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再赴浮雪(上)
時至今日,這林湖是徹底死了。
竹詞仍舊是保持著之前撥弦的動作尚未變換,眼睛也是怔怔然瞧著前方之前林湖所站著的位置,心中乍然間思緒萬千,無法平靜。
最先是月森,玄碧琴斷,阿玄的靈識陷入沉眠,險些消散,而後是昆侖山,屍腐之氣遍布全山,她將身上之前璧月贈與她的冰種過給江調,江調用以全身修為與那瘋魔化的趙禕同歸於盡。
接著是在南海之上,竹詞所不曾親眼見到,也未曾親身去過,甚至於在事發許久之後才知曉,昆玥在仙界被軒轅禍重傷,後途徑南海,感知到碧海之難,前去阻攔,卻被狐言設計斬殺在南海之上,屍身沒入大海,無處搜尋。
再然後,是在浮雪山山外環海之上,故緒在竹詞的眼前被那情逍出手封入大陣之中,即便是後來她與那情逍許下約定,不得傷他性命,可那大陣究竟會對故緒造成多大的創傷,竹詞不知道。
最後,又是在昆侖山後山之中,花以深陷大陣,承受天道懲罰,卻靠著意念苦苦支撐到竹詞趕回,不得相談幾句,就是在她眼前消散。
如今則是林湖,這個早先被竹詞記起對自己不利,且懷有殺心的師姐,卻是在前不久才剛剛得知她一生都幾乎在為人所操縱,即便是後來自毀,死去,卻仍舊要被人利用最後的靈識碎片,來做令她痛苦的事情。
她用那樣的語氣求著竹詞殺了她,是疲倦了,不願意再看著自己不由自主被用來做讓自己難過痛苦的壞事,人身在世,身不由己最為崩潰,林湖卻就是這樣度過一生,最終也並未解脫,如今死在竹詞手下,卻也隻是最後時刻的挽救罷了。
竹詞的眼眸是微微動了下,她想起剛剛林湖在消散之前,通過神念傳過來的話。
“謝謝,還有……對不起。”
謝謝你送我一個解脫,而對於之前所發生的那些事情,我再無力挽回,隻得說對不起。
竹詞沉默良久,驀然間是低低呢喃道:“誰要你的謝謝.……誰要你的對不起.……”
她驀然間抬頭看向天空,此時天際一片晴朗,撥開雲霧見青天,天上萬裏無雲,該是一派清明,可竹詞心裏頭蒙了一層厚厚的霧,撥不開撥不動,甚至還在越發積聚,越來越厚。
……
為何偏偏要留我一個人?
……
為什麽在她身旁的人,與她親近的人,總是在一個一個離她而去,或身死道消,或深陷絕境,卻從沒有一個是得到過甚麽好處的,難不成真的是她天生不詳,與她親近之人就都不會落得好結果?
可是她甚麽也沒做……她從沒做過錯事.……
“抱琴離山入塵世,琴聲五調機緣滿。”
“琴斷脫凡赴仙宴,舊畫殘骨天狐現。”
“妖皇之言入肺腑,前途坎坷早決斷。”
“再回首故人已矣,魔印現眾叛親離。”
“金瞳白發淆心智,勘破毒計步步難。”
“回山不見故人蹤,苦尋隻見故人骨。”
……
驀然間竹詞想起當初玄碧琴所奏出的那首無名曲,那首無名曲也給她帶來很多看似預示了無數後事的句子,前半截幾乎走到此時,都是一一應驗。
抱琴離山入塵世,琴聲五調機緣滿。
是她得到玄碧琴,後而入世,先後與胤湮嚴卿,薑厄林染,慕殷清葉,璧月沈薛等人相遇,而除此之外,她結識了故緒,並且相伴而行,後而結識雲凉,知道雲琮,也認識了桓佑,獨孤恪,知道了秦故之事,以及後來有關於沈祀沈薛,還有洛青禾的那些事情。
原本藏在玄碧琴之中的,如阿玄一開始所說的,隻有四首曲子,但是最後卻誕出第五首無名曲調,而如今瞧來,那曲調所彈奏得對象,或許就是竹詞自己了罷。
所以才會是琴聲五調機緣滿,五首曲子彈過,曲中人之事或起或歇,玄碧琴中所封存得那一大機緣也才似乎是被阿玄啟動,並且交給了自己。
