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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父親的信

  尤振嚴出事了。


  今天早晨在岐江縣執行抓捕行動,在跟犯罪嫌疑人搏鬥的過程中,他的胸口意外中槍,送往醫院搶救的路上,停止了呼吸。


  ……


  晏恒和書豫連夜從陵城趕回來,這麽晚動車已經沒有班次了,他們是打車回來的,他們一路趕往醫院,下車的時候,書豫被絆了一跤,晏恒及時扶住了她,聲音沙啞道:“別急。”


  書豫站穩後,一路跑進醫院裏。


  走廊裏站著很多人,男的,女的,認識的,不認識的,穿著警服的,沒穿警服的……


  大家的臉上都布滿了凝重和悲傷的神情。


  聽到動靜之後,所有人都轉頭看過來。


  書豫沒有看這些人,她一步一步地往病房走去,有人在竊竊私語:“這位就是尤隊的閨女,今年剛參加完高考,馬上就要去帝都念大學了……”


  “唉,年紀輕輕怎麽就……”


  “節哀。”


  書豫停在病房門口,房門上有道狹小的玻璃窗,她透過這扇逼仄的小窗看到躺在裏麵的人,雙手忽然就抬不起來了,她忽然……不敢去推開這扇門。


  晏恒跟在她身後,看到她停在病房門口,他掩住眼中沉重的情緒,走上前。


  “尤書豫……”


  書豫聽到有人喊她,她茫然地抬起頭來。


  她雙目空空的,晏恒抑製著自己的情緒,放輕了聲音說:“進去吧,尤叔……還在等你。”


  書豫回過頭,她像是聽懂了他的話,又像是沒聽懂,過了半晌才伸手握住門把。


  徐勇平雙目通紅地站在病床前,聽到聲音,他抬起頭來,看到出現在門口的人,他啞然失聲:“阿豫……”


  書豫打開病房之後,就看到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臉龐已經毫無血色的父親,她走過去,離病床越來越近,她走到病床邊停下,躺在床上的人緊閉著雙眼,臉色蒼白僵硬,毫無聲息。


  書豫就這麽安靜地看著,過了許久,她才伸出手來輕輕的,顫抖著搖了下父親的手臂。


  “爸……”


  床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


  徐勇平背過身去,肩膀輕輕顫抖著,幾秒後,他抹了把眼睛,轉身離開了,走到外麵之後,他再也克製不住情緒,猛地用拳頭砸了下牆麵,憤怒又悲慟道:“草!”


  外麵有人在勸阻,嘈雜的聲音響起,而病房裏,卻安靜的讓人感到窒息。


  門裏門外,兩個世界。


  “爸……”


  整個世界是寂靜的,書豫的腦海裏是一片死寂的空白,她思考不了,也不知道麵前這一切是真實的還是在做夢……她感覺像是在做夢,可是這冰冷僵硬的觸感又是那樣的真實……


  晏恒不忍再看,他上前握住她的手,漆黑的眼睛裏壓抑著沉痛難忍的情緒。


  書豫的眼睛空茫茫地望著病床上的人,淚腺在這瞬間像被凝固住了,她無法克製地顫抖著。


  這病房怎麽這般冷。


  冷到她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冷到她無法觸摸到父親的體溫。


  冷到她的心正在不知不覺地墜落到寒冷的深淵裏。


  哀痛的情緒像一顆種子,在她的心裏迅速生根發芽,沿著她的血液流經她的全身各處,疼得她五髒六腑都像被人撕碎似的,整個人無法直立,她捂著自己的胸口慢慢地滑落在床邊。


  ……


  書豫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的家,從病房出來以後,她整個人仿佛失去了意識,像個牽線木偶似的被人提著走。


  她待在房間裏,外麵的天色又黑又沉,夜色厚重的像一團令人絕望的漩渦,房間沒開燈,她被籠罩在一片黑暗當中。


  她靜靜坐著,許久沒動。


  窗外的光漏進來,冷清的光線沒有一絲溫度。


  書豫麵前擺著一個簡陋的黑色行李箱。


  臨走前,有人把尤振嚴的行李箱交給了她,說這是父親帶去出差時的行李。


  書豫盯著箱子,在某個時刻,她像是被人按下了重啟鍵似的,目光一動,上前把箱子打開。


  很普通尋常的箱子,放著些簡單的換洗衣物,書豫把衣服都拿出來,突然間,有一封信掉到了箱子的底部,她指尖一頓,慢慢的將這封信拿了起來。


  書豫開了盞床頭燈,昏黃的光線灑在這封信上。


  一個牛皮紙做成的信封,上麵沒有任何署名。


  書豫把信拆開,展開信紙,當看到開頭的‘阿豫’兩個字時,她一怔,眼眶忽然濕潤了,原本停滯的心跳好像又慢慢回來了,冰冷的指尖好似也凝聚了一絲溫度。


  阿豫。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人應該已經在帝都了,這是你第一次真正意義地離開家裏,我想給你帶點禮物,可是又不知道給你買點什麽,想來想去,打算給你寫一封信。


