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大結局
兩日後,月華來了,也帶來了一個奇怪的消息,她說喜兒被夜如晦給放走了。
蘇筱陌不由地奇怪,看來喜兒真的知道一些事情,而這些事情,夜如晦是不想她們知道的。
關於夜如晦的娘親,到底有什麽秘密,很可能這將石沉大海,她們永遠不會知曉了,不過,這就是人生,並不一定所有的事情都會有答案。
這兩日夜如晦每每的晚歸,回來後仍舊溫柔有加,不過,蘇筱陌卻覺得他有心事,關於吳謙那個孩子,夜如晦已認為義子,兩父子的感情並不深厚,沒見得夜如晦有多疼愛這個孩子,也沒有見到吳謙有多渴望父愛,許是皇家的父子情本就如此,不如平常百姓人家。
不過,吳謙說起來,蘇筱陌卻是越來越喜歡,吳謙對於寶寶也是越來越有耐心,而且兄弟兩個,一個童言童語,一個說著嬰兒語言,竟然有時候還能聊到一起去,一唱一和,有來有往的,聊得蘇筱陌一直想笑。
夜如晦欲將吳謙封為吳王。
聽到吳王兩個字,想起了前世今生,燕燕的父親是吳王,讓蘇筱陌心裏一直計較,所以,她建議換個封號。
便一直沒有定下來。
至於夜如晦的心事,從描秋的嘴裏,她知道了原因——那個雷霆在大堂上置疑皇命,認為朱雀與虎賁上次的交易太吃虧,本該要了一座城池的,結果卻什麽都沒有得到。
當然,他是不會承認皇後認了義母這件事情有多大義,心裏更是不知怎麽樣的編排皇上為何給自己找了個嶽母,還大老遠地從虎賁迎回來。
當然,描秋隨後道出了雷氏父子真正的意圖,才不是為國家考慮。
如果虎賁那城池歸了朱雀,正好挨著雷氏父子的封地,那他們可以順便“代管”,更何況雷霆覺得皇上很把雷家看在眼裏,收拾了陳國之後,還順便褒獎了他們父子,給了不少的賞賜,還對外宣稱守禮有功。
這也就是雷氏父子會這麽想,這借禮器削封國奪王權,他們竟然認為真是禮器出了問題。
描秋這樣分析的時候,蘇筱陌卻不以為然,如果雷氏父子真的愚蠢至此,怎麽會登上這樣重要的位置,顯然他們有所倚仗,當然,肯定是他們手裏的兵權——雷家兵,天下驚。
雷氏父子關於訓兵上絕對有一套,他們甚至有兩萬死士,訓練出來的死士隻知道服從命令,不管前方是刀山還是火海,一聲令下,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所以蘇筱陌也知道為何夜如晦一直不動雷氏父子。
諸侯國經上一次滅了一些,收回了一些權力,但是卻不足以對抗雷氏父子。
雷氏父子能一直臣服,不知是時機未動,還是雄心不足,不過,絕對不是忠君罷了。
上次在花園中雷霆輕薄舉動,蘇筱陌早就看在心裏懷疑起來。
但是,她知道,夜如晦比她聰明怎麽會看不出,不動手削兵權,想是沒把握吧。
但這件事情,她蘇筱陌還真幫不上忙。
再者,她也不想再參與政事。
如果與夜如晦能一直相守到老,她也不複他求了。
幾日後,朱雀皇宮擺宴迎接齊國公子與夫人。
也就是齊楚與雪舞。
