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溱溱
一腳踏進庭院，放眼望去，院中道路兩邊種了兩顆桂花樹，一看就是生根多年的，花開得正盛，一進院就有濃鬱的香氣迎麵撲來，鵝黃的小花朵密密匝匝墜滿樹梢，亦是零星落滿樹下，還有不少隨著微風在空中打著旋兒。
院落左邊是滿滿的秋海棠，右邊是木芙蓉，都是人工培植，現下迎著秋陽開得正豔，有幾隻蜻蜓在中間徘徊。庭院裏紅綠相交，雖是秋天，卻有不輸春天的風景和芬芳。
慕容馨寧是個文武雙全的女子，閨閣中有書籍字畫，有琵琶古琴，也有弓箭匕首，樣樣都是上品。
我心裏有酸酸的味道，也有苦澀，人的出生總是尤其重要的。
用過午膳李承德和雲戟就被請去演武場了，佩兒說太子是貴客，慕容府的人自然要盛情款待，每日的行程都會被安排的滿滿當當，若不是我身體有恙，此刻也定是被慕容府的女眷包圍著，我便很慶幸，還好我有恙在身。
下午姬夫人和溱溱帶著幾名大夫盈盈而來，我心裏便是咯噔一下，大夫們輪流替我絲診，我卻是心虛的瞄溱溱。
姬夫人應該年近不惑，卻保養的很好，皮膚白皙，眼含秋波，像院外的秋海棠，隻是微微一笑臉上便有細微的紋路，大夫診著我的右手，她便雙手將我的左手握在中間，神情溫柔而關切，“ 聽說你落水受了驚嚇，我真是擔心的日夜睡不著，可是太子又不許任何人探望你，我隻能…時時替你擔憂，祈求佛祖保佑你安康…”邊說著已是聲音哽咽，泫然欲泣。
我淡淡笑著抽回手，柔聲道：“姬夫人從前可沒有這麽擔心我，怎麽這次突然變了？”
姬夫人是安寧夫人也就是慕容馨寧的母親去世後不久入府的，一年以後就生下了慕容殷，然而過了這麽多年仍是側室的身份，就是因為慕容馨寧和慕容朗太過優秀，令慕容將軍時刻惦念著安寧公主，不願扶正她。她曾屢次謀害慕容馨寧和慕容朗，最後卻都以失敗告終，直到慕容馨寧嫁做太子妃，慕容朗被立為少將軍，她才有所放棄。
她立刻就不哭了，訕訕笑道：“寧兒你這是什麽話，我可是…一向都很關心你的。”
“是嗎？”我笑著反問她，不等她回答便又道：“那真是有勞姬夫人了，那日我落水都能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確是很關心本宮呢。”
佩兒替我分析過有可能殺害慕容馨寧的凶手，慕容殷從小習武，又是個健壯的大男人，要與姬夫人合謀殺害慕容馨寧也很容易，此次李承德之所以冒著風險帶我回慕容將軍府也是為了查清楚殺害慕容馨寧的凶手是否就是他們母子二人。
大夫診完脈收回鮮紅的細細絲線，我拂拂右手，端起麵前的茶杯，眼角瞥見她臉上蒼白，隻在心中冷笑。我最討厭這種隻顧自己利益將她人性命是為草芥的人了，然而和鳴坊的鴇母是這種人，華良娣是這種人，姬夫人也是這樣的人。可憐的溱溱遇上這樣一個婆婆，隻能低聲下氣的站在她身後，一聲不吭，身上的珠飾還不如在和鳴坊的時候戴的多，也不知道她這次為什麽又願意被慕容殷贖身？
姬夫人臉上的笑夾雜著蒼白、難堪和掩飾，還有一些些焦急，極為古怪和難看，“寧兒你這是說的什麽話，我…我怎麽會…怎麽會做出這種事情呢，你可是太子妃呀，是我們慕容府的驕傲和靠山，我…我若是瞧見你遇難了肯定是拚了命也要救你的，怎麽會冷眼旁觀呢！”
我徐徐喝了半口茶，放下茶杯隻是冷冷的笑看著她，屋內一時安靜至極，她的笑容緩慢凝滯在臉上，極為尷尬的垂下眼。
大夫拿著方子在一旁躊躇，溱溱瞄一眼，溫柔而謙卑著連忙道：“哎呀，看你們，隻顧聊天了，怎麽把正事忘了呢，”側頭問大夫，“太子妃的病情怎麽樣了？”
那為首的大夫一身遊方郎中的打扮，四十好幾的年紀，許是聞到了空氣中的煙火味，深深彎著腰垂首唯唯諾諾的道：“回夫人，我們並未診出太子妃有何處不適之症，隻是…心神有些不寧，所以在下開了一副安神的藥…”
姬夫人很快就恢複如常，一下就開懷的笑了，“那就好，寧兒身體無恙，我就放心了，”見我仍是冷笑，神情一凝，慢慢含了愧疚瞧著我道：“寧兒啊，以前…我的確是做了一些錯事，但是現在都過去了不是嗎，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了。”