  說來也挺可笑的,我當了大半輩子粗人了,這會兒卻要學別人寫這種文縐縐的信,還真的挺不符合我的性子,不過既然已經決定提筆寫了,中途放棄也不是我的個性,那我就把我想說的都寫下來告訴你吧。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你就結束高考準備去上大學了,我總感覺昨天才剛剛送你踏入學堂,結果回頭就要送你離開這裏了,都說光陰似箭,年輕的時候不覺得,總覺得有大把大把的時間能夠揮霍,結果等到這把年紀了才感覺到很多時候日子就是過一天少一天。


  好了,既然時間寶貴,那我就不說這些廢話了。


  你即將要在帝都開啟長達四年的學習生活,甚至可能更久,那我就在這裏囑咐你幾句話吧。


  帝都對你來說是座陌生的城市,那邊氣候多變,飲食習慣也與這邊差異較大,生活節奏要比我們這座小城市快上許多,希望你在那邊能及時適應並且好好照顧自己。


  有阿恒在,我應該不用太擔心你一個人在帝都無親無伴,那小子雖然年紀尚輕的時候調皮了些,但這麽多年相處下來,我看在眼裏,這孩子是個非常可靠的,有他在你身邊,我還是挺放心的。


  還是那句話,我不在身邊,你們兩就相互照應。


  上了大學以後,可以的話就多交些朋友,多培養一些興趣,你這性子什麽都好,就是太沉悶安靜了,大學不比初高中的時候,隻要埋頭苦學就好了,在大學裏還是需要全麵發展,除了平時的學業之外,也要多跟老師同學打打交道,參加一些感興趣的社團和活動,不管什麽都好,花點時間去經曆和感受,這些都會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你的人生。


  給你寫信的這幾天我在外地執行任務,每到夜裏總是睡不著,以前執行任務的時候,每次都累到倒頭就睡,這種失眠的情況極少出現,這回也是挺奇怪,再累腦袋還是精神的,不過既然睡不著,那我也不浪費時間,就起來繼續給你寫這封信吧。


  在刑警這一行已經幹了將近二十年了,過去的幾年裏總是有很多人問我最讓我驕傲的一件事是什麽,是這些年屢屢破獲的懸案疑案嗎,還是被嘉獎功勞的時候,亦或是我肩頭上所背負的警銜?都不是,這些都不是什麽值得驕傲的事情,我跟他們說,我最驕傲的是有你這樣一個女兒。


  有你這樣一個沉穩懂事的女兒,是我最驕傲的事情,也是我這輩子修來的最大的福氣。


  我記得你剛出生那會兒就很乖,跟其他小孩不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不哭不鬧的,有你爸當年的風範,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也不需要我們這些做長輩的操心,每逢考試都能考個好成績回來,每年開家長會的時候我都能收到你們老師對你的表揚,到現在就更加不必說了。


  可是阿豫,你越這樣乖巧懂事,我就越覺得愧疚。


  你母親去得早,而我這大半輩子都在忙著查案子抓犯人,每年花在你身上的時間一隻手就能數的過來,人家總說幹我們這行的顧不了家庭,我知道你能理解我,可也是這樣的理解和支持讓我覺得既心疼又無奈。


  我知道你不喜歡聽我說這些,所以我也隻打算說這麽一次,隻此一次,以前沒說過,以後也不會再提了——


  阿豫,爸爸對不起你。


  我活到這個歲數,上不愧對國家下不愧對人民,唯獨你,是我這輩子虧欠最多的。


  ……


  你徐叔過段時間就回老家了,他問我今後有什麽打算,我打算還是留在這裏,繼續堅守在我的崗位上,一開始從事刑警是出於一腔熱血和崇敬熱愛,到現在這個職業已經變成了我的一種責任,它跟你一樣都是我生命裏最重要的部分。


  我想繼續守在這裏,守著家,等你從外麵回來。


  你人在帝都,不用對我有過多牽掛,我會照顧好自己,你也一樣。


  天馬上就要亮了,天亮以後我就要去執行抓捕任務了,知道你每次都會擔心,所以這次執行任務前就沒告訴你,等任務結束之後,答應你的,要帶你回你母親的家鄉看一看,很多年沒回去了,聽待在陵南的朋友說你母親以前住的房屋後麵開滿了花,到時候要給你拍些照片,隊裏這幾個家夥總說我出門在外身上也不帶一張閨女的照片。


  好了,就到這裏吧。


  阿豫,出門在外,一切保重。


  勿念。
-

  晏恒睡不著覺,想到書豫這一整天下來的狀態,心裏就沒法不擔心。


  她太安靜了,那種靜,讓人一想起來就感到一陣無法言說的絕望和恐慌。


  他在床上躺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決定去看看。


  他來到書豫的房門前,想了想,直接推開門進去了。


  “尤書豫?”晏恒輕輕喊了一聲。


  房間漆黑,床上空無一人。


  “尤書豫?”晏恒的心一下就提起來了,他把房間的燈打開,室內一個人都沒有。


  “尤書豫!?”他在房間裏四處找遍了都沒看到人,心裏驀地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他轉身離開房間,匆匆下樓,在堂屋、庭院、後院……各個角落裏到處找人。


  “尤書豫,你在哪兒?”


