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8章
佳期退出寢房,暗自嘀咕,這可是頭一遭,有大都督在,五小姐居然要自己候命。
“你回去吧。”蘇輕亦見他沒有走的意思,心裏有點忐忑。
“我……夜深了,我就不趕來趕去了。”北影寒頭一遭覺得開口這麽難,他想留在這兒,想陪著她。
“那我讓佳期準備一間廂房給你。”
當即,她把佳期叫進來,吩咐了幾句。
佳期去了,卻覺得莫名其妙,以前在流光別苑,五小姐和大都督都是睡一起的,現在有必要分房嗎?
雖然北影寒知道她還不會接受自己,不再像以前那樣親密無間,不過,能夠留在文淵閣陪著她,與她距離如此之近,他就滿足了。
“你早點歇著,我先過去了。”他低沉道。
“嗯。”
看著他離去,蘇輕亦關上房門,解衣躺下,長長地歎氣。
不知為什麽,知道他就在隔壁廂房,她特別安心,很快便睡著了。
……
兩日後。
此時正是東海國花紅柳綠的春季,城裏城外一片欣欣向榮、生機勃勃。
蘇輕亦和北影寒相約去鳳河遊河,不過,他派人來說,他有點事必須先處理一下,讓她先去。
她在畫舫等了半個時辰,他還沒到,不禁在想,他會不會出事了?
東海國金城的鳳河從皇宮東門流出,穿過整個東市,向東郊流淌而去。
原本,宮外鳳河一帶封閉起來,有重兵把守,平民老百姓不能靠近。先皇覺得鳳河風光如畫的沿河一帶不能與臣民共賞,是一大遺憾,於是頒旨,開放鳳河,平民老百姓可以隨意遊覽鳳河。
從此以後,鳳河成為東海國臣民常去的節日遊覽勝地,也吸引了不少文人騷客前往遊覽、賦詩寫文。時至今日,鳳河發展數十年,兩岸熱鬧非凡,人流如織。
兩岸商業如火如荼,百業爭鳴,酒樓茶館林立。河岸邊,一艘艘或精美或大氣或奢華的畫舫停泊於碧水上,專做租賃生意。一入夜,華燈初上,兩岸燈火輝煌,宛若霓虹裝點在河岸,旖旎優美。有不時有歌女的畫舫飄於碧水之上,絲竹聲聲,歌聲甜美悠揚,槳聲燈影,醉生夢死。
此時正是煙花三蘇的時節,兩岸垂柳依依,灼豔的桃花綻放清麗的風姿,風光如畫生生迷了人的眼。
河水潺潺,柳絮在半空飄飛,滿目繁華風流,喧囂聲不絕於耳。
蘇輕亦和良辰在一艘租來的畫舫等候,越來越心浮氣躁。
“五小姐,大都督為什麽還不來?不會真出事了吧。”良辰擔心道。
“再等等吧。”蘇輕亦淡淡道。
“這都快半個時辰了。”良辰氣惱地撅嘴,“對了,你餓了嗎?不如奴婢去買些糕點回來。”
“也好,就去前麵那家,剛才過來的時候看見很多人排隊等候,口味應該不錯。”
“好嘞。奴婢很快就回來。”
良辰輕盈地跳上河岸,揮揮手便去了。
蘇輕亦索性上岸等候,今日,她恢複了女兒家的打扮,也沒有戴人皮麵具。因為,昌王已經識破她的身份,沒有必要再喬裝了。
東海國的氣候比北影國暖和一些,這時節她已經脫下厚厚的冬衣,穿上輕盈纖薄的春衫,上著鵝黃色煙羅衫,下穿薄羅錦裙,外係玉色披風。一頭墨發梳成別致清新的流雲髻,兩邊係著鵝黃色的絲帶,隨著春風飄飛,俏麗,清絕,嬌美。
春風吹來,廣袂與發帶齊飛,裙裾與墨發飄旋,美得令人屏息,宛若一道別致的風景。
對於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個中年男子來說,她的確是一道美得驚人的風景。
身姿高挑婀娜,貌若瓊雪,色若春曉,肌膚吹彈可破。
那眉眼,那鼻子,那小嘴,那下頜,無一不精致如玉,無一不令人印象深刻。
他呆呆地凝望她,內心已經震驚得神思俱滅。
時隔十多年,他終於找到她了。
他一步步走過去,步履匆匆,還差點兒摔倒,跟在後頭的下人連忙跟上去。
蘇輕亦察覺身後有人,立即轉過身,照麵之下,她不由得詫異,是他!
