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掖庭
“嗯。”我慢慢的笑笑，“我還想問她一些事情。”
皇後點點頭，抬手示意身旁的嬤嬤，不一會兒那嬤嬤就雙手攤著一張金色的令牌從屋裏出來，皇後接過令牌遞給我，“這是哀家的鳳令，你到掖庭拿出來，她們就會聽你的，讓王嬤嬤陪你去，辦完事情就讓王嬤嬤將令牌帶回來就好。”
“是，多謝母後。”我乖乖的答。
皇後娘娘極為關心李承德，又聊了些家常事情，三句話都離不開他的身，最後她含著托付的眼神慢慢朝我道：“下月就是承德的生辰，因為不是整數，所以要在東宮設宴，宴會的事情就交給你來做，你可要辦好，為承德爭一口氣，莫要辜負太子妃這個身份。”
我一下沒收住表情，驚愕的張大了眼珠，辦辦辦…辦宴席，我哪會？
皇後被我唬一跳，漂亮的臉上怔愣了一下才緩過來，“讓劉姑姑和江管家幫你，他們是宮裏的老人，懂得多，事情也辦得好，你且跟他們好好商量。”
我仍是呆呆的…怎麽不是整數的生辰還要辦宴席呢…
掖庭是專門秘密處理宮廷中丫鬟妃子和朝廷官員女眷犯案的地方，這時我才知道，皇宮裏許多女子在民間含著美名卻在這裏被秘密處死，例如華良娣。
在明麵上，華良娣是病危而亡，已經向所有人宣布死訊，可其實她還被關押在掖庭，一身慘白的囚服，發絲枯槁雜亂，臉頰深陷，眼睛腫的像兩個大核桃，渾身瘦得隻剩一幅突出的骨頭架子，皮膚也因為失去肉的填充而鬆弛，輕輕一動就現出深深的褶皺，當真是滿目全非，若不是看囚犯的姑姑十分確定的帶我來這裏，而這間牢房又隻有她一個人，我真不會相信她就是華良娣。
牢房陰森潮濕，滿地的稻草淩亂的鋪在地上，許多都已經發黴，長出一片片白白的黴斑，一隻恭桶孤零零的立在牆角，散發著惡臭，夾雜著發黴的稻草氣味漂浮在空氣中，令人一陣作嘔。王嬤嬤和看囚犯的姑姑臉上都露出不耐的惡心神色，我便打發她們出去，兩人對我福福身，立刻迫不及待的離開，反正不必開牢房，華良娣也對我做不了什麽。
她形似癡呆的隨意坐在一堆淩亂發黑的稻草上麵，像一尊雕像，仰著頭，目光迷離的瞧著窗戶，金子似的陽光從窗戶照進來，似乎令她癡迷向往。
“華良娣。”我喚她，輕輕的聲音在冰冷而悠長的通道裏仍是顯得很突兀。
她恍然回神，目光似乎尋不到誰在喊她，裏麵充滿期盼，也許她心裏還盼著誰來探望她。我靜靜的等著，等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一瞬間變得充滿恨意和冰冷，即便是心中坦然，也不禁被她的目光刺的悚然一震。
隻是重重的一眼，她又撇過頭去，兀自盯著窗戶出神。
“華良娣，你為什麽要殺害你姐姐？”我靜了靜神，問她。我實在想不通，有什麽樣的原因令她連自己的親姐姐都要殺害。
“英良娣對你那麽好，平日什麽事情都讓著你…”
她本不願理我，卻突然極為不屑的冷笑一聲。我不明白，“英良娣的名分排在你的下麵，住的院子也比你的要差些，難道不是因為讓著你嗎？”
按出生的時辰，英良娣要比華良娣大些，長姐為尊，若非英良娣刻意讓她，怎會屈居在她之下？
華良娣扯扯嘴角，笑的極為諷刺，微微側頭瞟我一眼，“你以為我在乎這些嗎？不過是她強塞給我的罷了。”她原本清脆的嗓子因為長久不說話變得沙啞，仿佛說話對於她來說已經是件很艱難的事情。
“那…你在乎什麽？”
“我在乎什麽…”她輕輕笑著，重新望回金澄澄的陽光裏，“我在乎他。”
四個字，仿佛代表了她人生的一切。
“可是英良娣從來沒有跟你搶過他。”
“沒有搶過？哈！”她望著腐朽的鐵質窗戶忽然低低的哈哈笑起來，然後越笑越癲狂，笑得渾身顫抖，笑得淒楚，兩顆晶瑩的水珠從她眼角靜靜滑落，她恍然未覺，猛然轉頭瞪住我，大聲恨道：“若是她沒有搶過為何太子總是喜歡她，為何太子什麽事情都偏袒她！”
她滿臉滿目充斥的全是熊熊的恨意，憤然的聲音在青磚砌成的牢房中帶著顫音回蕩，具是讓我心驚肉跳。
