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8林玉成病危
本是意料之內的答案,林穩穩心中依舊發涼,如墮冰窟:“怎麽會這樣,你不是說他身體挺好,媽還在陪著他旅遊嗎?他一定沒什麽大礙,對不對?之前醫生不也說撐不了三個月嗎?可是爸爸順利地過了新年。”
這一刻,她寧願相信假話。
顧向仁忍痛閉上眼睛:“穩穩,對不起,我騙了你。”
“你趕緊回來吧,多陪陪他。我即便每天守在醫院裏,也不能代替你。”
林穩穩心亂如麻,惶然不知所措:“怎麽辦?顧長官,我還要一個星期才能回去。跨國包機不是一句話的事情,我已經盡量快了。唉,都怪我住院住傻了,如果在醫院裏提前安排好飛機,就不用這麽糾結了。”
顧向仁連忙勸慰她:“這不怪你,是我沒有想周全。你放心吧,爸爸最近狀況比前些天好些了,說話都有力氣了,還能喝一些流食,沒準撐幾個月不是問題。”
林穩穩寧願相信這樣無力的安撫,似乎真的放下心來:“那就好,能吃下東西就好。”
他們都忘了,有個詞叫回光返照。一經錯過,就是畢生憾事。
林穩穩抱著手機說:“顧長官,謝謝你,謝謝你那麽盡心盡力地照顧我爸爸。”
顧向仁輕笑:“傻丫頭,說什麽呢!你是爸爸也是我的長輩,不用你感謝。要說感謝,也是我謝謝你,看你給我生的女兒多機靈漂亮。”
林穩穩噗嗤一聲笑了:“真是的,我們這樣謝來謝去做什麽。”
顧向仁帶著笑意說:“好,好,我們不說謝,來討論點實在的。”
“什麽實在的?”
“當然是結婚呐。”
“結婚?”林穩穩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怎麽突然談到這個了。
顧向仁有些委屈地說:“當然要結婚了,孩子都三個了,你不給我名分嗎?”
最近總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似乎他與穩穩的感情還會生變,所以他想在林玉成去世前結婚,免得夜長夢多。
“你回來我們就結婚吧,就當是給爸爸衝喜,怎麽樣?”
林穩穩想了想說:“爸爸病那麽重,大辦酒席顯得很過分,還是先領證吧。”
“好,一言為定。”生怕林穩穩反悔似的,顧向仁連忙說。
為了有個名分,顧長官也是蠻拚的。
醫院裏,林玉成已經日薄西山,皺紋一夜之間爬滿他的臉,臉色如同金紙一樣,嘴唇烏青又泛白,頭上青絲早已盡白,想找一根黑發都難。
杜桂蘭沏了一杯牛奶端到他頭邊,用盡量歡快的語氣說:“來,憨貨,喝杯牛奶再睡。”
林玉成睜開眼睛,他的眼球已經渾濁不堪了,什麽神彩靈氣也全都離他而去,他艱難啟唇,隻說出一個字:“喝。”
杜桂蘭拿勺子一勺一勺喂他喝了半杯牛奶,林玉成就閉上了嘴,搖搖頭,示意自己不再喝了。
“再喝點吧。”杜桂蘭近乎哀求地說,比哀求更淒慘,因為根本不知道該求誰。
“不多喝點,怎麽會有力氣。”
林玉成搖搖頭,真的喝不下去了。癌細胞擴散,他的食道也被腫瘤侵占了,每天隻能喝一點流食,然後靠打點滴,輸葡萄糖續命。
他渾身疼,甚至腳趾甲頭發稍都在疼;他渾身無力,甚至沒有力氣睜開眼睛,說句話。他好怕,好怕下一秒就要死了,即便幾經病危,求生的本能依舊讓他對死亡充滿了恐懼。
有時候他甚至想著,幹脆死了算了,不用再等死了,等死的感覺太恐怖。死了多好啊,不用每天備受病痛的煎熬折磨。死了,是不是就可以解脫了。
可是,他舍不得,他還沒有看到霖濤的孩子出世,還想再見見穩穩,還想再看看妻子的臉。
林玉成定定地看著妻子的鬢角,在自己病倒的幾月間,那裏染了霜。再看看那曾經靈動狡黠的眸子,已經被菊花似的皺紋包圍,被擔憂和絕望占領。還有那曾經如冰似雪的肌膚,如今已經染了塵埃,變得蠟黃。
可是這樣的她,在他眼裏依舊是美的,與當年指如削蔥根,麵似桃花瓣一樣絕美無雙。
三十年的夫妻情誼啊,他要死了,她也老了。
三十年相濡以沫的夫妻啊,他舍不得她。
三十年朝夕相伴,她已經長進了他的生命裏,他舍不得離去,怕他走了以後,沒有一個人像他那樣愛她。
杜桂蘭看著杯子裏剩下的牛奶,眼眶陣陣發酸,鼻子被淚水塞住,甕聲甕氣地說:“我出去把這個倒掉。”
轉身之後,淚水漣漣。
丈夫能喝下的東西越來越少了,連牛奶都喝不下,還能堅持多久!
杜桂蘭淚水潸然,看著自己心愛的人一天天在自己麵前走向死亡的感覺,是無助是恐慌是絕望是萬念俱灰,無異於對心進行千刀萬剮的淩遲。
初嫁與他,是形勢所迫。在三十年前的中原,未婚先孕是能被唾沫淹死的大罪。那時她隻想找一個老實的男人嫁了,掩藏那段不該的過去。
可是他那麽好,對她也那麽好,甚至對她生的生父不明的孩子,也那麽好。
他是一泓溫泉,不會像火山那樣強烈炙熱,能融化萬物,也不如刀劍一樣鋒利,所向無敵,無所不破。他就用他的溫熱,慢慢融化她的心。
三十年的朝夕相伴啊,他早就打開了她的心門,甚至生長進她的生命裏。
那時新婚燕爾,他們幻想要生一對可愛的寶寶,圍著他們咿咿呀呀叫爸媽;年少時也曾許下一起老去的諾言,等到腰背佝僂步履蹣跚的時候,依舊手牽手走當年走過的林蔭路,在冬日裏尋一暖陽天,在農村老宅的院子裏曬太陽;他們許願要賺很多很多錢,給孩子們修一座皇帝公主才能用的城堡。
……
後來,他們開了房屋裝飾店,也止於一家小小門麵店,沒有公主的城堡,隻有溫飽;她嫩如削蔥根的手指已經滿上老繭,變得粗大笨重,他卻堅持給她買了鑽戒;她的鎖骨已經被脂肪掩蓋,他依舊給她買了金項鏈。
……
她已經不美好了,他卻對她依舊那麽好,甚至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