可如當初關於玄碧琴的傳言所說,隻有機緣盡滿,才會回饋,如今五首曲子中,聽魂調,初雪音,斷念樂,皆是有所結局,即便是不盡如人意,卻也是結局了,而一開始的那首離合曲,以及最後的無名曲,卻直到如今也都沒有一個像樣得結局。
對於嚴卿與胤湮之事,竹詞直至如今也還無法得知這兩個人的下落,也不隻是她了,可能如今魔界中的人,也不會曉得那嚴卿與胤湮此時究竟是身處何方。
至於琴斷脫凡赴仙宴,舊畫殘骨天狐現,也就是後而曆經昆侖大劫難後,眾人趕赴仙界參與仙宴,竹詞與故緒卻是在仙界荒蕪境之中見到了九尾天狐的先祖疏光,而且也徹底是證實了故緒九尾天狐的身份。
而後竹詞又是莫名身處異地,見到了當年自己父母為自己留下來的那片斷壁殘畫,了解到了當年之事,不僅是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也是徹底將心中之前對於父母親各種不好的猜測全部泯滅。
到現在為止,其實都還好,知道故緒的身份,且也幫助他徹底覺醒了血脈,而竹詞也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親母親其實並未將自己徹底拋棄,而是不得已而為之,並且也在當初就早早為自己計劃好了一切。
妖皇之言入肺腑,前途坎坷早決斷。
在等待故緒血脈覺醒之際,竹詞曾經又是見到過那妖皇一麵,宮薔曾與竹詞說了許多事情,句句皆是預示著之後所發生之事,正是之前竹詞所心憂之事,並且要她早早做好準備,不要等到事情發生,近在眼前,才開始想著對策該如何去做。
但是這話竹詞當初乃是確實聽進了心裏,卻無法在如今事發之後,真正做到如當初宮薔所提醒的那般冷靜,她沒有辦法冷靜下來。
再回首故人已矣,魔印現眾叛親離。
而回顧當年故人之事,無一得到善終,甚至於竹詞都再也沒有與之見麵得機會,對她來說短短得十幾年間,再見故人,卻就已經是陰陽兩隔了。
至於魔印現,便是說當初在浮雪山山外環海之上的那些事情。
可眾叛親離.……至今竹詞未解,卻心頭總有一股不好的感受。
金瞳白發淆心智,勘破毒計步步難。
這是說的狐言,即便是當初竹詞自認為識清楚了狐言的真實麵目,卻是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方向,她從來都不知道當初的狐言的確是心懷不軌,但是卻從未都沒有針對過故緒,從一開始狐言所針對的人,就是竹詞,再無其他人。
可這一切直到後來在浮雪山外的環海之上,竹詞的魔身被揭破之際,她才驀然間覺醒,可是那個時候顯然已經遲了許多。
回山不見故人蹤,苦尋隻見故人骨。
當初在仙界與昆玥一別,卻不曾想便是永別,之後他們連一麵都未曾見到,昆玥在南海之上身死道消,竹詞卻直至今日才曉得,回到昆侖山,不僅尋不著昆玥,就連花以,卻也是氣息奄奄,命途將盡的時刻,還有林湖.……
他們一個一個離去.……
竹詞呆呆坐著,驀然間是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臉,久久不語。
而站在她身後的四個人,麵色各異,卻也沒有一個人上前說話,他們都曉得或許在這個時候,竹詞最需要的,就是冷靜。
……
這些都差不多是已經一一應驗了,那麽剩下的那些呢?、
……
“斷琴之力複而現,脫胎換骨於世間。”
“朝夕暮暮藏心頭,骨祛發白情如舊。”
“鏡湖一解多年怨,哪知戰起惹是非。”
“相別隻道不相見,情念癡癡蒙心間。”
“相思不絕故相斷,浮雪山腳離魂歎。”
……
她不知道。
……
“我……我不想讓昆侖山受到傷害了……”
“為什麽?我們當年不是約好了?”
“因為我不想讓師父受到傷害啊……”
“你師父?昆玥?”
“恩。”
“怎麽,你喜歡他?”