我穩穩心神，溫和道：“那是因為她性格溫順穩重，辦事情也可靠，對人也和氣。討人喜歡，並不是她的錯。”
“嗬！”她很是不屑，仰起頭，像是要讓眼淚流回眼眶裏去，聲音已是疲累，冷冷道：“那不過是她裝出來用來蠱惑人心的把戲。”
“什麽意思？”
她一直仰著頭，瞧著頭頂上潮濕的青磚，情緒漸漸安穩下來，慢慢道：“從小到大，她什麽都是最優秀的，做的好的便是她的天賦，她的努力，做不好的，就是在禮讓我。父母親、親人們都喜歡她，而我，就像她的影子，做得好了，就是她這個姐姐的榜樣做得好，做的不好，大家就告誡我要向她學習。”
像是陷入回憶的時光裏，她不顧汩汩而流的眼淚自言自語，“我做什麽都超越不了她，都贏不來大家的認可，可是那都沒關係，我總有一天要與她分開，嫁給不同的人，到那時候，我便可以擺脫她，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
她已然泣不成聲，仍是哽咽著斷斷續續的訴說，“所有人…所有人…隻有他不一樣，隻有他不拿我與她比…那時候我才八歲，隨父母進宮吃年宴，所有人都在誇她，我便偷偷溜到花園玩…剛剛下了好大一場雪，滿天滿地的白，唯獨怡梅園開著紅彤彤的梅花，在風裏搖曳，像一群群翻飛的蝴蝶，我剛剛學過一段舞蹈，姐姐也學了，我想要跳的比她好就隻有更加努力的練習。怡梅園裏一個人都沒有，我高興的舞起來，大紅的宮裝交織著通紅的梅花，好像我也變成千萬紅梅中的一朵…我高興地舞著，渾然忘我，忽然有人啪啪啪啪的鼓起掌來，我被嚇得呆了，臉漲得通紅。我認得他的衣服，他是皇子，若是向人告狀我私闖怡梅園我肯定要挨罵，說不定還會挨罰，我害怕的不得了，他卻說‘你跳的真好看。’，我乞求他可不可以不要告訴別人我偷溜進怡梅園，他說‘不行。’，我一嚇就要哭出來，抬眼卻看見他開心的笑著看著我，原來他在逗我玩。我騙他說我叫舜英，他哈哈哈哈直笑，說‘我認識你們，雙生姐妹，妹妹舜華額角有顆小痣’，說著還伸手戳戳我額角用劉海蓋住的黑痣…從那以後，這件事情成了我們共同的秘密，誰也沒有跟別人提及…那時起他就住進我心裏了。”
“知道要嫁給他的時候，我開心極了，總以為以後的日子會很幸福，”她停一停，語氣忽然急劇冰冷下來，“誰知道姐姐也要嫁給他。我安慰自己沒關係，太子隻喜歡我，就算姐姐嫁過來以後也隻能當我的影子。可是她一來就裝溫婉裝善良，故意對我好，還設陷阱誣賴我殺害太子的小妾，讓太子一日一日越來越討厭我，我卻百口難辯。”她不自覺攥緊拳頭，渾身因為憤怒顫抖不止。“太子越來越喜歡她，對我越來越疏離，我幾度發狂想要殺了她…”
“直到你嫁進宮來，太子一心撲在你身上，那時我才恍然明白…”她深吸一口氣，渾身一鬆，眨眨眼，眼淚又大顆大顆滴下來，她卻又笑著，“原來他誰都不愛。他不愛我，也不愛你，更不愛姐姐…這一切隻是因為我們家裏的關係，家裏人疼愛姐姐，他便對姐姐要好，你家裏的勢力大他便對你好…”她嗤嗤的笑起來。
“不，他是真的愛我。”我的感覺不會錯，李承德將對慕容馨寧的好全都傾注在我的身上，所以我知道，他是真的愛慕容馨寧，不然他為何會用滿是憐愛和不舍的目光瞧我，為何他總會呆呆的盯著我看，替我挨劍，半夜溜到聽雨閣探我？我看過很多人在舞台上演戲，當朝最好的戲子也演不出這麽逼真的感情。
“以前我也覺得他是真的愛我，隻是他是太子，有太多的身不由己…我一次一次欺騙自己。太傻了，真是太傻了…”她無力的不停擺頭，像是在嘲笑過去的自己，又像是在嘲笑我，一顆顆眼淚穿過澄黃的陽光像斷線的珍珠嘩啦啦落下，悄無聲息。
“既然你知道他不愛你，為何你還要殺英良娣，還裝作她的身份活著？”
她苦笑，聲音幽然，“若不是裝成姐姐，我還不會發現。不過沒關係，我愛他就好了。自他當上太子我便知道，他不可能隻愛一個女人，我隻不過想在他心裏占一席之地，想在他心裏有一點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