東海國皇帝!
東海國皇帝喜歡微服出巡,傳言不假。
他一把抓住她瑩白的手腕,俊朗的雙目飽含熱淚,嘴唇顫抖,“弦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當年,他與弦兒就是在這兒相遇。
她眉心一蹙,弦兒?他認錯人了吧。
因為錦鸞公主,她連帶的對這個東海國皇帝沒有半分好感,還有點討厭。因此,她生硬地抽出手,“你認錯人了。”
“朕不會認錯,你就是弦兒!”東海國皇帝固執地又扣住她的手腕,目色堅定,“無論如何,這回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你真的認錯人了。”
蘇輕亦重申一遍,不過發現他俊朗的臉龐溢滿了深情與失而複得的喜悅之情。
後麵的下人,不,應該是內侍,上前道:“這位姑娘應該隻有十六七歲,老爺,你認錯人了。”
東海國皇帝迷茫地看著她,略顯失望,慢慢鬆了手,“你不是弦兒……”
忽然,他想到了什麽似的,眼眸炯炯地問:“你是什麽人?為何與弦兒如此相像?”
這位內侍姓海,是近身伺候他的,人稱海公公。他笑道:“老爺,世間相像之人何其多。”
這時,良辰買糕點回來,看見有中年男子與五小姐在一起,又驚詫又好奇。
“不,不可能這麽像!”東海國皇帝銳利的目光盯著她,“敢問姑娘芳名,家住何方?”
“我家小姐姓蘇,並非金城人士。”良辰沒有進宮,並不認得他,不客氣道,“這位老爺,我家小姐還有要事,先行一步。”
蘇輕亦眸光流轉,莞爾一笑,“我與這位老爺在此相遇,也算有緣。若你有閑,到畫舫一敘,如何?”
他巴不得多跟她談談,自然滿口答應。
於是,主仆四人進了畫舫船艙,良辰將糕點奉上,沏了兩杯熱茶。
東海國皇帝激動的情緒平緩了些,朗聲溫潤,“蘇姑娘,實不相瞞,你與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哦?”她略感好奇,“有幾分相像?”
“有六七分相像。”他仔細地瞧著她,“像!真是太像了!不僅眉眼像,鼻子和嘴也像。”
“能與老爺的故人容貌相像,是我的榮幸。”蘇輕亦清然而笑。
“你微笑的樣子,跟她也像。”
東海國皇帝的眼神變得癡迷起來,深深地看著她,卻又好像不是在看她。
海公公清咳提醒,他才回神,略為尷尬地飲茶。
蘇輕亦問道:“不知老爺那位故人,是老爺的什麽人?”
他悵惘道:“她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隻可惜,我與她有緣無份,相聚短暫。”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又激動又欣喜,“敢問姑娘府上何處?可否見見你的父母?”
“老爺為什麽要見我父母?”她詫異地問。
“我……我想問蘇姑娘一件事,隻是有點唐突,你切莫見怪。”
“請說。”
“蘇姑娘,你……左後腰是否有一顆紅痣?”東海國皇帝難以啟齒地問,非常的難為情。
“你怎麽知道?我家小姐左後腰的確有一顆紅痣。”良辰震驚不已。
她自幼服侍五小姐,伺候她沐浴更衣,自然知曉五小姐的身上哪裏有紅痣,哪裏有黑痣。
聞言,他更是震驚,接著欣喜若狂地笑起來,還激動地拍案,“太好了……太好了……弦兒,我找到我們的女兒了……”
蘇輕亦深深地蹙眉,他的女兒?東海國皇帝的女兒?
雖然她心頭也有諸多疑問,想到了南曉蘇的主子南雅弦,想到了南雅弦會不會與他是舊識,想到了南貴妃與南雅弦是什麽關係,卻完全沒想到,自己是東海國皇帝的女兒!
“你是我的女兒!你是我的女兒!”
東海國皇帝大聲道,握住她的手腕,激動得與語無倫次,臉上交織著狂喜、欣慰。
良辰瞪大雙眼,這是怎麽回事?五小姐怎麽可能是東海國皇帝的女兒?
她解釋道:“老爺,您弄錯了吧。我家小姐第一次來金城,怎麽可能是你的女兒?”
蘇輕亦愣愣的,被這個不知真假的“真相”弄糊塗了。
不過,如若她真是東海國的女兒,那麽,應該是蘇玲瓏來到東海國,化名與東海國皇帝邂逅,發展出一段戀情。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她忽然失蹤,派人把尚在繈褓的她送回北影國蘇府。
她總算理清了這團亂麻,道:“其實,我外祖母跟我提過我生母,不知你有沒有我生母的畫像?”
