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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不想剃光頭

  安平二年,冬月十五。


  京都皇城內,慈寧宮旁,芙蕖院中。


  屋外雪花飛舞,寒風刺骨,屋裏卻滿室幽香,溫暖如春。


  檀木拔步床的繡邊帷帳內,錦繡緞被中,躺著一位臉頰消瘦、麵色慘白、雙目緊閉、氣若遊絲的少女。


  拔步床對麵的紅木軟榻上,靠坐著一位身穿藕粉色夾棉襖裙、梳著雙丫髻、瓜子臉丹鳳眼、年約十三四歲的漂亮小宮女。


  軟榻前的小方幾上,擺著個精致絕倫的紅木雕花十六格攢盒,扇形白瓷格子裏裝著十六款各式蜜餞。


  那瓜子臉小宮女不時探身在攢盒格子裏挑挑揀揀,撿自己愛吃的,用紅玉柄銀簽子挑起來,送進自己嘴裏。


  而屋裏另一位跟她年紀相仿、身穿同款襖裙、臉蛋稍圓一些的宮女卻顯得十分忙碌。


  一會兒給昏迷不醒的少女喂藥,一會兒又給她擦臉擦手,一會兒用紅玉柄銀勺子仔仔細細地給少女喂水……


  總之,進進出出沒個消停。


  軟榻上的小宮女看得心煩,冷笑著嘲諷道:“我說珠翠,你能不能別瞎忙乎了,等郡主醒來,馬上就得被送去水月庵落發出家,皇後娘娘的懿旨都蓋上鳳印了,板上釘釘的事兒,你還表忠心給誰看?難不成你還要陪郡主去水月庵當尼姑?”


  那位名叫珠翠的圓臉宮女聞言臉色沉了沉,卻並不理會她,依舊自顧自地忙進忙出。


  誰都沒注意到,床上昏迷的少女眼皮動了動。


  ——


  其實,薑翎早就恢複意識了。


  隻是她感覺虛弱得很,身體全然無法動彈,腦子裏又被塞進一堆不屬於她的記憶,因此始終渾渾噩噩,難以掙脫。


  那團記憶來自一位名叫薑玲的古代少女。


  小姑娘十二年多的人生,可以用周老先生的一句話來概括: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或者換成時下流行的說法:愣是活生生把王炸加四個二外加四個A的天牌,打成手裏還剩一張三的局麵。


  薑玲自幼在鄉下長大,生母在她一歲時病故,身邊隻得一位月秀姑姑,靠替人漿洗衣物過活,兩人相依為命,生活頗為淒苦。


  兩年前,先帝駕崩,新帝登基,發詔書昭告天下,尊先帝趙皇後為太後,封已故先太子為仁親王。


  月秀姑姑這才對薑玲言明,已故先太子竟是薑玲生父,當今趙太後是她的嫡親祖母。


  二人於是變賣家產,上京尋親。


  這一路走走停停,吃了不少苦,好在終於安全抵達京都。


  憑著薑玲生母留下的信物,以及薑玲那張酷似已故先太子的臉,認親十分順利,薑玲被封為遺玉郡主,被趙太後接入宮中,賜居慈寧宮旁的芙蕖院。


  昭陽長公主是薑玲的嫡親姑母。


  沈貴妃是薑玲的嫡親姨母。


  趙太後更是愛屋及烏,把對已故太子的思念與疼惜都用到了薑玲身上。


  故事到這裏,本應該是個Happyend皆大歡喜的結局,總結一句“遺玉郡主從此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然後全書完。


  然而,牌麵再好,靠山再多,也架不住這小姑娘會作呀。


  她自己不擅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女紅烹飪,便不準旁人在她麵前提及,誰要是犯了她的禁忌,分分鍾甩臉色給人看,若犯的是宮女太監之流,更是直接命人掌嘴。


  養她長大的月秀姑姑,因在人前喚了一聲她的乳名,被她一怒之下罰去浣衣局。


  拒絕趙太後給她安排的先生,也不肯進女學讀書,認為自己身份尊貴,長得又好看,用不著去迎合別人,學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小姑娘作天作地,很快便敗光了人緣,就連昭陽長公主和沈貴妃這兩位至親,都不待見她了,隻剩趙太後還堅定不移地充當著靠山的角色。


