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回 花落別家
永嘉元年,六月三十,酉時,雨,嬋州肥豐城,府主臨時公署。
過往卞豐方國的國主府邸,如今的華興府臨時公署,某間公務書房內,不時傳出一陣嘿嘿壞笑,飽含著隔岸觀火的舒爽,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尤顯突兀。這一聽便是紀某人的奸計得逞,以及上官仁的賣力捧哏。剛剛拋卻令人憋悶的大晉局勢,他們此刻正翻到了馬韓戰事的情報谘文。
自馬韓王在福津城自縛請降,時過三日,百濟、弁韓與誠韓三國聯軍猶在福津城彈冠相慶,直待傳檄而定馬韓全境,孰料先韓王第五子,年僅八歲的箕章,竟在馬韓最西南角的丘裏城宣誓即韓王位,定新都,任命慶首真為大將軍,原丘裏國臣智丘禦海為相國,原丘裏邑借丘拔為宮衛軍統領。至於箕章的那幾位哥哥,連同隨護他們的數百馬韓宮衛軍,則都在更早前某日一覺睡醒之後,發現自身已處樂島。
亡國之際多慷慨,隨著新韓王發出王詔,以慶全臣智慶首真與尚喜臣智等人為首,十數個馬韓方國的所謂代表,各帶著數百乃至過萬的敗退軍民,快速集結於丘裏國,轉眼竟然有了**萬人,近三萬青壯。一番清理整頓,箕章小朝廷立馬兵精糧足,從而拉開了後馬韓反侵略戰爭的序幕,短暫而壯麗!
箕章小朝廷的快速反應令三國聯軍措手不及,馬韓人啥時有了這麽高的效率,主事者還是個八歲的小屁孩?誰都不傻,不消說,這背後少不了華興府的牽線搭橋與物資支持。三國免不了對華興府好易通明諷暗咒,可翻臉動手卻是不敢,誰叫別個已然傳來消息,倭國王庭與倭國主力皆已被滅,血旗軍已經騰出手來了呢?
所幸,華興府的漢人還算要麵子,沒有公然毀約親自參戰。其實,華興府此時想要參戰也不成,畢竟,便是府主大人得空了想要回家看看懷孕的一雙老婆,都被一幹忠臣用“死給你看”的絕活死死攔住。誰叫盛夏的朝鮮海峽沿岸,正是台風肆虐的時節,元朝忽必烈兩度征倭都被天照大神的“神風”給攪了,他紀某人可未必比忽必烈討喜。
得,三國聯軍拋卻漢人的暗中手腳且不去管,還是實打實的滅了箕章小朝廷吧,一幫殘兵敗將而已。輕鬆清理了馬韓其他方國,三國聯軍氣勢洶洶的殺入了丘裏國,直逼堅壁清野的丘裏城。然後,他們便看到了更高的城牆,更寬的護城河,更多的守城器械,以及更有秩序的馬韓守卒,並無血旗軍那些跨文明的差異,可一樣樣的“更”一經累加,攻城折損比便死死固定在了五比一,這一仗且還有的打……
快樂總是短暫的,就在紀澤主從二人趁著雨天忙中偷樂的時候,房門被人推開,吳蘭一臉嚴肅,甚至不乏小心翼翼的進來,手中拿著一份紅色信報。迎向紀澤相應變嚴肅的表情,吳蘭遞出信報,口中則習慣性的介紹道:“主公,根據內線渠道,那個曾經被您鬥氣毆打的琅琊王司馬睿,恐怕要主政江東了。”
《資治通鑒》有載:“秋,七月,己酉朔,太傅越屯官渡,為曦聲援。己未,以琅邪王睿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江南諸軍事,假節,鎮建業。”
這一次的任命,既是東海王為自身安排卻沒能用上的退路,也是司馬睿正式走上曆史舞台的起始。憑借琅琊封國緊鄰東海封國,加之琅琊王氏居中引線,正史中,琅琊王司馬越一直作為東海王司馬越的忠心小弟,直至後來建立東晉,也因此次任命,被世人認為他是繼承了東海王的衣缽,甚至他還一度將自己的一個兒子過繼為東海王的後嗣。
晉元帝也即此時的琅琊王司馬睿,其發家於此番的南下江南,輔佐他南下上任的王導乃至琅琊王氏,則算“永嘉南渡”的引領者,這一點正史紀澤還是知道的,卻是不以為意。
他不無好奇的問吳蘭道:“此番任命,當是東海王意圖掌控江東之舉,由之可見,東海王乃至琅琊王氏等大晉望族,已對大晉的北方政局產生悲觀,或為征調江南力量為援,或在準備後路。此乃情理之中,也是大勢所趨,濟生何至於如此緊張?”
