如刀絞,而比起那個灰暗無比的殘存歲月,失去伴隨一生的威嚴驕傲更讓這些家主們不能接受。


  “我們、是我們犧牲自己一輩子保護了家族,現在又怎能因為幾個小輩的背叛失去一切?”在一片低啞惶恐的竊竊私語中,有人實在受不了壓力折磨,開始歇斯底裏:“依我看,那些敢逃出去的小家夥絕不能放過!”


  “我們幾個家主臨到老了,不可能對幾個黃毛小子低頭!”“還說什麽和談!他們要敢逃跑,直接給人抓回來就是。”“就算家裏資產大部分在小輩手裏又怎樣?到時候隻要人一抓回來,我們不就什麽都回來了?”……


  一個人的情緒逐漸感染一群人。恐慌催生了絕望,而絕望中又孕育出無因的狂熱與自信。帶著這種自信,老家主們又從剛才的萎靡不振中重新躁動起來,擺出家主氣勢,仿佛瞬間回到年輕時那種勢不可擋。


  然大半截入土了還妄想返老還童是不可能的,這首先從外貌上就行不通。除去幾個風韻猶存的,看看麵前一堆皺紋加起來可繞地球三圈的老頭老太太,薑老爺子也是心累:

  “夠了,我們就不能睜開眼,認清現實嗎?”這樣搞下去我會很難辦的!敲敲拐杖,這人語重心長:“還真以為自己都活在上個世紀,個個都還在靈力的巔峰?”


  “別忘了,真想抓人回來,至少得在剪紙方麵勝過那群年輕人!”可“剪紙”偏偏又是吸收施術者靈氣而運作的。大口歎氣,他不得不拉下老臉,將自己在親孫子麵前吃癟一事講出來,以自己給剩餘那些拎不清的老家夥潑點冷水:

  “我也曾是‘剪紙宗師’,但現在我已經太老了,老到根本不可能勝過另一個新生的‘大宗師’;”嘴裏描述著那“千蛇陣”的複雜多變,老爺子最後還不忘點題:“無論是異術還是資產,那些繼承人都比我們更具優勢;”


  “他們還很年輕,而我們已經老了。”老到再無翻盤的可能性,老得再不能看到異術的下一代延續。拄著拐杖,薑老爺子垂下眼皮:以後將是新一代的世界,這一代家主最後能做的,也隻有目送著古老傳統緩緩西沉。


  “剪紙”這項流傳了幾百年的異術,也終將帶著往日榮耀與威嚴的餘暉,永遠在曆史中沉寂。


  現在大勢已去,還留在原地的老人家唯一能做的,隻是盡早做出明智決定,即:盡量在撈回繼承人與家產的同時給自己留點老臉,同時回避“養老院”結局。


  這事說起來不容易,做起來更難。


  拉下臉承認新一代的“自由”還好說,但誰又能保證,在家族服軟後那些已經跑出去的年輕人就會買賬?畢竟人家可是好不容易鼓足勇氣逃跑的,現在手上又有底氣,要再把人勸回來,隻能拚從前攢下的那一丁點“親情”,如果還有的話。


  在這一問題上,幾大世家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愁,不過愁的占大多數。


  在“養育繼承人”這個問題上,越是大家族用的手段越鐵血,那些從小被壓抑許久的孩子一旦有了自由的機會,再想回來就困難了;而偏生是那些吊兒郎當管理不嚴的小家族,因為從小多慈愛,現在把孫兒找回來的幾率反而很大。


  一時間,家主們焦慮的角色全都掉了個個兒:以往趾高氣昂的大世家現在唉聲歎氣,哭喪著臉;那些平時不得臉的小家主現在卻偷偷拍著胸脯,為自己好大孫的幸運童年感到慶幸。


  作為世家領導者,薑老爺子自然是歎氣歎得最狠的那個。早在去到鋪子見到薑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那個親孫子其實對他爺爺,乃至整個薑家都沒太多感情;他們之間所謂的“祖孫情”甚至還比不上他和他那個嫁去周家,一年最多見一次的姨奶奶。


  說到那個“姨奶奶”……薑老爺子眉頭一皺,心口一塞,眼睛往旁邊稍微一瞥:在一堆忙著懊惱的家主中,周家老太是唯一一個身在剪紙大族,又還能樂觀到笑起來的家主。


  那個嘎嘎的笑聲聽在別人耳中簡直刺耳。揉了下眉心,薑老爺子心有不甘,忍不住就要懟:“你笑什麽笑,提前把周家繼承人嫁出去很了不得是吧?別忘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而且你根本不姓‘周’,到時候那個周家丫頭拿著家產跑路了,你第一個就得被人扔下……”他這邊話還沒說完,那頭人就頭一扭,一把吐沫噴他臉上以示反擊:

