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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醫學,仁心,和逼捐(四千字大章)

  太極宮,承乾殿。

  這個當年李承乾出生的宮殿,李二陛下的潛邸,到底還是翻修了一下,不過現在李承乾也不住這裡了,也就皇帝還會來這兒溜達溜達。

  今天陪著皇帝在這兒溜達的,是房謀杜斷外加長孫無忌。

  「這些人……還是不服啊。」

  李二陛下有些咬牙切齒,想到那天在朝堂上的明刀明槍,心懷寬廣的皇帝陛下就會難受,特么的老子這麼叼,居然還有人敢齜牙?

  「便是要動手,總也要等平滅突厥之後。」

  身材幹瘦的杜如晦很平靜地說道,他理解皇帝的心思,但他更知道現在應該幹什麼。

  別看溫彥博那天在朝堂上蹦躂的歡,然而皇帝想要動他,還真不好動,因為以他為首的那些人,其實就是世家大族向皇權低頭,或者說和皇權媾和的代表,在皇帝陛下還沒取得絕對的控制權之前,就不能去動他們。

  所以當天的朝會上,雖然給北都豪族放了血,也讓溫彥博更進一步,進入宰輔序列的事兒添了堵,但皇帝也不敢真就拿著溫彥博扎脖放血。

  「只怕太原人不老實。」

  長孫無忌眯著眼睛,就開始給太原人捅刀子,想讓他妹妹從皇后的位置上滾下來的,和想讓東宮裡住著的不是他親外甥的,統統都是敵人。

  「北都的實力,從武德九年開始,就有所動作了,如今平滅突厥在即,總不急於一時的。」

  杜如晦瞅了一眼長孫無忌,知道這老貨有點兒上頭了,不過他設身處地想想,自己遇到這種事情,還真未必就能淡定下來,所以也只是稍微提了一句。

  「如何讓太原人掏錢,還得在想些辦法。」

  李二陛下眯著眼睛,用腳碾碎了地上的一片枯葉,「這些世家,嘿……」

  李淵在北都起兵的那會兒,主要的底氣是晉陽宮,隋唐的宮室可不是簡單的行宮,它是一個地區的重要戰略儲備,而當時晉陽宮的副監叫裴寂,那個因為聽精神病人吹牛逼,剛剛被流放到靜州靜一靜的前司空。

  北都的大族豪強,在李淵太原起兵的時候幹了些什麼呢?

  出錢不出人,給糧草可以,給錢也行,但是給人?才行鄙陋,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完全就是拿著他們老李家當狗耍,丟塊骨頭自己玩兒去那種,七歲承襲唐國公爵位的李淵,整個人就和楊玄感那個逗比砸到一個檔次去了。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房玄齡嘆了口氣,世家大族這種國之蠱蟲,存在的時間太久了,歷代皇帝想要化解他們,想了不少的辦法,相應的,他們也想出了不少應對之術。

  就特么和抗生素下存活的病毒一樣,全然一副越活越頑強的樣子。

  「總要想些法子的。」

  李二陛下有些煩躁地踢了一腳,花圃旁邊的一顆石子兒被踢起,帶著一溜兒金光,直接鑲在了一面宮牆之上。

  把李恪用刺史的名義上丟到忻州和嵐州,有用親王之位壓著北地豪族的用意,然而畢竟只是個名頭,這裡面其實還是借了上清門庭的一點兒面子,所以具體能有多大的效果,真不好說。