蘇筱陌再次見到雪舞的時候,不由地感歎,不過幾月,雪舞簡直變了一個人,當初的刁蠻少女現在已經成溫婉人婦,坐立行端方有樣,眉梢眼角的都漾著溫柔,在看向齊楚的時候,分外的明顯。
蘇筱陌對於齊楚,一見便心生喜歡,這樣的年輕人,謙和有禮,是個君子。
尤其在他看向雪舞的時候,眼神中便再也沒有其它的人了。
這樣的眼神,讓蘇筱陌心裏一疼,她還清晰地記得那年在南燕皇宮,那一抹紅衣似火……
她不願意多想,給坐在身邊的吳謙夾了口菜,現在吳謙天天粘著她,好像根本不關心自己娘親什麽時候回來,蘇筱陌也是服了,吳憂的心真大。
席間齊楚將齊國國君的獻禮一並送上,又帶來了好消息,齊國今年大豐收,百姓歌功頌德,認為天子之福,皇後之德,天佑朱雀。
這次齊國公子與夫人來訪,是朱雀的大喜事,夜如晦是真的開心,雪舞雖然不是公主,但夜如晦顯然已當她是親妹妹,總之,這一夜主賓盡歡。
雪舞喝到興起,竟欲起身給大家舞一曲,倒是讓齊楚給止了,雪舞一笑也有些尷尬,畢竟她已非當初的雪舞。
蘇筱陌見狀讓歌伎入內助興。
直到子時,眾人方散。
吳謙困得直打嗬欠,卻仍舊撐著,那小小的身形很是單薄,看起來讓人心疼,蘇筱陌便讓人抱著半睡的他送回了房間,而自己倒是走了困,她披了件衣服便推門到了院中,月色融融,夜靜謐得可以清晰地聽到遠處的梆聲,已是醜時了,朱雀的皇宮與南燕的不同,夜裏沒有那樣的燈火常輝,與恢宏的南燕比起來,倒像是小門小戶的人家,還省著燈油。
不過,事實也是,朱雀的疆土雖廣,但都是被些諸侯小國給割據了去,上一次她獻的計,借禮器一事削了不少的小諸侯,收回了王權,陳國一事之後,所有的諸侯國都生了警惕之心,借口一事再也找不到了,或者說,那些之前還有所企圖的小諸侯們,也夾起了尾巴,收起了野心。
隻是無遠慮卻有近憂,朝堂之上,雷氏一族,光有霍氏不能與之抗衡,雷霆,就是那個在皇宮裏敢對她動手動腳而夜如晦都忍著沒動手的男人。
原本她便驚訝於雷家到底有什麽讓夜如晦都忌憚的,隨著她入宮後越來越了解,她明白,那雷氏父子手上的兵權是原因之一,而是雷氏一族祖上於朱雀一國有著不可磨滅的功勞,足以抵得起他們這一世的猖狂,更何況,雷氏逆上歸逆上,坊間傳聞,他們父子卻是最坦蕩赤誠的,那次對於她的輕薄,也被解釋為醉酒之後無心之失。
總之一句話,對雷氏父子不動方能彰顯皇上之大胸襟。
但是雷霆這豎子還當真以為他手裏有免死牌,上次描秋來也列了他幾項罪,話裏話外的全是雷家的獨斷專行,便是霍家也得讓著幾分,現在那雷氏見新皇登基,仍無動作,所以連起先對霍氏的那幾分禮讓也沒了。
蘇筱陌想到這裏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她無聲地歎了口氣,自己還真是操心的命呢,發生了那麽多的事情,她隻該享受眼前這美好與安寧,何苦勞這什子,再說夜如晦自會有辦法的,沒有自己,他又不是不會當皇帝。
想是刻在命運石上的神秘命理,注定讓她習慣了波蕩,起起伏伏中,那種手裏掌舵殺敵避險的感覺才證明她的存在,而非如此安逸閑適?