  趴在窩裏睡覺的阿福也被吵醒了,它支棱起身子,朝他叫了一聲,然後鑽進了堂屋裏。


  還有一個地方。


  晏恒冷靜下來,他轉身上樓。


  他來到尤振嚴的房門口,看著這扇緊閉的房門,他輕呼了一口氣,推門進去。


  房間沒開燈,窗簾關著,整個室內沒有一絲光亮,漆黑的像一個混沌的空間。


  門打開的一瞬間,晏恒就看到牆邊蜷縮著一個人。


  單薄瘦弱的,像個困囿於黑暗中的影子。


  看到這一幕,他的心髒驟然一縮。


  “尤書豫……”


  書豫蜷縮著身子,垂著腦袋,手裏緊緊地抓著一封信,整個人無聲無息地像尊沉默的石像。


  晏恒走過去,單膝著地蹲在她麵前,看著她,眼裏閃過一絲心疼,過了片刻,他伸出手來,慢慢地搭在她的腦袋上。


  書豫低著頭,眼淚從臉上掉下來,砸在她的手背上,越來越多的淚水在眼眶裏積聚,她再也承受不住了,緊緊地捏著那封信,痛哭出聲。


  晏恒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髒一揪,眼眶逐漸漫上一層酸澀,他伸手將她摟進了懷裏。


  書豫趴在他身上,眼淚不停地流下來,所有的悲慟和哀傷都在眼淚裏流淌,她捏緊了他的衣服,一聲接一聲絕望的嗚咽,一聲接一聲崩潰的抽泣。


  她嚎啕著,悲痛填滿了她的心。


  晏恒抱著她,淚水沿著脖子打濕了他的衣服,這陣冰冷的溫度一路滲入心底,升起一陣無法遏製的難過和悲涼,他的眼睛紅了,抱著她仰頭看著天花板。


  “沒事……尤書豫……”


  “還有我……”


  “你還有我……”


  “別哭……阿豫……”


  ……


  書豫的眼淚越來越洶湧,悲傷的情緒像開了閥的閘門,將她整個人都淹沒在其中。


  她的哭聲像尖刀,一下一下地剜進心裏,晏恒緊緊地抱著她,閉上眼睛,眼淚悄無聲息地掉下來,他抱著她,嗓音沙啞得像支離破碎的玻璃,他哽咽著,一直在安慰她。


  “阿豫,別哭,還有我在……”


  蒼白無力的勸慰聲,還有壓抑的抽噎聲在這個深黑的夜裏成為了他們唯一能聽見的聲音。


  這個夏季的夜晚忽然變得冰冷刺骨,悲傷絕望壓垮了書豫的背脊,她揪著晏恒的衣服,腦袋抵在他的肩膀上,淚水在眼眶裏滿溢,遮擋了她的視線,她的眼前除了模糊就是一片黑暗。


  書豫閉上眼睛,眼淚一顆接一顆地掉下來,似乎隻有這樣才能紓解出心裏的悲痛。


  這天晚上,她哭了很久,在晏恒的懷裏哭到快要虛脫了,在他一聲聲寬慰中哭得不能自已。


  從漆黑的深夜一直到天際泛白,從黑夜到黎明,晏恒摟著她,維持著這個姿勢坐了許久,直到某個時刻,晏恒聽到她的抽泣聲漸漸弱了下去,顫抖的身子慢慢得到了鬆緩……再後來,他就聽不到任何動靜了。


  許久之後,晏恒才放緩了動作將她從身上拉開,書豫的臉色蒼白憔悴,眼睛閉著,臉上的淚痕還沒幹,整個人就像被人打碎之後重組了。


  他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尤書豫,讓人心疼得恨不能整顆心都掏出來給她才好。


  晏恒將她從地上抱起來,慢慢地放到一旁的床上,他拿了紙巾幫她把臉上的眼淚擦幹,然後取了被子蓋在她身上。


  做好這些以後,他就坐在床邊,沉默地看著她。


  外麵的太陽從遠山盡頭升起來了,天光大亮,驅散了一室的黑暗,書豫躺在床上,等到某個時刻察覺到身旁的人悄然離開了,她才緩慢地睜開眼睛。


  她眼神空寂地看著窗外,過了很久,書豫抬手遮住眼睛,眼淚無聲無息地濕潤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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