事情總要弄清楚,她可不想以後背負一條欺君罔上的罪名。
“有!我隨身攜帶!”
東海國皇帝從衣襟裏取出一張略微發黃的小像,深情款款地凝視著畫中女子,唏噓道:“這就是你娘親。”
蘇輕亦震驚得頭皮發麻,畫中女子是南雅弦!
換言之,與東海國皇帝有過一段情的是南雅弦,而且他們生養了一個女兒。
南雅弦與蘇玲瓏長得完全不一樣!
如果她是蘇玲瓏的女兒,應該與蘇玲瓏至少有兩三分相像才對,卻為什麽與毫不相幹的南雅弦有六七分像?這不是很奇怪嗎?
“小海子,我終於找到女兒了!”東海國皇帝驚喜地笑,笑得合不攏嘴。
“恭喜陛……老爺,賀喜老爺!”海公公笑道。
“女兒,我是你父……我是你爹爹……快叫爹爹。”東海國皇帝滿目期待地看著她,充滿了憐愛、疼惜。
“你別激動。我外祖母給我看的娘親的畫像,與你這張畫像中的女子完全不一樣。”蘇輕亦提出疑問。
“這……”他也猶豫了,這是怎麽回事?
“老爺,奴才覺得,許是蘇姑娘的祖母弄錯了。”海公公道,“哪有自己的孩子不跟自己像,反而跟別的無相幹的人像?蘇姑娘與老爺所愛的女子如此相像,身上又有紅痣為證,這哪裏還有錯?世間哪有那麽多巧合的事?”
“話雖如此,但總覺得,這事太離奇了。”良辰道。
“你生母的畫像,你可有帶在身上?”東海國皇帝問蘇輕亦。
蘇輕亦搖頭,“老爺,我明白你的思女之情,但這件事,還是慎重為好。認錯了女兒,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他的眼神無比堅決,“不會錯!我不會認錯!你就是我與弦兒的女兒!”
海公公笑道:“老爺,其實仔細看,蘇姑娘與您有兩分相像呢,尤其是眉眼。”
聞言,東海國皇帝特別的愉悅開懷,“當真?其實,我也覺得如此。”
他握住蘇輕亦的小手,麵上溢滿了憐愛與歉意,“孩子,是爹爹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親。”
蘇輕亦的心頭轉過數念,默不作聲。
“為什麽這樣說?”良辰問道。
“十幾年前,我與你娘親在此偶遇,也是在畫舫前。我與你娘親一見鍾情,很快就好上了。”東海國皇帝緩緩道,豐神白皙的臉龐皆是對往事的悵惘之色,“那時,我已有妻室,你娘不肯隨我回府,我便……用強與她成就鴛鴦之好。不久,你娘親有了身孕,我決意帶她回府安胎。不過,她堅持不去。”
“為什麽她不去?”蘇輕亦問,其實也猜到了幾分,南雅弦應該不願深陷後宮,不喜後宮的明爭暗鬥與陰謀喋血。
“我有妻妾,她不願與她們爭寵,我便買了一座宅院讓她安心養胎。後來,她生下你,我十分欣喜,時常去看她和孩兒。”他接著道,微微地笑,那麽美好,“可是,好景不長。有一日,她受了風寒,睡過頭,醒來後發現孩兒不見了。我與她尋你三日三夜,一點蹤影也沒有。”
“然後呢?”蘇輕亦起了疑心,好端端的怎麽會無緣無故地丟了孩子?莫非是被人偷去?
“我廣派人手在金城內外尋找你的下落,可是,找了兩三個蘇,一點消息也沒。你娘親因此病倒,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湯藥,都不見好。我知道,她這是心病。”
東海國皇帝情不自禁地滑下兩行清淚,可見當時這些事對他造成多大的打擊,否則,他不會現在說起來還是這麽悲痛。
失去孩子對母親的打擊的確很大,世上每一個母親都不會原諒自己的疏忽。
蘇輕亦問:“接著呢?她自己走了?”
他點點頭,拭去淚水,可是眼淚又滑下來,“我百般安慰她,說一定可以找到孩兒。沒多久,她給我留下一封書函,說去外地尋找女兒。找不到女兒,就不回來。這些年,我不斷地派人尋找你們,可是,毫無所獲。我一直等著她帶著你回來,我也相信,她會回來……一等,就是十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