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彈指驚乾宇 下
“領她去寢殿。”馳晏起身直接離開。
黑衣人請走剩下的人,領我走向殿後,繞過一座花園,走進臨水而建的一間院子。我點頭謝過黑衣人,放置好包裹,便出了屋門準備去附近逛逛。
這馳晏的手下,無論男女,無論黑夜白天都是一身黑衣勁裝,全身上下還真無一人有紋飾。唯有頭發可以看出男女的區別,男子束發,女子散辮形成飄散的馬尾。幸而馳晏並未管我的著裝,對我類似他的黑色兜帽長袍並沒有說什麽。
沒有丫鬟小廝之類的任務,幹活的都不是普通人,沒有人閑聊,也沒有人遊蕩。各司其職,秩序井然。
我緩步走著,邊打量著周圍的分布。
花園之中此時也無打掃的人,顯得分外寂靜。昆吾分給馳晏的這座行宮並不大,中間一座花園,周圍分布著四座院子,一個大殿。
南麵的院子住的是一眾手下,西麵的院子便是我住的,東麵則是馳晏住的,北麵留給來訪的貴客。
可以說這裏的防禦是最差也是最好的。沒有人在巡邏,可是若有人闖入這裏的,瞬間便可被製伏。似乎在這裏,在高手,就是最好的防禦。
這突然讓我想起馳晏的性格,有睥睨天下的實力,卻也有時太過自信自己的想法。
聰明反被聰明誤?
“你是何人?”一個溫婉的聲音響起。
我恍然震住,慢慢轉過身:“在下是君上新請來的軍師。”
她緩步輕移,微微俯身行禮:“在下是內務總管水婼晴,見過軍師。”
“嗯。”我並沒有跟她客套,轉身繼續看向湖麵。
水婼晴並不走,目光似乎在打量我,良久她終於道:“敢問軍師……”
我的確有些害怕她會認出我,手指緊扣掌心:“嗯。”
“是否見過太後。”
“嗯?”我可未曾聽說馳晏還有母親。
“雖說太後並不過問國事……可如今畢竟是清尹第一次出境,而且還是遠赴征戰。”水婼晴語氣間似是並不希望我去見那個太後,“實不相瞞,我便是奉了太後的旨意來請軍師的。恰巧在路上便遇見了軍師您。”
我原是打算不去的,可是瞥見水婼晴的目光似乎不對勁,轉而道:“若是太後相邀,在下不能推辭。還勞煩總管帶路。”
水婼晴輕應一句,似是小聲喟歎了一聲,領我走向東麵的院子。
輕推開門,挑開青色的帳子入內,看見一個麵容清麗的婦人靠在貴妃榻上闔眼微憩。
“太後。”水婼晴輕喚了一聲。
婦人緩緩睜開眼。我行了一禮,恭聲道:“不知太後有什麽事想要囑咐在下。”
太後支起身子,看了看水婼晴,並不言語。
我尚未弄清狀況,默立不語。
水婼晴似乎有些懊喪,轉身便走了,關門的時候似有些帶氣。
“……軍師。”太後撫摸了一下手腕上的玉鐲,“我知你並非常人,所以君上才會請你來幫助……征討北唐。”
“但其實,你我都懂,這裏頭隻有吞並天下的yu望,而全無為了天下蒼生社稷的公心。我並不知道你的內心究竟是向著什麽,不知道你是否就是來滿足君上yu念的,但我請求你,在你決定所有事情之前,能夠為更多人想想……就夠了。哪怕一點點。”太後並不看我,眼睛裏有種我品味不出的感情,“好了。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你走吧。”
從這一堆看上去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中,我隻看出一點。太後是不願意馳晏這麽做的……然而也沒有阻攔。
這個太後究竟是什麽人物?與水婼晴和馳晏又是什麽關係?似乎這其間,仍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地方。
我轉身走向屋外。水婼晴正在外麵焦急地等著,見我出來,看了我良久:“軍師。”似想說些什麽,卻又生生將話咽了回去,行了一禮又急急回屋。
我抬步直接走向自己的院子。
不論如何,太後,將會是我行動的突破點。我暗暗在心中做了一番計劃。
深夜,月染星辰色,我坐在窗邊配製一些藥丸。靜下來的時候,人容易想得多一點,白天不會去想的晚上便會突然思量起來。
譬如蕭禦景……
好久沒有時間去想別的事情,跟著小和尚的時候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偶爾想起在別處的他們也沒有時間去感歎去牽掛。現在尚還無事,心裏的事就一下子拉遠。
我並不知道他們那邊的計劃,但如今他們都在北唐,與我一城之距……惶然想起北唐,已經記不得它土地的模樣,不記得那裏的空氣是否與這邊一樣的清冷,不知道那裏的人是不是還在保護下生活的安逸。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都安好。
有些事情,想多了也不會有答案,越想隻會越覺得苦澀。