“呃,這個消息還是很緊要的,嗯,確是重要,嗯……”吳蘭麵顯怪異,吭吭哧哧片刻,索性道,“主公還是自己看吧。”
“哦,某來看看。嗬,司馬睿那個慫貨竟在去年成了鰥夫,下月底要正娶顧家女了,嗬嗬,不過是一場聯姻而已,故吳士族這幫二五仔又想另攀高枝罷了。我當多大的事兒,這等沆瀣一氣太常見了,諜曹至於用紅色信報嘛,這與我華興府何幹?”沒再關注怪怪的吳蘭,紀澤說笑著翻看起信報。
隻是,當滿不在乎的他看到信報最後一行有關聯姻女子姓名的時候,臉色卻是瞬間黑了下來,更是下意識的怒斥道:“呃……該死的江東顧氏,家裏沒女人了嗎,怎麽逼她去聯姻!”
“主公,屬下以為此事與我華興府大大有關,必須阻止,必須的!”偷眼瞟了把紀澤,吳蘭振振有詞道,“那琅琊王與琅琊王氏代表晉廷尤其徐州門閥,過往與江東士族爭鬥,又都與我華興府有著過節,近兩年雖彼此相忍,僅因忌憚而已。如今他們若是合流,將盡掌江淮與江南沿海,勢必聯手壓製我華興府沿海勢力,於我不利啊!”
“對對對,必須阻止,決不可任由故吳那幫醃臢貨色胡來,綁架也要將人綁來!”一旁的上官仁也已猜出大概,立馬幫腔道,“如今河北大亂,匈奴南侵,巴氐擾掠,倘若大晉的高閥望族們著手南下,焉能盡心盡力抵抗外辱,北方豈非將要徹底糜爛?不行,我等應當阻止這場聯姻,阻止雙方合流,東海王一係高門大閥既然掌控正統朝政,不容他人染指,不容我等飲馬中原,就必須承擔起必要責任!”
“夠了,北方糜爛,望族南避,此乃大勢所趨!東海王一係意欲聯合江南力量,也是政局發展之必然!這一門聯姻僅是手段而已,即便破壞了,他們也會有其他聯姻,抑或其他手段,破壞這場聯姻,於我華興府何益?”紀澤難得的突然失態,怒聲斥道,“再者,雁過留聲,我等不論如何破壞,皆難免露出馬腳,勢必引來大晉各方關注,我華興府正欲隔岸觀火,埋頭發展,此舉豈非自惹麻煩?”
靜,房中一時沉寂!吳蘭訕訕,上官仁啞然,莫名發了一飆的紀某人亦覺自個剛才的表現有點不著調,畢竟別個未必不知道那些道理,更多僅是出於私人情誼,為了幫助自己假公濟私想個名頭而已。
“罷了,某適才有些失態,此事不必再談,且容某再想想。”片刻之後,紀澤擺擺手,不無歉意道。吳蘭與上官仁對視一眼,皆扯個理由,識趣的退出書房。
房門關上,獨留紀澤一人,他索性盤腿坐倒,呆望窗外細雨,怔怔然神遊物外,腦海中已然滿是羅河之畔,明月之下的那道倩影,以及那雙糅合著前世愛戀與今生情愫的明眸。毋庸置疑,他紀某人與顧敏是有緣的,彼此也是有情的,一年半前的東泥灣畔,二者之間隻差了點破那一層窗戶紙。
怎奈顧敏是江東門閥顧氏的嫡女,出身高貴;而紀澤當時僅是一個拉杆子搞風搞雨的做亂軍頭,名為闖下萬兒的三品將軍,實為東奔西竄的秋後螞蚱,在上流階層看來依舊脫不了泥腿子的低賤本質,偏還剛與故吳集團幹過一場。故而,顧及彼此身後的人與勢力,二人心照不宣的按下那份悸動,選擇了有緣無分。
當然,時移世易,他紀某人如今已是妥妥的一方諸侯,轄民近兩百萬,還掛了個二品公爵,雖然大晉各方多是對他敬而遠之,可權勢地位上也絕不亞於入主江東的琅琊王。可同樣時移世易的是那份情愫,過去的都過去了,他已娶妻生子,她也明媒待嫁,更倒黴催的是,那司馬睿是個鰥夫,人家顧敏嫁過去雖屬續弦,卻是正妻,他紀某人卻給不了這個名分。
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目光迷離,時而一本正經,時而扳手指比大小,紀某人好易通折騰,口中也不時嘟囔:“顧敏.……顧敏……你嫁誰不好,非要嫁給司馬睿那膿包,被咱打得跪地求饒的慫貨,這不委屈你?好吧,說實話,本以為你我已然相忘江湖,可咱為啥這般受不得你嫁與他人呢.……直娘賊,咱是該多吃多占呢,還是就該多吃多占呢……丫丫個呸的,老子現在有錢有槍,幹嘛不來個霸王硬上弓呢.……”