她苦笑。
心裏生了幾分灰頹來,此刻卻傳來幾聲哭聲,是寶寶的,每夜必是要哭幾聲的,孩子小,每每這時,她還未醒,倒是妙兒已輕聲柔語地哄起來,她耳聽得孩子們不似往日,倒哭得不可以自抑的樣子,便抬步往屋子裏走,急急間,小宮女跑出來說小殿下有些抽搐,該是立刻找太醫的。
蘇筱陌慌了神一邊讓她快去,一步跑進了屋子,卻正撞到了從內室出來的吳謙,他直接被她撞飛了出去,撞到了旁邊的床柱上,忙亂中,蘇筱陌甚至都記不得自己到底做了什麽沒有,她事實上聽到宮女的那句話,整個人的魂都飛了,再加上看到吳妙兒懷裏的孩子抽得真打挺,整個人更是腳軟心跳,差點昏了過去,她也不知道怎麽到達的太醫院,她當然等不得太醫跑過來,她和吳妙兒甚至越過了先前去請太醫的宮女。
半個時辰後,終於孩子憋青的小臉兒漸漸地回了血色,蘇筱陌才算鬆了口氣,院正說孩子此次發癇症大意不得,具體原因尚未查明,蘇筱陌的心已經碎了,不管是何原因,孩子一旦發了癲癇,便已經開始損傷腦子了,便是他不那麽聰明也是她的寶,但……
她不願意想下去,因為她知道,如果患了這種病是什麽結果,那是她無法承受的。
夜如晦此刻走了進來,臉上現了少有的憂急,蘇筱陌症症地看著他,仿佛不認識一般,仿佛不認識他一般,夜如晦聽過太醫匯報之後,走到了蘇筱陌的麵前,伸手將她攬在懷裏,聲音沉穩:“不必慌,便是太醫們瞧不好,我讓小綠進宮來,沒有她瞧不好的。”
蘇筱陌聞言心裏稍安了幾分,此刻她倚著他的臂膀,竟似真的找到了港灣,心裏沉甸甸的——他們現在是一家人。
她好像是頭一次意識到這個問題。
不由有些怔怔的,寶寶此刻頭上還紮著銀針,看起來像個小刺蝟,倒不哭了,眼裏帶著好奇地看著夜如晦和蘇筱陌,而後小嘴一咧,露出五六顆小白牙,呀呀地兩句,也不知道在說什麽,蘇筱陌眼眶一熱,想去抱又忍著,頭伏在夜如晦的身前,幽幽地道:“皇上,是妾臣沒有照顧好孩子……”
夜如晦隻歎了口氣,突然好像想到了什麽,問旁邊的人:“吳謙呢?”
吳妙兒哦了一些,好像想起什麽有些慌亂地看著蘇筱陌,蘇筱陌方想起,她好像把那可憐地孩子給撞倒了,她忙起身往回趕,卻未出門見太醫慌亂地抱著吳謙走了進來,吳謙自己捂著額頭,臉上一片血汙,指縫間還往外流著血,蘇筱陌還未過去,夜如晦已上前:“怎麽回事?”
他接過了孩子,眸子收緊,眼底帶著盛怒,蘇筱陌心緊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她忙上前查看,嘴裏道:“是我……”
沒想到吳謙卻打斷她的話,急聲道:“是我自己著急,摔倒了,撞到了床角,對不起,是我不好,讓你們擔心了……”
他對蘇筱陌笑了笑。
眼底帶著幾分歉意。
蘇筱陌的手僵在半道,而後摸了摸他的頭,聲音溫柔起來:“好孩子,你不必這樣保護我,是我撞到了你……”
吳謙愣了一下,想是他沒有料到蘇筱陌會自己說出來。
他張了張小嘴,而後又忙著道:“沒事,我不疼的……”
夜如晦眼底疼色一掃,隨即將孩子交給蘇筱陌,對她道:“你照看他吧……你倒比我細心些。”
蘇筱陌接過吳謙而後坐到了塌上,抱著他,讓太醫檢查,夜如晦坐在一邊瞧著小寶,眼底全是擔心。
吳謙輕聲地道:“對不起……我添亂了。”
蘇筱陌心裏一疼,抱緊了他:“哪裏是你對不起我們呢……是我對不起你,可憐的孩子,你娘親若是知道,不知是怎麽地心疼呢……”
這是一個忙亂無眠的晚上。
好在兩個孩子都沒有大事,當然是指暫時。
吳謙的傷口會留疤,小寶的癲癇不知道還能不能犯,太醫們隻說了一大堆術語,也搞不懂,最後蘇筱陌一邊抱著小寶,一邊抱著吳謙,她心疼兩個孩子,就是從這個晚上,她才真正地開始心疼吳謙。
他這麽小的孩子,還知道保護她,這是突發事件上,不可能是吳憂授意,所以,從那一刻起,蘇筱陌就從心底接受了他。
夜如晦也是一夜未眠,他坐在窗前,處理了一堆折子之後,起身來到了蘇筱陌的麵前,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溫情:“槿兒不會有事的……”
“緊兒?什麽緊兒?哪個緊?”蘇筱陌抬眼,眸中盡是茫然。
“念槿不會有事的……這個槿。”他在她手心劃寫著,“咱們孩子的名字。”
蘇筱陌聞言心裏閃過一絲什麽情緒,想抓住又沒有抓住,她又想了想這個名字,不由地心緒複雜,按理說,等了這麽久,她終於等到了夜如晦給出了名字,說實話,有一段時間她為這件事情非常生夜如晦的氣,不給名字就代表不承認,但依她的脾氣,又不會求他,更連問都不會問。可是今天他突然給出名字,顯然是承認了她的孩子。
可是這承認,為什麽讓她的心裏這樣的複雜呢。
