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二 癡兒傻娘4
姚遠出生之後，傻妹的病情得到了明顯的好轉，連著好多年，她都沒再犯過一次病，他們娘倆跟著嚴秀雲和姚喜蓮兩個媽媽，日子過的雖然清苦，但也總嚴秀雲和姚喜蓮這老姐倆卻非常的滿足。
生孩子之前，傻妹每天都會跑到山上去玩兒，總是跑到餓了，才會回來。可自打她生了孩子，整天什麽事兒都不幹了，一天到晚的，就一直跟在姚遠的身後，盡力盡力的照顧著他。除了不會給他洗衣做飯，她平時對姚遠的照顧，真的不比任何一個正常的母親要少。
嚴秀雲看著自己的大孫子一天一天的長大，常常跟老姐姐姚喜蓮念叨，當年真的是沒有看錯這個傻妹，現在這一家四口的幸福，全都是傻妹帶來的。
村子裏的年輕人在外麵打工，大多都把孩子送回村子裏，讓家裏的老人照顧。村裏基本上除了老人，就是一些孩子，大家對傻妹也都挺照顧的，而且她平時雖然不跟別人說話，但見人，總會衝人傻笑一下，算是打招呼了。
鄉裏鄉親的，大家都知道這一家四口過的不容易，誰家吃頓好的，都會第一時間想到傻妹一家。這傻妹雖然傻，但心裏卻清楚誰對他們好，隻要是有人來給他們送吃的喝的，她總會衝人家深深的鞠上一躬，表示感謝。
這些老人們，常常都跟嚴秀雲她們姐妹倆說：“她們能有傻妹這個閨女，真的是有福氣。”
一轉眼，小姚遠已經七歲了，離他們這個村子最近的小學，也要翻過一個山頭才能到，家裏再不舍得，也不能不讓孩子上學啊，嚴秀雲和姚喜蓮這姐妹倆，這會兒都已經八十歲了，這每天接送小姚遠的重擔，就隻能交到了傻妹的身上。
這個傻妹，平時不管交給她什麽活兒，隻要不是太複雜，她都會認認真真的幹完了。讓她照顧姚遠，那她更是連眼都不敢多眨一下，所以每天早上，她總是第一個，把姚遠送到山後的學校裏。
小姚遠長這麽大，是第一次離開姚家村，每天放學回來，都會一直的說個不停，他在路上看到的，聽到的，在學樣裏學到的，全都會講給傻妹和姥姥奶奶她們聽。
可是這一天，小姚遠從放學回來，就一句話也不說，一直低著頭，還總是盯著傻妹看。
傻妹還以為小姚遠是在和自己玩兒，就拿了一個小木棍兒，來到小姚遠的身邊：“小豬，娘跟你玩兒啊！”
自從姚遠出生之後，傻妹一直都叫他叫豬，說她自己是豬媽媽。所以“小豬”慢慢兒的，也就成了小姚遠的小名兒，每次傻妹這麽叫他，他總會高興的答應一聲。可是今天，傻妹剛一叫他小豬，他突然就變臉了：“我不是小豬！”
傻妹嚇了一跳，趕緊退後了兩步，不過跟著，她又帶著笑臉，來到了小姚遠的身邊：“小豬，娘跟你玩兒啊！”說著，還把手裏的小木棍兒往小姚遠的手裏遞。
小姚遠一把搶過傻妹手裏的木棍兒，用力的摔在了地上：“我都跟你說了，我不是小豬，我叫姚遠，我不是豬。”
傻妹看出小姚遠不開心，可是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哄他，顯得有些無助，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把那個小木棍兒又撿了起來：“我的小姚遠是小豬，我是豬媽媽，豬媽媽疼小豬。”
小姚遠聽了這話，顯得更激動了，他衝著傻妹大喊：“我不是小豬，你也不是我媽媽，你是個傻子，我不要你做我媽媽……”
說完，小姚遠就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
屋裏坐著的姚喜蓮聽到了外麵小姚遠在哭，就拄著拐棍走了出來：“遠兒啊，遠兒，來，跟姥姥說，這是為什麽哭啊？”
小姚遠一看姥姥出來了，一下就撲進了姥姥的懷裏：“是她，是她……”
姥姥心知傻妹雖然傻，但絕對不會傷害小姚遠，就以為是他們兩個玩兒的時候，她欺負了小姚遠了，於是瞪了傻妹一眼：“傻妹，是你欺負我的小遠兒了吧？看我不打你才怪！”
