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和鳴坊
“有有有…”姑娘揮著繡帕，笑得越發歡喜，“我們這裏的月寒姑娘貌美如花、才高情絕，在京城可是大有名氣啊，就是…嗬嗬…就是賣藝不賣身，不知公子可願意？”
“和鳴坊是藝妓坊，本來就是賣藝不賣身的…”自進來我就在在打量，這裏的裝修大致還與以前一樣，兩層閣樓，裝飾華麗，正廳中間的圓舞台上嬌豔的舞娘如水蛇般舞動著身軀，看得男人蠢蠢欲動。沿著舞台邊緣一圈的水渠裏麵流動著深沉的暗紫色液體，是從西域運來的葡萄美酒，遠遠就能嗅到飄蕩在空氣中的甘甜氣味，香醇醉人，亦是和鳴坊的一大特色。一切的一切變化似乎並不大，就像和鳴坊重新翻修了一下，隻是…往日熟悉的人一個都不在，還有，和鳴坊的姑娘從什麽時候開始能夠接客了？
“這…”姑娘愣了一愣，臉上的笑容也慢慢變得勉強，“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嗬嗬…這位…夫人，恐怕您很久沒有來過了…”
“哦？是嗎？從什麽時候開始的？”陶山似乎很滿意那姑娘對我的稱呼，也不理我瞪得直直的眼睛，心情極好的攬著我隨意坐在舞台邊，一副不解的神情，“為什麽要改呢？”
“額…這…嗬嗬…”姑娘吞吞吐吐言辭逃避，在邊上絞著手帕，不安的扭著身子“我也才來這裏沒多久，這…這些事情我都不清楚，反正我到這裏的時候這裏已經是您看見的這樣了…”
“那你是何時到這裏的？”
“恩…大概兩個多月以前，這…這位公子，您可想好需要那位姑娘了嗎？”姑娘變了臉色，隱隱有些不安，一雙眼睛似做賊心虛似的骨碌骨碌轉，時不時撇向二樓的望台，那裏站著一位麵容稍老的婦人，打扮豔麗，麵容嚴厲，雙目精明，正盯著我們的方向，看那副模樣應該就是這裏的新鴇母…
兩個多月以前，我的確已經到東宮冒充太子妃，而且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和鳴坊裏的人真的是因為我而消失不見的嗎？這裏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情，難道真的像溱溱說的那樣，那麽和鳴坊裏的那些人呢？楚娘、鴇母、 霏霏、梨兒，他們去了哪裏，是死了還是活著？
握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覺的緊緊攥在一起，水渠裏的酒液波光瀲灩，輕輕晃蕩，就像是一條鮮紅的血河。而這血河的源頭，就是往日和鳴坊裏的那些人的身體上汩汩流下來的，眼前仿佛能看見往日的那些人堆積如山的屍體，白骨森森，麵目猙獰，暗紅的血液如小溪中的水流，從他們身上留下，匯聚在一處，歡快的向我流過來…
“啊！！！”我心中顫動，隻覺腹中一陣翻滾絞痛，腦袋裏麵也如撕裂一般，疼痛難忍，尖叫一聲，忍不住掀翻擱在麵前的酒杯，扶住桌沿劇烈地嘔吐起來。
李承德，李承德…他不會這麽做的，肯定不會的！
“我們走吧。”陶山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扔給那姑娘，扶著我離開了和鳴坊。
“現在呢，現在你心裏可有一點點在乎？他殺了這裏所有的人，所有你認識的人，都被他殺害了…”
“他們隻是不見了，還不知道是不是死了，也許…也許…”我有氣無力著急的打斷陶山的推測，卻猜不出其他的結果，和鳴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上上下下從丫鬟小廝到姑娘鴇母也有將近一百號人，更何況像溱溱、霏霏、楚娘這樣的知名藝妓都有不少富家權貴愛慕，除了殺掉她們，很難有其它的方法能悄無聲息的讓她們在京城消失。
可是李承德真的會這麽做嗎？
冷冽的空氣中忽然傳來濃濃的黑煙，伴隨著東西被燒焦的氣味，許多人驚呼起來，“失火了！失火了！”
“是哪裏？哪裏著火了？”
“好像…是皇宮那邊…”
“東宮！是東宮！太子的東宮著火了！”
“什麽？！”
我轉過身，同所有人一樣往東宮望去，隻見從東宮高高的紅牆裏冒出濃厚的黑煙，夾雜著金紅的火焰，在黑暗的夜裏閃爍不停。所有人都忍不住掩口驚呼，那裏的雪花在半空中一瞬間就被炙熱的火焰融化不見，火借著風的助勢越燒越旺，帶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魄力在黑夜裏驕傲而瘋狂的跳著舞，半空中騰起灼熱的水霧，空氣中彌漫著焦炭的氣息。
街頭頓時大亂，遠處的巷子裏也傳來嘈雜驚呼聲，已經入睡的人也被吵醒，跑到大街上來觀望，所有人都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煙花柳巷裏衝出好些衣衫不整的男人，手裏拿著大刀，一麵匆忙係著腰帶一麵往東宮飛奔，這些應該是未當值的羽林軍。