  “呸!你個畜生投胎老不死的還敢挑撥我和我寶貝孫孫的關係?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養孫子是硬搶來的啊?”倆袖子一擼,周老太先把喉嚨清了,接著腳一岔就站在原地對準幾十年的老仇家一頓狠罵:

  “活該你個老寡夫死到臨頭沒人要,讓你當年害得我姐姐英年早逝!現在遭報應了吧?”眼睛一瞪,老太太瞬間拿出當年菜市口吵架的本事,叭叭叭的一通輸出簡直讓人插不上嘴:“你兒子被你趕跑了,現在你孫子也不要你了!”


  “你這種人,就等著在養老院裏被人端尿壺吧!哦,對了,到時候薑家沒錢,那些見錢眼開的親戚都分了最後財產跑路,你可能連那種有人伺候的養老院都住不起!你個又老又皺又沒良心的殺人凶手,就是給人端尿壺都有人嫌棄!”


  “讓你以前打我姐姐的親孫子打得痛快,現在人家長大了有出息了當上大宗師了,你連根毛都撈不著;還是我家的孫女好啊,和我是一起的,從小到大專門合起夥來對付那個姓周的死鬼;等那個死鬼死透了,我孫女還是我孫女,誰也搶不走;”


  “不想你們這些繼承人連夜逃跑的,我的大乖孫現在還在周家好好待著呢,有我在誰都不能難為她!到時候不練這什麽害人的剪紙了,我就把家產隨便散給那些親戚一部分,剩下的都帶到我孫女那兒去,和小兩口住對門;”


  “要是我老太婆活久點,還能抱上重孫子!”對著薑老家主瘋狂炫耀自己充滿希望的未來,周老太是越說越精神,越說越神清氣爽,甚至到最後還差點手舞足蹈;而她這一係列的動作,看在對麵人眼裏,那就是殺人誅心。


  家族繼承人還在身邊、和親孫子關係好、以後或許還能抱上重孫……老太太每炫耀一件事,薑老爺子就覺得被人在胸口上打了一拳;打著打著,他竟開始想不通:

  不對,記得在很早之前,這個周老太做的全都是錯的,自己做的才是對的不是嗎?捂住胸口,老爺子開始默念家規:要時刻鞭策家主繼承人,不可令其貪戀親情,為了異術的傳承首先要使其從親生父母身邊隔開……


  這一道道指令或許嚴酷,然家族世世代代都如此,為什麽到現在反而成了錯處?

  看著麵前嘰嘰喳喳的周老太,薑老爺子突然心口一涼:從那人徐娘半老又囂張至極的臉上,自己居然看到了另一個有八成相似,又冷漠至極的美人麵孔。


  擁有這幅麵孔的美人是他早早逝去的妻子。那個女人盡管姿容姝麗卻從未對他展過笑顏,那副天鵝般的脖頸永遠筆直修長高高在上,掩映在濃密睫毛下的眼睛始終對他不屑一顧。從與那人聯姻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一輩子也不可能征服這個女人了。


  於是他明明愛極了這張臉,又始終躊躇這不敢靠近,最後害得對方在無盡寒冷中耗盡這一生;當妻子靜靜躺在棺材中時,這張了無生氣又美麗依舊的臉就成了他的心魔:那時他年輕時貪婪與不負責任所犯下的罪孽。


  而現在,這張臉又長在他親孫子頭上。


  後退一步,老爺子撐著拐杖,向後跌坐在座位上;他忽然失去了所有勇氣,甚至連頭都不敢抬,就怕眼前人那副不斷責備的麵孔。


  從眼前人的臉上,他看到了自己曾經辜負過的,那被迫聯姻的吳家雙姝,永遠冷漠又早早離世的妻子,還有那個無辜的,被自己強行搶過來的孩子。


  原來我這一輩子,竟做了如此多錯事麽?低下頭,他眼前突然一陣天旋地轉,隨後身子一歪,就這樣在大庭廣眾之下暈死過去。


  隨著薑老爺子的昏迷,老家主們的聚會也隻得潦草收場。


  薑家鬧劇一謝幕,薑江就得了消息:“哦,那個爺爺居然昏過去了嗎?”了解到老爺子現在的處境,薑江並不怎麽擔心;


  相反,在思考幾分鍾後,他輕笑一聲,接著飛快撥通一個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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