傻妹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兩隻手緊緊的抓著衣角：“豬媽媽沒欺負小豬，豬媽媽疼小豬……”
小姚遠扭過身來，衝著傻妹大喊：“我不是豬，你才是，你才是……”
傻妹從來都沒有見過小姚遠這樣跟自己說話，她根本理解不了，他到底是為什麽發這麽大的火，她不斷的反思著，是不是自己做錯了什麽，可是卻怎麽也想不到，隻能蹲在地上，抱著頭哭了起來。
“小遠兒，你這說的是什麽話，是誰教你這樣說你娘的？”姚喜蓮雖然很疼她這個小外孫，但她也理解傻妹的委屈。
“我同學都跟我說了，她叫傻妹，是個傻子，我不要傻子做我娘，我不要……”
就在這時，嚴秀雲剛好從外麵回來，一進門兒就聽到小姚遠大喊他不要傻妹做他的娘，老太太一方麵心疼自己的孫子，一方麵也愛惜自己的媳婦，所以一句話也沒說，就站在門口，默默的流著眼淚。
傻妹一抬頭，看到婆婆回來了，還站在門口流淚，她趕緊過來扶著婆婆，嘴裏還念叨著：“娘不哭，傻妹知道錯了，傻妹改……”
嚴秀雲緊緊的握著傻妹的手：“我的好媳婦，你哪裏有錯啊？要錯，也是我這個老太婆的錯……”說著，哭得就更厲害了。
傻妹扶著嚴秀雲來到了姚喜蓮的身邊，這老姐倆手拉著手，心裏都不好受。
她們其實早就想到，遲早會有一天，小姚遠長大了，就會嫌棄他這個傻娘了，可是真沒想到，這一天，居然會來的這麽快。
姐妹倆正哭著，小姚遠突然衝上去推了傻妹一把，把她直接推倒在了地上。
“都怪你，要不是你，同學們也不會笑我，要不是你，我奶奶姥姥也不會這麽傷心，你是壞人，你不是我娘，你走，你走……”
傻妹坐在地上，不停的擦著眼淚，弄得臉上，身上，哪兒都是土，她看看小姚遠，再看看婆婆和娘，張開了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這時，嚴秀雲突然走過來照著小姚遠的臉上打了一巴掌：“我不許你這麽說你娘，你給我記著，她雖然傻，但她卻是你的親娘，是她，懷了你十個月，是她，把你喂養大，要不是她，哪會有你，要不是她，你姥姥和我，也根本活不到現在……”老太太越說越氣，說到這兒，已經喘了起來。
姚喜蓮看到她出手打孩子，先是心疼，但轉念一想，這也是唯一的辦法了，小姚遠今年才七歲，就這樣對待他娘，如果不好好管管他，要是哪天，她們老姐妹走了，他還不知道要怎麽對待他這個傻娘呢？
她慢慢的走到了嚴秀雲的身邊，不停的拂動著她的後背：“老妹妹，你消消氣，遠兒他還小，他知道錯了。”
嚴秀雲擦幹了眼淚，指著小姚遠：“說，你知道錯了嗎？”
小姚遠從小到大，從沒挨過一下打，他說什麽也沒想到，自己的奶奶居然會給自己這麽一下。因為今天在學校的時候，其他村子裏的幾個同學在背後議論，說姚遠的娘是個傻子，還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小傻子。小姚遠得知後，就和他們理論，結果這些孩子們說，他們全都知道，姚遠的娘，名字就叫傻妹，是個不知從哪兒跑來的瘋子，剛來姚家村的時候，還打傷了好幾個人，說她一犯病的時候，就會到處打人咬人。
小姚遠說不過他們，就隻能趴在桌上哭，回到家裏，這一肚子的委屈就全都撒在了傻妹的身上。原本他以為，奶奶和姥姥一定會站在自己這邊兒，可是沒想到，奶奶居然出手打了自己，就連姥姥，好像也沒替他說一句話。
他咬著牙指著傻妹：“你就是個瘋子，傻子，我沒有你這個娘，我沒有你這個娘……”
小姚遠哭著跑出了家門，傻妹正要去追，嚴秀雲趕緊過去把她摟在了懷裏，這娘兒仨人，就這麽摟在一起，哭了起來。
打這之後，小姚遠再也沒有對著傻妹笑過，雖然他沒有再做出那麽過激的行為，但不管怎麽時候，他看傻妹的眼神，都帶著一股的怨恨。
傻妹呢，沒幾天就把這事兒給忘了個幹淨，她依然每天高高興興的送小姚遠上學，接他放學，可是小姚遠卻再不願和她走在一起，隻要她一靠近，他就會拿眼瞪她。