寶寶卻咯咯地笑了,他的笑聲讓夜如晦的神情也是一暖,眼底帶著幾分憐愛,他抱起他,小寶開始啃他的臉,弄得一臉的口水,夜如晦躲了躲,也禁不住笑了:“好了,好了……”
蘇筱陌也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不禁勾起了嘴角,有什麽比這歲月靜好更美好的事情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國事管他呢,她隻要眼前的兩個人完整安全地留在她的身邊。
然而,萬事總會有然而。
翌日。
出了一件大事。
雷霆輕薄雪舞,而導致輕舞滾落山涯,兒死未卜……
雷霆當場被齊國近侍擒拿,他仍是不服,拒不承認,仍舊滿嘴不服,立刻被扭進了皇宮。
蘇筱陌得到消息並不晚,她坐在西芝院中,抱著小寶有些發愣,吳妙兒將吳謙的藥煎好喂他服下後,方走到蘇筱陌身前,接過她懷裏的孩子道:“最近的天氣不太正常,晨起的時候還大著太陽呢,這會兒就要下雨的樣子,若是下了雨,那山中豈非更冷……”
“雪舞不會有事的……”
“那她大著肚子呢……”吳妙兒眉宇間帶著幾分薄愁,“娘昨天送進來幾罐子的桂花蜜,也托朱雀的氣候,這個時候就有得桂花吃,娘說,你最愛吃,府內還留著幾罐子的桂花蕊,你若是想做茶,也一並送過來。”
“待過些日子再說吧,最近也沒有心情。”
“雪舞夫人吉人自有天相……再者,這件事情,我瞧著皇上會處理的,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呢,你已經兩天沒睡覺了,歇著吧。”
蘇筱陌點了點頭,隻是真的睡不著,她恨不得時時地盯著念槿,一刻也不離開視線才好,孩子也咿咿丫丫地吵著讓她抱,總之,她最後是哄著孩子連著自己一起哄睡著了,吳妙兒看著她睡眠中緊鎖的眉頭,她歎了口氣,轉身帶上房門走了出去。
等蘇筱陌醒來的時候,吳妙兒帶回了消息,她打探的關於雪舞的消息,其實,隻要蘇筱陌想知道,盡可以自己去問,隻是吳妙兒想盡力為她做點事情。
雪舞找到了,隻是孩子肯定不保,現在如果大人能保住那就已經是奇跡了。
兩天後,蘇筱陌坐在雪舞的床前,看著她憔悴的麵孔,不禁放柔聲音,剛要說話,雪舞卻開口,淡然得近乎冷漠:“不必勸我孩子還會有的,也不必說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什麽都不要說吧……”
雪舞的孩子沒了,她也幾乎送命,遍身傷痕,便是臉上也幾乎沒有好地方,好在齊楚一直不離不棄,守在她床邊,便是蘇筱陌來了,他也沒有動地方。
蘇筱陌頓了頓:“雷霆會付出代價……”
“那又如何?孩子會回來嗎?”雪舞看著蘇筱陌,“你本該和我一起的……”
蘇筱陌聞言半晌未語,終於她起身:“你恨我,我知道,若當時與你在一起,也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雪舞轉過頭去,不再看她。
蘇筱陌從太醫院出來後,渾身虛脫了一般,仰頭看了看天,太陽光線耀眼得很呢,眼睛生疼,終於疼出了眼淚……
吳憂回來了,她看到了吳謙臉上的傷,並沒有說什麽,隻是給他上了藥,對於念槿的病情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
接下來便是雷霆被收入了大牢,夜如晦拒絕雷父的求見,亦暗中封鎖了京城九門,雷家一幹人等不許出城,最後雷霆被處了極刑,而雷父一夜之間白了頭發,主動上繳了兵權,再不過問政事。
雪舞和齊楚回了齊國,為了彌補不可逆之損失,夜如晦免了齊國三年的賦稅,又贈送了千車禮物。
吳憂回來後,一直在忙著研究治小寶的藥,蘇筱陌想幫忙卻也幫不上。
於是她去幫夜如晦處理國事,最後夜如晦一直宿在前殿,說是處理國事,蘇筱陌已經二十天沒有見到他,這一日,她求見。
他宣了。
蘇筱陌進了禦書房,也不待他說話,坐在了他麵前的檀木椅上,輕輕地拿起墨錠子,在硯裏輕輕地磨著,嘴裏道:“聽聞你已經三日沒好好用膳了……”
“嗯,不太餓。”夜如晦放下手裏的朱筆,整個人清瘦了許多,倒越發的眉眼分明,棱棱角角地,隻是眉宇間凝結地的愁緒如淡煙薄霧,隱隱不散。
蘇筱陌撩著衣襟坐了下來,她未語,嘴角是一抹苦笑,但隨即便如花般綻放了,不見一絲陰霾:“吳憂在忙,吳謙的額頭到底留了疤,連吳憂都沒有辦法,念槿會喊娘了,連喊爹爹,隻是喊得不太清楚,這些日子,他倒是沒有沒有犯病,還是吳憂有辦法呢……”
“那就好。”夜如晦的語氣柔和,他說話間放下手裏的朱筆,方才抬眼正經地看著她,“這幾天,我隻是想冷靜一下,你……還好吧?”