  「聖人,太子來了。」

  這邊李二陛下正和左右僕射加大舅哥聊天呢,一個閹人小心翼翼地上來請示,四個人轉身的功夫,就看見李承乾已經來到了身後,手裡捧著一封奏疏,一臉有話要講的表情。

  「孩兒本欲去太極殿尋阿耶的。」

  李承乾說著,很靦腆的樣子,就這個神態,就讓李二陛下有點兒皺眉。

  太沒有王霸之氣了。

  「承乾來此,所為何事啊?」

  再皺眉也是親兒子,還是嫡長子,李二陛下也不好在重臣面前噴他,更何況嫡長子今年也不大,還是個孩子。

  「前日里上天示警,要讓阿耶廣施仁德,拯救北地被突厥禍害的百姓,兒臣聽了之後,也想了很久。」

  李承乾還是很靦腆的樣子,不過說話的語氣倒是自信了不少,「兒臣便想,恪弟在太白山上潛修杏林之術,又請旨在長安設立同仁堂,又何嘗不是阿耶教導有方?」

  這話就很有水平,弟弟仁德是老子教子有方,嗯,有那個味兒了。

  聽了李承乾的話,房玄齡便彷彿想到了什麼,眼前就是一亮,然後看著李承乾,就想聽聽他想說什麼。

  「故此兒臣想,冬日的百姓有凍餓之虞,平日里的百姓又何嘗不受疾病之苦?推廣醫學,也是彰顯阿耶仁德之心的善舉。」

  李承乾恭恭敬敬地說著,雙手遞上了奏疏,「這是兒臣想了良久,這才擬定的奏疏,請阿耶過目。」

  哦,天命啊,仁德啊……

  聽著這種重彈的老調,李二陛下就有點兒興趣缺缺,不過重臣在側,他也不好不給嫡長子面子,就伸手接了過來,仔細看了看。

  奏疏上的字跡很工整,卻稍顯稚嫩,明顯是李承乾自己捉刀的,不是旁人的代筆,單單這一點就很有誠意了。

  不過奏疏的內容,卻顯得有些迂腐,通篇都是講解各種仁義道德,各種引經據典,講解著諸州設立醫學的好處,顯得很是文采斐然,一看就知道左右春坊的牲口沒少給提意見。

  然而身為太子,身為他李世民的太子,用得著這麼扭曲?

  所以略略皺了皺眉,李二陛下就把奏疏遞給了尚書左僕射:「太子的奏疏,倒也不錯,你們也來看看罷。」

  作為一個案牘上的老司機,房玄齡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了奏疏,然後傳給了杜如晦。

  雖然改元之後因功受賞的時候,長孫無忌和他們一樣,都是實封的一千三百戶,但現在長孫無忌是社會閑散人員,在場的四個宰輔,就他地位最低。

  房謀之名名不虛傳,只不過是片刻的功夫,房玄齡就想出了一條路子,所以等著杜如晦和長孫無忌看完了,這才開口:「太子的奏疏,文采斐然,可見近日在讀書上,也是下了苦功的。」

  言外之意很明顯,這奏疏就是個道德文章,沒什麼卵用。

  「不過諸州設立醫學,總要錢帛,這錢帛從何而來?」

  話鋒一轉,房玄齡就開始引導太子了,「如今平滅突厥在即,民部錢糧都在往北方調動,一時間也便是想設立,也有些困難的。」

  房玄齡能想到,旁邊的杜如晦怎麼能想不到?房謀杜斷這種金牌組合,是不可能出現互相拖後腿這種事情的。

  所以房謀剛剛說完,杜斷就把話接了過來:「可太子說的,也著實有些道理,陛下以一人系天下,這仁德之舉,是斷不可廢的……」

  李承乾就有點兒懵逼,他根本就沒想過這個。

  在他寫奏疏的時候,東宮左右春坊的牲口都在群策群力,沒辦法,這可是和蜀王相關的差事,而東宮的人在數著賣鐵鍋和賣人蔘的錢的時候,哪個不念一聲蜀王的好?

  所以就連王珪這個侍中,都來給提了幾點意見,然後語重心長地叮囑他,太子現在還小,只要提出問題就行,畢竟……太子年幼嘛。

  一看大外甥有點兒不給力,長孫無忌就有點兒著急,畢竟前幾天就有北都來的豪強,想要讓皇帝廢後來著,看在自己妹妹漂亮的份兒上,皇帝這才沒答應,現在大外甥這樣,萬一……

  長孫無忌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所以咬咬牙,就直接提點了一句:「前日太子在幽州收購靺鞨參,也是為了兼濟天下……」

  作為一個十三歲的太子,李承乾不可能裝逼說「我對錢沒有興趣」,也不可能說「定個小目標,先賺它一個億」,但他對錢沒什麼概念倒是真的。

  所以當時李恪說要收購人蔘,他就摻了一手,完全沒想著回報點兒之類的玩意,畢竟……他爹愛他嘛。

  再所以,今天親舅舅一提這個事兒,李承乾就反應過來了,也沒什麼猶豫的,直接說道:「若是民部錢糧不足,便由東宮先出一部分,吾為太子,受阿耶日日教誨,豈能坐視百姓疾病纏身而無處求醫?」

  三個重臣都這麼說了,李二陛下還能反應不過來?