  當然,以上都隻算得上小作,這位遺玉郡主最後還來了一次大作,把自己作沒了。


  冬月初九那天,承恩公夫人六十大壽,遺玉郡主受邀前往。


  在承恩公府賞梅時,還沒滿十三歲的遺玉郡主,看上了皇後的娘家侄子,人稱文謙公子的周胤文,竟妄圖拖著周胤文一起落水,來個“生米煮成熟飯”,逼迫周胤文娶她為妻。


  隻是沒想到周胤文即將落水之際,卻被旁人所救。


  一場鬧劇後,落水的隻有作精遺玉郡主一人而已。


  遺玉郡主本就體弱,在冬月裏泡了涼水,還吹了半天冷風,回宮後便就此一病不起,嗝屁著涼了。


  薑翎覺得,也許是遺玉郡主這個封號不吉利的緣故。


  遺玉,遺玉,念著念著就成抑鬱了。


  等薑翎睜開眼,看見拔步床上的雕花和帷帳角落裏掛的銀質鏤空熏香球後,她也跟著抑鬱了。


  她這是,穿越了?


  仿佛為了印證薑翎的猜測一般,那位圓臉宮女湊到床邊,一臉驚喜,連珠炮似的問:“郡主,您醒了?餓不餓?要不要喝水?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薑翎:嗬,我渾身上下、裏裏外外、從精神到**,哪裏都不舒服!

  什麽郡主,她寧願當個群主,也不想當這爛郡主!


  她想回家!


  想回到她還是薑家家主、還沒有喝下親弟弟送來的毒藥那一刻。


  如果能回到那一刻,她會愉快地把家主之位扔給狗弟弟薑羽,並告訴他:這活兒姐姐我早就不想幹了,愛誰誰去!

  如果能回到那一刻,她不會再吝嗇表達自己的情感,她會很煽情的告訴薑羽:我對你嚴厲,是盼著你能成長為參天大樹,支撐起整個薑家。


  然而,哪有什麽如果。


  從她父母因飛機失事亡故、十六歲的她不得不帶著七歲的弟弟與如狼似虎的親族周旋時起,她的世界裏就已經沒有如果了。


  她回不去了。


  那一刻,她確實飲下了被她從小守護到大的親弟弟薑羽端給她的毒酒。


  在那個世界裏,薑家家主薑翎,已經愉快地領了盒飯,說不準連骨灰都被撒進了大江大河中。


  她能出現在這地方,便是最好的佐證。


  想想這幾天在昏沉中了解到的、關於這位作精遺玉郡主的破爛事兒,薑翎感覺自己的處境大概有些不妙。


  她的視線越過身邊喋喋不休的珠翠,看向依然坐在軟榻上吃蜜餞的宮女環佩,那小姑娘偷吃主子的零嘴被抓個正著,不僅不怵,反而迎著薑翎的視線,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珠翠是太後給薑玲的宮女,忠心自不必說,但環佩,卻是皇後送來的人,難怪這般囂張。


  薑翎意識昏沉時可是聽得明明白白的,等她醒來,皇後要送她去水月庵出家。


  出家啊,要剃光頭的,還要吃素。


  大冬天的,剃光頭多冷!


  不能吃肉,人生還有什麽樂趣可言?


  再說,就她現在這幅病懨懨的樣子,去了庵堂後,營養跟不上,又能活多久?


  薑翎甚至懷疑自己這小身板,不等抵達庵堂就得一命嗚呼。


  她不想落地成盒啊!


  水月庵是絕對不能去的。


  可她現在渾身無力,連手指頭都動不了,要怎麽逃?

  而能救她於厄難的太後,不知是氣的還是急的,從薑玲昏迷後便也跟著一病不起,至今尚未醒來。


  這大靠山雖然硬,但委實不夠堅挺。


  二靠山昭陽長公主早就惱了薑玲,這幾天也沒差人進宮探望,讓人出宮向她求救也來不及了。


  三靠山沈貴妃更是許久不曾宣薑玲入鍾粹宮了,仿佛看她一眼都是多餘。


  靠山們都被原主作沒了,這可怎麽辦?

  難不成真要剃光頭做尼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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