蘇筱陌越發地淺笑出聲:“我有什麽不好的,好吃好睡的,後宮的事情,有人分擔,月華做得很好,倒是省了我不少的麻煩呢,我當然滿意的不能再滿意了……隻是雪舞一事……”
“雪舞的事情不要提了吧……”夜如晦眉頭略蹙,伸手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淺嚐一口,而後沉聲道,“茶水都沏不好,你們越發的沒用了。”
旁邊的侍候忙上前來換,卻不料夜如晦手一甩,杯子滾落於地,白瓷與理石相撞的那一刻,蘇筱陌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然而如同想象,亦如同記憶,那樣的聲音從來不代表美好,仿佛一道閃電割碎了夜空,刹那的震撼過後,是越發的黑暗,目光茫然,不知該投向何處……
蘇筱陌睜開了眼睛,嘴角是淡然:“皇上心緒繁亂,臣妾不便添亂,還是告退了。”
沒待夜如晦開口,她便起身,不管身後是什麽樣的目光,或許沒有目光吧。
她其實心中萬般疑惑,那日雪舞與齊楚還有一幹侍衛一起入寺進香,那引開侍衛之人真的是雷霆手下嗎?,雷霆既然已承認了他特殊癖好,隻愛孕者,一直暗中跟隨雪舞,為何又不承認是他耍了計謀派人引來齊國的侍衛?
哪怕在牢裏仍舊在喊冤。
回到西華院,蘇筱陌靜靜地坐了片刻後,對吳妙兒道:“我最近幾日胃口不好,想起描秋以前做過的清拌小菜來,越想越發的覺得可口,不如你給她帶個口信,讓她幫我做幾樣菜吧。”
吳妙兒還有些不解:“到底是哪幾樣,非得她做不可呢?”
蘇筱陌想了想,歎了口氣:“還真的得她不行呢,除了她,帶沒有別人了……”
半個月後。
這是一個雨天,細細密密的雨絲從晨起一直不緊不慢地下著,天上的雲仍舊如浸滿了水的破棉絮,絲毫不見晴。
西華院,一聲悶響,門被撞開,夜如晦大踏步地從外麵走進來,身後撐傘的黃官跟不上他的腳步,被甩在了後麵,再後麵是月華提著濺上泥水的裙擺,跑得有些氣喘。
夜如晦踢開沉重的花梨木門,屋內清冷一片,先前一直或濃或淡的藥香已不存在,除了清冷還是清冷,西華院內隻剩下一個小宮女,正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迎駕。
夜如晦快步搜了一遍屋子然後回頭盯著那宮女,半晌道:“皇後皇子什麽時候離開的?”
