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回 虛驚一場
永嘉四年,二月初十,新一期的華興時報,乃至澶州時報、瀛州時報等更具時效性的地方報紙,同期刊發了一則驚爆消息,也即為了解決上半年天量移民引發的糧食危機,華興府緊急發布一項特別政策,鼓勵農民向官倉售糧,響應者可得最多十五個功勳點的政府回饋,而在這條特別政策公布之前便積極售糧者,更可得到特別加賞的十五點功勳,以褒揚其不顧自身利益而支持華興府的優良品德。
隨著消息的同期發布,澶、瀛等地的處處鄉村都如老窪村一般,不可避免的發生了家長裏短的憂喜翻轉,而各郡縣的官倉,則隨之迎來了又一撥售糧熱潮。半月之內,澶、瀛等私有化地區農人的預估餘糧,前前後後已有六成多落入了華興糧業的官倉。
然而,與此同時,通過各式各樣流言蜚語的解讀,這則政策也從另一方麵印證了華興府缺糧問題的嚴重,恰似市場憂慮情緒的合理反應,自由市場對農人餘糧的爭奪隨之愈加激烈。反應在價格上,則是到了二月底,逐步抬高的購糧價格突兀一個飆升,每石稻穀驟然突破了五百錢的大關,並以誇父追日之勢繼續上揚!就此,官倉收購點再度門可羅雀。
頗具坑癟氣息的是,二月底這個時點,正是華興府與大晉各方糧換流人的交割完畢時間,一切都已沒得反悔。來來回回三個月,華興府的海船們總計過千班次的往返大晉,終是用了一千三百萬石的糧食,順利換來了大約兩百三十萬的晉人流民。
幾乎也在同時,本還尋找各種理由,對華興府大筆求購糧食推三阻四的大晉江南、半島三國甚至林邑等國家亦或勢力,卻是不約而同的以各種理由杜絕糧食出口,便是偶有少量走私糧食,價格也貴得遠過一貫這個戰亂標誌價。這些消息以不亞於飛奴傳遞的速度傳入澶、瀛等地,恰又再次成為了華興糧價提升的助推劑。
“華興府擁有足夠糧儲,華興糧業持續售糧便是明證!”三月初一,好似被驟然高起的糧價觸動了,亦或說是驚惶了,各份報紙紛紛發言,“府主在某某會議上正式表態,足以保證城鎮居民們的用糧,官營糧價平穩過渡到夏收絕無問題,還請百姓們莫要跟風留言,無謂恐慌,增加市場壓力,推升糧價,從而惡性循環.……”
不光是報紙,還有各地官府,還有各類廠礦企業,乃至各類行業協會等等組織,都像是被高起的糧價刺激到了,紛紛跳出來支持紀某人的糧儲充足言論,甚或主動捐獻出千兒八百石糧食,亦或發動軍力人力加大海洋捕撈力度,以填補糧需,表達了強烈的維穩意願。
怎奈越是如此,流言蜚語反而愈加瘋狂,更多的城鎮居民也在限量購買低價糧之餘,前往私營糧店購買些黑心高價糧予以儲備,伴以糧價的繼續上漲。
至於那些近年逐步興起的私營糧店,誠信店主或是心驚膽戰的暫時歇業,或是部分承接華興糧業限價限量的零售業務,聊以維持;而更多的自是唯利是圖的商人,愣將糧價從大米每鬥六十錢繼續推高推高再推高。對此,華興官方不知出於維護剛剛建起的自由市場秩序,還是出於底氣十足,僅是老生常談般的不斷發出呼籲,並未采用任何強製手段予以幹預。
好在,不論私營糧食市場是如何的怒濤狂瀾,華興糧業設在各地的零售糧店,盡管嚴格限量,卻始終保持每鬥二十三錢的米價持續供應,令得百姓們再是憂慮,再是心慌,卻也到不了真正斷糧的絕望一刻。而在百姓們依舊關注於糧食危機的時候,從大晉抽身的華興府,卻已開始了新一輪的軍事調動……
呂州,米西郡,位於米沙諸島(米沙鄢群島)西半部,與東半部的米東郡,皆屬華興府最早為世家大族專設的移民拓荒特區,去年方才合縣升格為郡。相比華興府他處,這裏單戶擁田擁奴的數量限製被大幅放寬,以至聚居此處的百姓,多是以大小家族為基本單位遷移而來,並組織生產生活,進而形成準部族模式的社會結構,也令這裏的基層鄉權不可避免的落在大小家族手中,華興府僅能掌控到縣一級政權。
對於民眾結構迥異的特區,華興府最初僅是看做一塊異類安置地,用於緩衝自身製度與世家大族間的矛盾,諸事繁多之下,一直不曾多花精力,對其可稱垂拱而治,亦或說是放任自流,除了設立基本的軍政法係統,定期征收賦稅,維護總體穩定,並不過多參與民間基層,自然,對之幾無中樞投入,也從不組織移民遷入,雙方倒是更像封建大領主與一個個附屬小領主間的單純關係。