傻妹理解不了小姚遠為什麽這麽對她，嚴秀雲她們老姐倆隻好騙她說，小姚遠長大了，想要跟自己的同學一起上學放學，不想讓她這個當娘的再這麽辛苦了。
可是傻妹聽了這話，卻笑著跟她們說：“傻妹不辛苦，傻妹看著小豬，高興，傻妹想跟著小豬……”
沒辦法，這老姐倆就隻能跟她說，讓她接送小姚遠的時候，盡量離他遠一點兒，傻妹倒也沒有多說，從那天起，小姚遠上學放學，她總是會跟在十米之外，看到小姚遠和同學們有說有笑的，傻妹每天也都開心的不得了。
轉眼到了小姚遠初中畢業的這年，剛考完試的第二天，姚喜蓮就去世了，老太太走的很安詳，臨走前還拉著傻妹的手跟她說，這輩子能有她這麽個閨女，是她最慶幸的事情。最後，她還不忘交待傻妹，一定要好好的照顧姚遠，一定不能讓他受一點兒的委屈。
因為村子裏的學校並沒有高中，姚遠的學習成績又特別好，縣城的一所高中的招生老師找到了姚遠的家裏，說希望孩子畢業之後，可以到他們學校就讀。
嚴秀雲知道孫子出息了，自然不會反對。眼看著，再有幾天姚遠就要進城上學了，她就把自己剩下的積蓄拿了出來，然後把姚遠叫到了身邊：“遠兒啊，上了高中，你就是大人了，奶奶年紀大了，也活不了幾年了，我知道你不喜歡你娘，但你必須聽奶奶的話，傻妹她畢竟生你養你，對你恩情似海，你可以不理她，但說什麽，也不能再和吵嘴，不然奶奶就算是死，也不會原諒你的。”
這些年，姚遠雖然和傻妹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但幾乎沒再和她說過一句話，他唯恐有人知道他是傻子的兒子，也從不會跟任何人提起，自己有這麽一個娘。但他其實也不是那種不懂事的人，他心裏其實也清楚，傻妹這些年來，有多麽的不容易，聽奶奶這麽一說，他也趕緊回答：“奶奶您放心，隻要她在家好好的陪著您，照顧您，我自然是不會和她起衝突的。”
嚴秀雲把手裏的錢塞到了姚遠的手裏：“這是奶奶和你姥姥所有的積蓄，原本是想著等你長大了，給你娶媳婦用的。可是現在，我的大孫子長大了，有出息了，再過幾天啊，就要進城裏上高中了。那個招生的老師跟奶奶說了，以我大孫子的成績，三年之後，一定可以考上一所一等的大學。咱們姚家村，還從來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呢，這幾天，鄰居的爺爺奶奶們都來咱家道喜了，說我的大孫子，一定會成為咱們村子第一個大學生的。奶奶沒本事，你爹走的又早，你娘又是這樣，我們給不了你城裏孩子的那些東西，但奶奶也不想太委屈了你，這錢，你拿著，等開學了，你也買點兒漂亮衣服，也別過的太緊了，沒錢了，就再來給奶奶要。咱們村子裏現在每月還能給你娘和我發點兒錢，奶奶都給你存著，隻要你能好好學習，奶奶就是不吃不喝……”
姚遠沒讓奶奶說完，就已經把奶奶緊緊的摟在了懷裏：“奶奶，您放心，我一定不會讓您和姥姥失望的。”
傻妹一直站在他們的身後，她伸了好幾次手，總想要抱抱自己的小豬，可是姚遠卻總是像沒有看到她一樣。
傻妹今年也已經四十多歲了，頭上也有了幾縷的白發，她笑著，站在姚遠的身後，小聲的嘟囔了一句：“小豬，豬媽媽給你加油，你放假了，就早點兒回來，豬媽媽還有奶奶想你……”
姚遠和奶奶擁抱之後，轉身站了起來，傻妹還以為他這是要來抱自己呢，趕緊笑著敞開了懷抱，她真的已經好久沒有抱過自己的小豬了。
姚遠直直的走到了她的麵前，冷冷的說道：“我進城上學之後，你定要好好照顧我奶奶，你記著了嗎？”
傻妹高興的點了點頭：“小豬的話，豬媽媽都記著，都記著呢！”
姚遠說完這話，從傻妹身邊擦過，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傻妹伸著胳膊，呆在了原地：“小豬已經九年沒有抱過豬媽媽了……”
說完，她的笑容當中，流下了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