“回皇上……奴婢,奴婢不知……”
夜如晦眸黑沉了一下,剛要說話,月華開口:“也怪不得她,臣妾到的時候,她正昏著呢……點了迷香了。”
夜如晦聞言未語,轉身坐在了床頭,他又展開手裏,那是一封信,先前月華遞給他的。是蘇筱陌的筆跡,告訴他不要再找她,她和孩子要離開朱雀,她隻想安靜於江湖。“
她用了江湖二字。
字很美。
這是夜如晦第一眼的印象,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發現,她以前倒沒有這樣認真的寫過什麽,倒是一封離家出走的書信驚豔了他。
隨後的這段時間,靈域的百姓明顯地感受到了什麽,雷氏父子倒台後自然是大快人心,而後又進行了一係列的措施,百姓對於朝庭的信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慶豐節這樣重大的節日皇上皇後竟然未到城樓上與百姓同慶,這是不尋常的。
而且這白天晚上的,都會有一隊隊的侍衛,挨家挨戶的也不知道搜查什麽人,更好像有無數的神秘人出現在他們的生活中,他們以為要打仗了,城裏出現了密探,然而並沒有消息傳來。
接下來的一年,朱雀開始與西齊摩擦起來,傳言終於要開戰了。
但是並沒有想像的戰爭打響,後來戰爭倒不了了之了。
然後百姓們便收到了詔告天下的告示,皇上迎娶了一個吳妃,據說是皇上早年流落民間的妃子,並立其子夜無謙為太子。
隻可憐吳妃命薄如紙,入宮後兩個月人便得病故了。
而朱雀國的皇後據說一直隱居在外為念槿皇子治疾患,連過年都沒有回宮,也不知道皇子的病是有多嚴重,連禦醫都無法治療。
時間飛快,轉眼間七年過去了。
朱雀國發生了很多的事情,與南燕結盟取了西齊半壁江山,西齊王室逃亡,且於途中不斷遇部下造反,到最後凋零得隻剩下一位公主瓦爾麗繼了位,並與兩國簽了條約,自此西齊隻變成了一個邊陲小國,不足為懼。
而虎賁未參與這一戰,傳聞他們起了內亂自顧不暇,還有傳聞公主病重無藥可醫,來朱雀求良醫神藥未果,最後無藥可醫,病重而亡……
朱雀的百姓仍舊等著皇後回宮,朱雀的皇宮仍舊如舊,皇上再沒有新納妃嬪,百姓都知道皇上在等皇後回宮。
這一年除夕前夕,卻傳出一條大消息,舉國悲痛,皇上夜如晦病重駕崩,太子謙繼位,改年號為久安元年。屬國各自納貢盡臣子之責,因有太上皇在後提點,太子謙進退得宜又淩厲強悍,頗有其父之風,百姓很快便接受了他們的小皇帝。
尾聲:
春分過後,空氣中都彌漫著花香。
錦官城。
是西齊與朱雀接壤的一個小城,往日也無外人來往,依山臨水,倒是一世外桃源。
這一年的節氣好像來得早些,地氣一透,滿山的幹枝梅就綻放了,遠遠看去,倒是如霞似雲,紅的粉的,如少女的衣襟,帶著脂粉香氣。
林間小路上,一對母子的身影從遠及近,小童七八歲的樣子,粉麵玉琢,看著讓人忍不住的狠狠的親兩口才好。
此刻他墨玉般的眸瞳裏全是頑皮:“娘親,古者有雲,巧言令色,鮮矣仁。剛才那位公子可算是仁者了吧。”
女子聞言嬌顏上現了幾分無耐:“槿兒從哪裏看出他是仁者呢?”
“他這幾日都在山裏勞作,見到我們很少說話,便是少了巧言令色,自然是仁者了。”孩子以為自己得了人間的大道理,頗有幾分得意,“隻是奇怪,他日日勞作都穿著白衫,還那麽幹淨的白衫……我們這位鄰居倒是有趣……嗯,也好看。”
女子聞言勾了勾嘴角:“槿兒,你先回家讓張媽媽給我們悶好黃米飯,娘親再摘些花瓣,回去釀些百花醉,告訴張媽媽,等娘親回家再給你做粉蒸肉,酒釀丸子,素燒什錦野菜可好?”
槿兒聞言嘴巴匝了匝,看了看前方不遠處的籬門,便乖巧地點了點頭:“娘親不要遠走了,迷路不好,也不要和陌生人說話,要記得快些回家哦。”
他說一句,女子便點一下頭,終於小小的身影跑進了籬笆門,女子方轉身停了腳步好像對空氣說道:“連孩子都覺得你可疑,顯然你是失敗了,務須再隱藏了吧?”
話音剛落,便從樹後走出一白衫男子,眉眼深沉:“孩子哪裏有說可疑,分明說我有趣……還說我好看吧?”