我伸手抓住掠過身邊的一個人，想要他帶我回東宮，回李承德的身邊去，我要去問問他和鳴坊到底怎麽了，就算真如溱溱所說，我也要親耳聽他告訴我。可是我的手卻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被他匆忙的身影輕輕一帶就滑了下來。我的身體無力的靠在陶山的身上，他攬著我，攏了攏我身上的鬥篷，拿鬥篷上的黑帽遮住了我的臉。
我心裏止不住的擔心，茯苓、劉姑姑、雲戟他們會不會受傷？還有…李承德。今天是他的生辰，沒想到卻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他連一個生辰都不能好好的過。
噠噠的馬蹄聲很快的從身邊經過，還有鞭子揮動的聲音，羽林軍的盔甲碰撞發出的聲音，我聽見雲戟悠長的喝呼聲在街道上響起：“有刺客突襲東宮！殿下有旨！閉九城城門！嚴查刺客！有知情者！賞銀萬兩！”一迭聲傳一迭聲，一直傳到極遠處去，遙遙的呼應著，“有刺客突襲東宮！殿下有旨！閉九城城門！嚴查刺客！有知情者！賞銀萬兩！”…
京城重地，太子東宮遭遇刺客，這在民間是百年以來從未發生過的事情，但百姓並無異議聲，恐怕他們還沒有從突兀的大火帶來的驚慌中回神。
“要關城門，看來要出大事情了！”
“東宮失火還不是大事情啊？！哎呀！不知道這城門一關要關多久，我明天一早還要趕著出城呢！”
身邊的人七嘴八舌的說著話，各種嘈雜的聲音吵得我心煩意亂，腦袋更加疼了，身體軟綿綿的，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吃力。我隻想歇一會兒，隻想找一個地方，自己獨自呆著。
自從入東宮以來，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到和鳴坊，回到以前的生活中，然而此刻，我卻無比的希望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希望我沒有到過東宮，沒有愛上李承德，希望和鳴坊還能和以前一樣，充滿鬥爭，又安寧和平。那時的生活雖然沒有在東宮過的好，但也不至於有這樣錐心刺骨的痛，痛得渾身麻木，痛得連呼吸都難受，可是偏偏藥石無醫。
一隻眼睛透過帽簷的邊沿望著漆黑的夜幕，飄零的雪花不計其數，從空中灑下來。是否人也如這雪花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孤零零的飄蕩著，被風吹得身不由己，等到落地的時候，便是融化身軀之時，至此融入大地，仿佛從來沒有到過這世間…
人活著，到底有什麽意義？
罷了！這一世我活的這樣孤苦，這樣難受，被父母遺棄，被隨風遺棄，所有我愛的、在乎的人，都不要我，倒還不如一死，若人世間真如佛所說有輪回，那麽還不如一切重新來過。
望下一世，下一世讓我過得好一點，有一個普通的家庭，能如世間大多數人一樣安度一生也就滿足了。
這一世，就此結束吧…
我闔上眼睛，終於沉沉的睡了過去。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好像有一生那麽長，又好像隻有短暫的一會兒。這一覺睡得很沉很沉，沉到怎樣也醒不過來，可是這一覺又睡得很淺，四周嘈雜的聲音一直在耳邊響鬧不停，吵得我心中煩亂不堪，心口像是有一口氣悶悶的堵在那裏，讓我呼吸不過來，腦袋裏麵也疼，好似千萬個人的雙手在我的腦袋裏麵使勁拉扯著我的神經，以往的事情在眼前拚命的浮現出來。
微風輕輕拂過黑夜的草甸，兩個衣衫破爛的小孩隨意坐在草叢中，仰望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隨風哥哥，是不是以後你都會跟我在一起啊？”身材嬌小的小女孩渾身髒兮兮的，唯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懷著無知的惶然側頭微微仰視著一旁同她一樣清瘦的男孩。
男孩麵容剛毅，一瞬不瞬地盯著漫天的星光，相比之下男孩的衣服雖然破舊，卻給人一種幹淨整潔之感，他伸伸手，摸摸女孩子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臉上露出寵溺的笑容來，“當然，以後我無論去哪裏都一定會把你帶在身邊的。”
“隻是…”男孩欲言又止，一雙寒眸深不見底，其中帶著讓女孩看不懂的深沉，好似對未來充滿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