必須承認這一時代士家大族之強大,麵對華興府提供的一片片野地,他們幾乎是憑借著自身的財力物力與人力,我來我建我享受。幾年下來,以晉境漢人為主,輔以韓人、倭人等少數大族,遷至兩郡紮根的大族族人及其附屬部眾已有四十萬,加之當地被掌控的土人,兩郡總人口不下六十萬,足有華興總人口的一成。
三月十五,米西郡城,王氏大宅,一片綠樹成蔭之間,徐徐晚風拂過中原風格的傍池涼亭,帶起陣陣茶香,飄蕩在姹紫嫣紅的整個庭院,令這裏不似拓荒不久的南洋海島,反像江南水鄉的富家林園。
涼亭之中,八名錦衣華服的男子正悠然品茗,首席正坐的中年文士則在侃侃而談,舉止清雅。他名為王楓,也即此間家主,據稱是太原王氏的旁支,偏生操著徐州口音,左右琅琊王氏最早好似也出自太原,故而一直也無人較真其來曆。
不過,看似悠然的表麵之下,眾人卻不時的瞟眼月亮門,不乏緊張憂懼等複雜神情,隱有坐立不安之感。要說他們可都是米沙兩郡的大族家主,其族在這新興的特區皆堪稱郡望,而讓他們不能淡定的事情,恰跟華興府如今的糧食局勢有關。誰叫他們都在囤積居奇和炒作糧價方麵做賊心虛,偏生近來血旗軍又在頻頻調動南下呢?
這時,一名發色灰白的老管家小跑著來到亭外,麵帶憂鬱的躬身稟道:“家主,適才有管事回報,孫家和趙家在郡中的主事之人,皆以托詞將您的請柬給推了。”
“哼,真是狗眼看人低,兩個庶族管事,若在大晉,根本都不配與我等同坐,竟敢直接推了我等之請!”王楓麵色難看,不無忿忿道:“不就是攀上了府主那根高枝嘛,真當他們已然成為士族人家,可以擺譜了?”
“其實,咱們又何必擔心?我等僅是正常做著糧食買賣,感覺糧價要漲,便捂著些,多賺點,最多叫人吹吹風而已,市麵上估測缺糧漲價的風聲多著呢,又沒觸犯哪一項華興律條,他紀某人既要依法治府,憑啥理由對咱們動手?”亭中忽有一人惱怒道,但話音不乏色厲內荏。
說話之人卻是前對馬國主宗道南,昔年舉城投降血旗軍之後,他遣了一幫忠心部眾南下米沙群島聚居拓荒,自身則一度在華興府為官年餘,後覺根本沒有機會重新複國,兼而不習慣上頭有人,索性也就辭官,帶著一個貴爵身份,也來了此地幹起了宗氏家主,並成了一應韓倭大族中的頭麵人物。
歎了口氣,又一陳姓家主苦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宗家主莫要忘了,那位府主是什麽出身,又是如何發家!別看他動輒吵吵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可若真被逼急了,安知他會不會不顧麵皮直接掀桌子,索性喪心病狂的發兵,奪了咱們所囤的那些糧食?屆時,隻怕咱們這幾年在華興府的辛苦經營,就要白白歸他紀某人了。”
說來特區設立至今已有三年多,麵對拓荒與鎮壓土人的壓力,一應大族與華興府之前還算蜜月期。華興府雖不願在特區投入,卻也沒有故意打壓特區大族,令手握大筆人財資源的他們,得以借著華興府這一平台,在農業生產乃至工商經營方麵均有長足發展,甚至,華興府逐漸放開的私營糧食市場,已被產糧大戶的他們占據了過半江山,也才給了他們興風作浪的機會。
涼亭之上,正當一眾家主忐忑不安的猜測之時,王楓的長子急衝衝跑來,無心顧忌其父的臉色,他一臉歡喜道:“最新消息,血旗軍即將出兵狼牙修。嗬嗬,原來他們的目標是馬來半島,不是咱們這裏,虛驚一場呢。”
顧不得訓斥長子沒規矩,王楓急聲道:“消息可確定?”
“錯不了,這消息來自米沙時報編輯組,啟用飛奴剛剛送來。明日的各地時報,都將刊登此條消息。”王楓的長子篤定道。
“噓……”不約而同的,亭中眾人皆長舒了口氣,彼此相望,一時無言,不無苦笑,原本好好的日子,這是何苦來哉?
啞然之際,年方三十的顧氏家主顧全驀然道:“諸位,這場虛驚未免不是一個警醒。在下不才,卻想問問諸位,我等是該適時大賺一筆,見好就收,還是非要鬧到局勢不可收拾,魚死網破?怕隻怕屆時網還沒破,魚兒就先被人吞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