他櫻色的薄唇略抿,便有了山花的顏色。
人緩步走近,如玉山臨近,帶著威壓又讓人為傾慕。
女子仿佛司空見慣一般,絲毫不為所動,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皇上都不做了,難道這山野之趣大於朝綱?”
“非也,是這山野之中的人大於一切。”他嘴角綻放一抹笑容,眼底是篤定,“縱是給我萬裏江山又如何,沒有你,一切都是冷的……這麽久了,今日終是理我了,幸虧槿兒巧言令色這幾個字用得好。”
“我蘇筱陌呢,字不認識幾個,大道理也不懂多少,不過是一個山野村婦,有些事情怎麽也想不明白呢,我不明白有些事情,為何你寧可讓我懷疑也不解釋呢……”
“雪舞的事情?”
“雪舞的事情我知道真相了,我知道我錯怪了你,我原以為你為了江山不擇手段,竟然利用雪舞除掉雷氏父子……我知道是吳憂做的,她也是為了吳謙和你,可憐一代神醫,醫得了世人,未能醫自己,想來,她回宮之前就計劃好了一切,她原本想讓我收養吳謙,故意留我和吳謙相處,暗中觀察我的心性……”
夜如晦想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原來你知道了,那為何還不原諒我?是因這件事情我曾經懷疑你有參與而對你的冷落嗎?”
“不是指這件事情,我說的是另一件事情……我見過藍丞相了,我知道槿兒不是你的,你一直都知道,怪不得你一直不給他取名字,我一直以為你不在意我們母子是因為你心裏隻有吳憂母子。你寧可讓我誤會,讓我惡意揣測也不想告知我可怕的真相。以前我以為你介意,怕別人知道對江山不利,你來到這裏,我就知道我想錯了,你從來都是為我考慮的吧。藍丞相也是這樣說,我信。不過,我也不怪夜槿風,他也不過是嫉妒的失了心性……所以,我一直覺得配不上你呢,我不明白我到底有什麽好……”
蘇筱陌的話未說完,已被夜如晦攬在懷裏,剩下的話語盡被吻在唇邊,山風陳陳,帶來一陣花香,蘇筱陌本想說什麽,然而他懷裏的味道竟然是久違的熟悉,那是烙在生命中的味道,她曾經雖未刻意,卻早已入骨……
不遠處籬笆門吱扭一聲開了,有一鳥一犬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地衝了過來,槿兒跟在後麵追著,夜如晦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她的唇,槿兒追到他們麵前,好像不太在意,看了眼夜如晦,又看了眼蘇筱陌,喊了聲歡兒便從他們身邊跑了過去,跑了幾步後停下來回頭道:“娘,那粉蒸肉呢,我要嫩一點的,我和歡兒小語他們一會兒就回去,他們倆覺得永遠悶在屋子裏被當成小孩子不公平,我帶他們玩去了……”
蘇筱陌看著槿兒的背影,擰著眉頭道:“你聽出來他話裏有話沒有?不是,他怎麽看到我們這樣還不驚訝不生氣呢?他說被當成小孩子絕對不是指小語和歡兒吧……”
夜如晦長臂一展,攬著蘇筱陌的肩膀:“娘子,我也覺得粉蒸肉應該嫩一點……其實,有一件事情我要交待。”
“說,什麽事情?”蘇筱陌從枯井裏爬出來的那一刻就知道這世上不知藏著多少千奇百怪的秘密,難道吳憂未死,難道假的玉清清未被除掉?難道司徒幻允不是真的皈依佛門?難道夜如晦的娘親從西齊被接回來的消息是假的?不對呀,這些描秋都是確定了消息才傳給自己的。
正想著夜如晦的清淺笑聲響在耳側:“其實,那巧言令色四個字是我告訴給他的,我還告訴他,我是他爹,這小子夠意思,這些日子演戲演得這樣好,滴水未露……”
蘇筱陌聞言轉身,對著槿兒的身影怒聲喊道:“小兔崽子,你反了天了,敢跟別人胡弄你娘我……”
念槿的背影哆嗦了一下,不過跑得更快了,比兔子還快,隻是從風裏隱約傳來了笑聲:“爹,你管管我娘……”
蘇筱陌還要喊什麽,卻已被夜如晦扛起來:“娘子,大好時光,時光大好,莫辜負了……”
時光真的好——因為時間之河從未停止流淌,時間薄了所有該薄的情,更澄清了所有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