我收了瓶瓶罐罐,抱膝看天,頭靠在床框上竟就這麽沉沉睡去。
幸而近來體質,練得還不錯,第二日醒來並沒有什麽大礙,隻是身子稍涼。我剛打理好便有黑衣人前來敲門:“君上請軍師前去議事。”
鎖門隨那人來到大殿,馳晏正坐在案前不知在寫些什麽。
“軍師。”
“君上。”我行禮上前。
案上擺的正是北唐的地圖,我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馳晏此時正在圈畫著幾個要塞。
“軍師,這個月我們就要發兵,這五個關口都會派遣人馬,而我們臨近這個卡口則是重點派兵的地方。你先看看是不是有什麽不足的地方。”
我對於軍事其實並不算了解,但是我們分析過如今的馳晏,他是不會聽取旁人看法的,而他的軍師所要做的就是對他無害,還能稍稍幫他參考意見。實質上無非就是養個“閑”人。
幫敵人分析對抗自己國家的方案?我的牙根有些抽痛。看著圖上圈出來的幾個地點,都是我國的重要塞口。國中能抵抗上怖軍的或許隻有司空帶領的軍隊。可是……
“君上做的安排很是周全。但是這幾點需要改變一下。”我點了點其中比較偏遠的塞口,“我們如今若是要攻入北唐,首先要抵抗的……或者說唯一要防備的,就是司空驚絕的軍隊。據在下所知,司空驚絕是戰無不勝的軍神。若是能一舉突破此人,我們便無須擔心其他。占領北唐將隻是頃刻間的事。”
馳晏並沒有說話,手指輕抵著桌麵,半晌方道:“嗯。”
淡淡的語氣沒有一點感情流露。我不確定他是同意了我的看法還隻是不置一詞。
馳晏起身推開窗,看向遠處的城門,依舊看不出情緒:“十日後,放三十萬在這裏。”
此次出兵五十萬,三十萬用來對抗司空驚絕……
“是。”說罷他點了點頭,不再理會我。
我在回去的路上走得極慢。三十萬怖軍,每一個都是殺人的機器。司空……我這是救了北唐還是害了北唐?
如今需得報信給他。當時我們特意選住在三十丈外的小屋裏,就是為了方便傳音。
我停在湖邊,看似在靜靜地看著湖水,實際上正控製著一絲法力不驚動周圍分毫地延伸向外,搜尋小和尚的蹤跡。
“十日後。司空三十萬。”
“收到。”
……我緩緩收回法力,長籲了一口氣。
司空,別讓我失望。我可是把最大的賭注都壓在了你身上。
“軍師似乎很是喜歡這湖。”水婼晴的聲音驀然響起。
“碧水乾坤,看著寧靜。”我淡淡地答道。
“軍師可知清尹是什麽模樣?”她似乎有心情想與我閑談幾句。
“傳聞中的人間仙境,卻並無運氣一睹芳華。”
“……從來沒有什麽仙境。景色而已,人卻不是。”
似乎話中有話,但我作為外人並沒有什麽好回答的。
兩人默默站在水邊良久良久。或許是第一次靜下了心,與她站得如此的近,我感覺身側的這個人也有一種莫名的矛盾和忐忑。
我回到房中早早閉門謝客,想那馳晏找我的幾率絕不會大,換上了一身普通的黑色勁裝,變換著步子控製著移動所帶來的法力波動,來到了太後的寢殿內。
她此時正看著夕陽發呆,眉宇間有種別樣的倦態的美感。忽而她換了個姿勢,靠在床榻上,微微眯了眼,依舊看著窗外,淺淺打了個哈欠,搖了搖尾巴。
等等。搖了搖尾巴?尾巴!
我定睛看向那個美婦人,雪白蓬鬆的尾巴似羽扇一般輕輕拍著婦人的背,慵懶而妖冶。
這太後是狐妖?
這狐妖又是怎麽當上的太後?馳晏……難道!
我不由得想到一種可能。
“婆婆!”忽而有人推門進來,“你又沒吃晚飯。”
“嗯。”美婦人並不理會來人的抱怨,眼睛略略睜大,“這飯我不喜歡吃。還是林子裏的果子好吃。吃一個還有三年的功力可長。”
“婆婆真是越長越小了。這時候哪裏找那種果子?小孩子才這般要東西吃。”水婼晴走了過來,靠在美婦人雪白的尾巴上輕笑了。
“我家的小狐就會……”美婦人啞了聲,眼睛瞪大了看向屋頂。
“小狐姐姐已經走了那麽久,婆婆還是一口一個常常提起。”水婼晴嘴角的笑容也收回了,“我們當年的日子是那麽的開心。婆婆將我和水水帶大,還有狐姐姐會給我們織漂亮的衣裙……所以馳晏哥哥才會想要為姐姐討回一切。可惜水水當時太小不懂事,如今還不知跟著那幫人去了哪裏……”
“婆婆你怎麽就想不明白?為什麽總是要阻攔哥哥的方案呢?”
美婦人轉頭看向藍色的夜幕蔓延向天邊:“我……並沒有攔著他。可是,婼晴啊。你就明白馳晏究竟在做什麽了麽?你可知,就算天上那些人有千萬的錯,讓我們家小狐沒了性命……這討回,不是這麽討回的……”
水婼晴沒有再接話。我看見她的眼中閃過了一點淚光。
“可是……就是……好難過……”她的唇間擠出幾個字,合眼咬緊了下唇。
我不知該用什麽反應來麵對我所知道的這個事實。
這些人是帶著深仇大恨的。麵對這樣的仇恨,我們永遠很難放開情緒。
這些究竟是誰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