“.……”
“嘖,你還真喜歡他?你可知如今世上這迂腐的規定,師徒之戀為不倫,要遭天下人嗤笑和厭惡的。”
“我知道……”
“我隻偷偷喜歡我自己的,不會告訴他的。”
……
“你機關算盡又如何?一個莫名出現的小小雷劫,就是把你籌劃了多少年的計劃全部打亂。”
“費盡心思離間我跟昆玥之間的信任,隻不過是為了得到機會奪取狐玉,隻可惜到最後昆玥也沒有上你的當,拿不到狐玉,就沒辦法真的讓離櫻灰飛煙滅。”
“可惜啊,現在即便是離櫻死了,你也無法完全將血脈發生變異的故緒掌握在自己的手中,想幹麽就幹嘛了。”
“從頭到尾,你都是一個孤零零的人,沒人願意幫你,也沒有人給你真實的關懷和饋贈,一直都是你在搗亂惹人厭,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
“.……你都是一個孤零零的人……”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沒人願意幫你.……”
“.……也沒有人給你真實的關懷和饋贈……”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
狐言此時的狀態並不能算是很好。
之前竹詞莫名傳過來的那句話,徹底攪亂了他的心智,因為他從來都不肯承認,自己對於那林湖心生了旁的感情,更加是不會承認自己是……喜歡上了林湖。
當年與林湖的相遇,其實算得上是對於狐言的一種救贖,他一直被困在當初仍舊是被冰封著的故緒體內,意識昏沉,後來終於可以四處遊蕩,但是外邊的生物沒有一個是願意理他的,唯有這個小姑娘。
她心中充滿悲憤與怨恨,深深吸引了狐言,那個時候狐言就決定要幫助她,可是後來慢慢地,這個小姑娘竟然是開始逐漸厭倦他的幫助,想要違背當初的誓言,僅僅是因為一個可笑的原因。
她喜歡上了自己的師父。
為什麽?!
狐言的心再度變得狂躁起來,他可以感應得到,當初自己鬼使神差留在那具人偶身體裏的靈識意念,已經是破碎消散了,這意味著那人偶被人毀了。
而人偶被毀,封存在那人偶之中,屬於林湖最後的幾點零星殘魂,也自然是消散無剩,世間是再沒有林湖這麽一個人,日後也不會再有,林湖在這個世界上所有可以存在的痕跡,全部都被抹除掉了。
到底是為什麽?!
狐言可以感受得到在昆侖山那邊所發生的一切動向,他知道是竹詞困住了林湖,幾乎就隻差那麽一點點的時間,那具人偶就會自爆,一旦自爆成功,那麽在場之人即便是竹詞自己,也要受到重創,因為自爆的不僅僅是林湖,還有他事先準備好的靈識意念。
而且在最後關頭,竹詞那丫頭分明是心軟猶豫了,可林湖卻是拚著燃燒自己神魂,也要向竹詞傳遞消息。
“殺了我……殺了我.……殺了我.……”
唯此,再無其他。
她一開始可是對竹詞心懷怨恨的,為何最後會突然對竹詞產生了信心?
狐言不知道,而在此之前,在林湖被製住,自己留下的靈識意念被啟動之前,他是無法感應到那邊的事情的,而在這之前,竹詞所說的那句話究竟是什麽意思,狐言不清楚,莫名其妙的竹詞為何會那般說一句話?
是不是林湖在那之前就與她說了什麽?
他到底哪裏不如那個人?他可是最早給她救贖的人,他當初明明是要幫她!他幫她報了仇!可是到後來,僅僅是因為她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就要將他舍棄!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你不覺得自己很可笑嗎?”
……
狐言猛然抱住腦袋,語速極快,低低念叨:“我不可笑,我不可笑,我一點兒都不可笑……我為什麽是個可笑的存在……”
這突然的變化來得太突然,情逍被狐言嚇了一大跳,轉身見到狐言之後卻是麵色大變,眼前這人……還是狐言嗎.……
“我可一點兒也不孤單,更不可笑,可笑的是你,心中埋怨又如何?不服氣又如何?你恨我又如何?還不是得被我操縱,你要記住,你的心在我這裏,從生到死,你都得是我身邊的人.……”
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狐言猛然頓住,他靜了片刻,驀然低低道:“你不是喜歡他?我就是要你親手殺了她,親眼看著他死,就算你想起來那一句話又如何?我的命令,你還是得聽。”
說罷,他的雙瞳之中,猩紅色的光芒再度大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