“霸王硬上弓不好,還是先去封信,讓她自己決定前路吧,畢竟朋友一場,隻要她不是真心情願聯姻,咱理當為她遮風擋雨嘛!”直至天黑掌燈,紀某人總算結束了抽風,自言自語的拿定了主意。繼而,他提筆半天,浪費了好幾份稿紙,總算寫完了一封給顧敏的書信,自會有暗影將之送至顧敏案頭。
最後,對著並無明月的天空,紀某人又一番臨窗望月,竟然心有所感,他在信後又附上了一頁詠懷詩,當然,是剽竊版的:“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就在紀某人猶自望空惆悵之際,退出房間的吳蘭與上官仁,已然坐到一間餐用雅室等起晚餐。這也不奇,須知海運被阻,大家不論身份高低,如今多是孤身呆在倭島,隻得過著集體生活。
“吳大哥,剛才主公訓斥了你我,以您智慧,不會當真吧?”左右看看沒人,上官仁壓低聲音,目光炯炯道,“主公雖然一心為公,可有些事情,咱們做屬下的,可得主動替主公多想著些啊。”
“嘿,文淵,你小子這是在提點我嗎?”吳蘭瞥了上官仁一眼,不無詭笑道,“你該不會還在想著給主公綁個壓寨夫人回來吧?嘿,那你就跟咱白說了,咱這個監察廳掾可沒權給暗影直接下命令,隻能建議著來,更沒本領調動軍兵。”
“呃,吳大哥想左了,小弟可沒那份膽量。小弟隻是提醒大哥一聲,多督促江淮暗影,著力關注那位的嫁娶行程,想來下麵的弟兄們當有眼色,否則今次也不會用的紅色信報。”上官仁連忙搖頭,繼而言辭鑿鑿道,“盡管主公還沒下決心,可咱們這一路走來,都該知道他不是吃虧的主,是以早點準備著,免得屆時耽擱了主公的事。”
“嗬嗬,這事若想得手,光暗影力量可還不足,特戰曲不是正在沿海打擊阻擾移民的地方官軍嗎,倒可建議他們近期將目標放在江淮。”吳蘭擠擠眼,旋即卻是皺眉道,“其實,綁來理當不難,可主公與那位的事情也非秘密,如何瞞過故吳士族與琅琊王一方,又如何順理成章又不起非議的進入府主內邸才是問題,總不致讓主公背個搶奪人妻的惡名吧。”
正此時,同為高層文官的龐俊與錢鳳也走向這間雅氏,卻聽錢鳳抱怨道:“士彥兄,這次小弟可是被你給害慘了。就是你謀部出的餿主意,希望主公善待倭人也就罷了,還假小弟之口,建議主公納個倭國王族女。好嘛,這樁頭疼事就落到我輜部頭上了,主公初始還挺有興趣,專程看了所選的數名女子,不想旋即撇嘴離去。這事就此卡住,你士彥兄卻一旁逍遙,不行,這事得記上一筆,他日必須討回來。”
“嗬嗬,男娶女嫁,成人之美,你若玉成此事,他日府主三夫人豈非承你人情?叫我說,你當感謝為兄才對。”龐俊絕不上套,卻也不忘提點道,“你等挑選定是經由女衛之手吧,也不想想她們過去都是誰給指導武藝。再有,嫡係王族女不行,主公看不上,你就不能擴大挑選範圍嘛,左右卑氏已然為奴圈禁,那個女王更是一直神秘兮兮,誰又知道她的後人該是何等的長相特征.……”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室內的上官仁與吳蘭二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起身,由吳蘭出聲笑道:“二位快來,某這裏倒是有個上佳人選,主公那裏定是十二分的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