  所以當機立斷,李二陛下就接過了話茬:「太子能有此心,朕心甚慰,不足的部分,內帑也出一部分罷。」

  頓了頓,李二陛下加重了語氣:「待明日,便去大朝會上,與群臣分說一番。」

  三個宰輔級別的重臣互相看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喜色,那感覺,簡直就是諸葛孔明和周公瑾各自伸手,然後裡面都攥了個「火」字一樣。

  久違的默契感,讓他們想起了當年夕陽下的奔跑,那是他們逝去的青春。

  於是第二天的大朝會上,又一齣兒大戲拉開了帷幕。

  先是左僕射房玄齡起頭,把太子的奏疏丟了出來,開局一個小炸彈,激活了朝堂的氣氛的同時,也讓其他人有些摸不著頭腦。

  不過明眼人都聽到了風聲,太子上書想要在各州設立醫學這事兒吧,是之前給蜀王的承諾,等著各州醫學設立的時候,少不得要提提妙應真人孫思邈,還有他高徒蜀王李恪李逸仙的名字。

  所以這件事情吧,得利的是皇帝一家子。

  於是本著不能讓皇帝再得利的原則,溫彥博又站了出來,直接指出問題的根本,朝廷沒錢了:「天下諸州設置醫學,乃是仁德之舉,只是如今朝廷北擊突厥在即,民部不說空虛,也是不富裕的,還請陛下三思啊。」

  「為民之事,如何能夠拖延?」

  作為上次廢後事件的主角,太子的親舅舅,長孫無忌就蹦出來了,說這事兒可不能拖,「前日里,陛下不過是想效仿前漢故事,休養生息,節約民力,一時間忘了北地邊民疾苦,便有日蝕降臨,若是再無德行,有彗星襲月,當如何?」

  天象啊,前幾天你就拿著天象懟皇帝,現在老夫搞一發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不過分吧?

  作為北都豪族在朝廷內的代表,溫彥博能慫?那必須不能啊,所以溫彥博把脖子一梗,瞪著長孫無忌:「陛下已屬意出兵北擊突厥,解邊民之苦,天心有感,自然不會降下災禍。」

  頓了頓,溫彥博的話就帶著一股子惡毒:「齊國公如今開府儀同三司,卻是久不曾來三省坐堂了,民部的余錢,只怕也不知曉了罷?便是平滅突厥一事,也要北都鄉賢用力,何處再來余錢?」

  長孫無忌最煩的就是這個,他開府之後就相當於沒了權柄,雖然影響力還在吧,但到底是過了氣的宰輔,尋常的小事兒,原來的門生故吏給辦一辦沒問題,但是大事兒吧,真不如原來好使。

  最起碼看朝堂上現在這個架勢,這要是放在以前,溫彥博敢這麼裝逼,一定有人會跳出來和他爭論的。

  一旁圍觀的人形銅鏡琢磨了一下,就想出來勸架,然後這個時候,皇帝開了金口,一張嘴就是淡淡的裝逼風格:「民部的苦楚,朕和太子也都是知曉的。」

  一聽這個,溫彥博的眼皮子就是一陣的亂跳,他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特么的太子現在還沒加元服呢,怎麼就知道民部沒錢的事兒了呢?所以溫彥博就把目光轉向太子右庶子兼侍中王珪。

  然而老好人王珪現在的位子在他前面,整個人就在那低著頭不說話,也看不到是個什麼表情。

  然後就聽皇帝繼續說道:「故此,太子欲從東宮出一些錢帛,略作支撐,朕心甚慰啊,這內府,也跟著出了些,推行天下或不可及,可在關中施行,卻也勉強足夠了……」

  特么的皇帝這是要逼捐啊,而且是帶頭逼捐……

  世家大族出身的人,臉色同時都是一黑,可是這事兒太子開了頭,皇帝親自下場裝逼,誰敢說不行?

  誰敢說不行,誰就是不仁,誰就是立場有問題,下次再來一個天變,那就別怪李二陛下拿著他的狗頭祭天請罪了。

  所以這幫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兒,一個兩個捏著鼻子,喊著陛下仁德,就琢磨著自己這個咖位的家族應該掏出來多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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