我斜一眼她放在我胳膊上的手，仍是不說話，佩兒默默上前替我斟滿茶杯。
佩兒一早告誡我，話，說的越多錯的越多。慕容馨寧與姬夫人一向不和，也並不避諱在旁人麵前與她冷言冷語的爭吵，所以我本就不需要與她好好說話。
溱溱極力想要緩和氣氛，謙謙的笑吟吟道：“是啊，姐姐，一家人在一起要和和美美才叫好呢，你瞧我，從小沒爹沒娘，不知道多羨慕你們呢。”
我瞧一眼姬夫人，微微一笑，“嫂嫂這話說的好，一家人和和美美挺好，可外人總想著法兒參合一腳你說算什麽事？”
我特意在“一家人”上加了重重的音，眼珠定定的盯著姬夫人，她蒼白的臉色本就還沒緩過來，聽了我的話更是變得煞白如她身後不遠處書桌上麵上好的鎮紙。
溱溱的笑容僵在臉上，我心裏一下生起一絲愧疚，我心直口快，倒沒顧忌到她的處境，雖然在和鳴坊的時候她為主，我為奴，但是她從不曾為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如今雖不能與她相認，但是也是有能力幫她的，於是對著她溫溫笑著道：“聽說弟妹才藝雙絕，我還沒有見識過呢。”
在場的人皆是露出微微驚訝的表情，還是姬夫人上先反應過來，蒼白的麵上含了些喜色，執著她的手將她拉上前來道：“溱兒確實會些舞藝，隻不過哪裏敵得過你呢，還是別讓她丟人現眼了。”
佩兒又在後麵悄悄的戳我的背了，我擺擺手，一副累了的神情道：“算了，那就改日再說吧，”輕歎出一口氣，“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姬夫人含著笑連聲道：“好好好，你先休息，晚一點我再來看你。”說罷趕緊起身拉著溱溱的手噙著笑離開了。
佩兒在門口探了一探，瞧見她們走遠，回過頭來望著我緊張的責怪道：“太子妃，你剛剛在幹什麽呢，這樣很容易露餡的你知道嗎？”
我絞著衣裙，呐呐道：“在和鳴坊的時候溱溱對我們很好，所以我想幫幫她…”
溱溱是藝妓出身，進了將軍府這樣的大戶人家肯定會被瞧不起，這種事情在和鳴坊並不少見，所以很多姑娘寧願留在和鳴坊被鴇母壓榨也不願意被別人贖身。我想要是太子妃很喜歡她，她的日子應該能好過一些。
佩兒瞪大了眼睛，“我的太子妃呀，你都自身難保了，你知道你的身份要是暴露了會有什麽後果嗎？”
我撓著後腦勺，心虛的吐吐舌頭。
閑閑的睡了一覺，醒來佩兒不在身邊，承德也還沒有回來。萍兒和雨花守在門口，說佩兒準備晚膳去了，還有，慕容將軍單獨來過，佩兒沒讓他進來。
瞧瞧外麵，彩霞染遍了天際，漫天漫地的幻紫流金之色，讓人有些迷離，我整整衣衫，漫步走出了慕容馨寧的閨閣——遠馨閣。
將軍府的後院是四合院的形狀，遠馨閣在正東方，左邊鄰隔是哥哥慕容朗的居處，右邊東北麵是通往廚房雜院等等的道路，北麵是姬夫人和她子女的住處以及羽夫人和她尚還年幼的女兒的院落，慕容殷和慕容朗紛紛已經成年，且在朝廷任職，所以已經搬離將軍府，這幾天因為我們回府的緣故也搬了回來暫住。
西麵是慕容將軍的院落，裏麵設有書房、兵器庫等許多房間，南麵則是通往前院大廳的道路，正中間是一個大大的花園，設有假山環繞，人工湖泊從中間蜿蜒而過，流向後院，其間黃楓秋菊綠草和構成秋日獨有的風景。
我悠悠然漫步其中，想著姬夫人、慕容殷和華良娣幾人，慕容馨寧受害那日是皇帝的壽誕，她們都有幸進宮賀壽，若說華良娣為爭寵而殺害慕容馨寧，她不具備這個能力，哪怕她與英良娣聯手也傷不了慕容馨寧半個手指頭，而慕容殷從小習武，姬夫人與慕容殷具備殺害慕容馨寧的能力，也有要殺她的理由，似乎已經能確認，但是…我沒有證據。
唉…還真是麻煩…
“依依。”
“哎…”我條件反射的回身答應一聲，猛然驚醒，後半聲音卡在喉嚨口，霎時間背後已是冷汗淋漓。立刻扳回半轉的身體，抬腳欲要離開，卻聽得一聲嬌呼：“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