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 鄉村教師8
“後來沒過幾天，嫣然的媽媽就去世了，我和劉大夫就瞞著大家，說嫣然她們母女倆都得了急病去世了，之後便匆匆的把那兩口棺材給埋了。我和劉大夫在村裏，也算有點兒人緣，雖然大家都覺得這事兒奇怪，但也都沒多說什麽！可是這麽多年來，我一直都堅信，嫣然她一定還活在這個世上，隻是我們一直沒有找到她罷了。除了這兩年我的眼睛看不見了，其餘的那些年，我每年都會上山多少回，中原所說的那個山洞，我也早就找到了，可是這麽多年了，我卻從來都沒有見過那個什麽野豬精，更沒有我閨女的任何消息。”
真沒想到，秦老師家裏居然發生過這樣的事情，原本郎才女貌的小兩口，還沒來得及成婚就遇到了這樣的事兒，女的，到現在音信全無，男的也走了，原本幸福的一家人，現在就隻剩下了秦老師一個人。試想一下，如果把秦老師換成了我，這二十多年，我真不知道要怎麽熬過來啊！更何況，秦老師這些年來還一直堅守在講台上，一直給村裏的孩子們上著課，真的很難想象下班回來之後，推開家門，家裏空空蕩蕩的，秦老師又會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那李中原後來去哪兒了呢？”吳綿聽完了整個故事後問秦老師。
對啊，李中原離開之後，這二十多年到底過的怎麽樣了呢？
“唉，別提了，中原也是個苦命的孩子啊！”秦老師歎了一口氣，從我剛給他的那個煙盒裏又摸出了一根煙，吸了幾口才繼續說道：“事情發生了大概半年左右，我以為中原早就已經回到城裏生活了，可是有一天晚上，我剛睡下，突然聽到有人在外麵砸門，嘴裏還一個勁兒的喊著嫣然的名字。我出去一看，原來是中原回來了。可是他的樣子，已經和半年前，大不一樣了，如果不是我認得他的聲音，我根本沒辦法把眼前的這個人和之前的李中原聯係在一起。這會兒的中原，從頭到腳，根本就像是一個要飯的，破衣爛衫的，這身上，頭上，臉上，哪兒都是泥，最可憐的，是他的神智好像也不太清楚了，見著了我，他也不認得了，隻是一個勁兒的衝我傻笑，然後就是不停的問我，嫣然在家不在。”
“真沒想到，李中原最後居然會是個這樣的下場。”吳綿感慨道。
“後來，我就把他留在了家裏，他的神智雖然不太清楚，但也不惹事兒，甚至連我這院兒門都不出。而且他也算是聽我的話，我幫他剪了頭，洗了澡，他每天就坐在我家的小院兒裏看著後山，嘴裏不停的念叨著嫣然的名字。”
“那他的家人呢？他不是還有個舅舅嗎？”吳綿接著問道。
“是啊，後來我也找到了他的舅舅，可是他卻說什麽也不願跟他舅舅回去，他一直說，這裏有嫣然的味道，他要永遠的留在這裏……”
李中原的舅舅是一名公交車的司機，名叫米東來，人很老實，話也不多，來到姚家村，見到了自己的外甥，他總算是把心裏的一塊大石頭放下了。可是不管他怎麽勸說，李中原就是不肯走，沒有辦法，秦老師就跟他舅舅說：“老兄啊，既然中原他不肯走，不如就讓他留下吧，正好我家也就剩下我一個人了，他留在這兒，也能給我做個伴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
米東來搖了搖頭：“唉……半年前，中原給我打來電話，說他終於找到了那個叫嫣然的姑娘，而且她的家人也同意他們在一起了。我這個外甥從小到大都特別的懂事兒，做什麽事兒都不讓我操心，所以我和他舅媽就商量著，隻要孩子們同意，我們老兩口就沒有什麽意見了。原本和他說好了，過一陣子就來向您二位提親的，可是誰成想，這孩子卻突然瘋了。他那天跑到家裏，滿嘴的胡話，又是說他見著妖怪了，又是說他要上山上去住的。後來我和他舅媽就把他送進了精神病院，可是他這病好像也沒什麽好轉。我和您一聯係才知道，您家這邊兒也出了事兒，我想，嫂子的離世，對您的一定也挺大的，所以我就沒敢把中原的事兒，告訴您！我想，可能就是因為嫣然突然的離世，才給了中原這麽大的打擊。上個月，醫院的人通知我說，中原突然跑掉了，我和他舅媽已經找他都快找瘋了，誰成想，他居然會跑到這裏。唉……你說說，咱哥倆上輩子到底是造了什麽孽了，為什麽今生老天爺要這樣懲罰咱們倆呢？我那可憐的姐姐，就這麽一個兒子，這些年，我是隻敢疼不敢打的，還好中原懂事，也從不惹我生氣，可是現在，你讓我怎麽還有臉去見我那死去的姐姐呢？”
秦老師和米東來兩個人坐在院兒裏，一直聊到了快天黑，兩個大男人，聊著聊著，就哭了，然後又相互安慰，互相開導，可最後，兩個人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如果不是半年前的一場意外，這會兒這老哥倆兒坐到一起，應該是多高興的一件事兒啊，可是現在，加起來都一百多歲的兩個大男人，卻一個個都哭成了淚人兒。
秦老師一直沒敢把事情的真像告訴米東來，他想，米東來現在承受的壓力已經夠大了，有些事兒，還是不告訴他的好。
眼看天就黑了，米東來說什麽都要回去，他說他明天還要上班，再晚了，就趕不及回去了，臨走之前他又來到了李中原的麵前，摸著他的頭問他：“孩兒啊，你真的不跟舅舅回去嗎？”
李中原手裏抱著秦嫣然的枕頭，衝他搖了搖頭。
“老兄，你就讓他在這兒吧，有什麽事兒了，我就給你打電話……”秦老師跟他說道。
米東來點了點頭，然後蹲到了李中原的麵前：“孩兒啊，你留在這裏，一定要聽你秦叔的話，聽見了嗎？平時千萬不要亂跑，舅舅有時間了就來這兒看你，好嗎？”
李中原抬起頭，對著舅舅傻笑了幾聲：“好，好，好！”
米東來走時，說什麽也要放在這裏五百塊錢，秦老師怎麽推讓他都不願意，他說這點兒錢就算是李中原這一段兒的夥食費，等回頭他再和中原的舅媽一起來看望秦老師。
李中原就這樣，留在了姚家村。秦老師原本就把他當成了兒子一樣，現在閨女沒了，這兒子雖然神智不清，但家裏總算是有了個和他做伴兒的人。秦老師的心情也漸漸的好了起來，因為現在下了班，他總要急著回家，家裏還有個人等著他做飯呢。
就這樣，這爺兒倆又一塊兒生活了一段時間。李中原的舅舅和舅媽隔上十天半個月的就會來家裏看看李中原。每次來的時候，還都不空手，不是給他們帶點兒吃的，就是給秦老師買點兒煙。
雖然大家見麵後的心情依然不是太好，但其實這兩邊的人，看到李中原能夠安安穩穩的生活，心裏也都挺安慰的。
有一天晚上，秦老師喝了點兒酒，趁著酒勁兒，他又來到了嫣然的房間裏。其實這段時間，他已經很少會進嫣然的房間了，因為每次進來，他這心裏就像是刀紮一樣，要不是今天趁著酒勁兒，他真的無法麵對嫣然留下的一切。
他坐到了嫣然的書桌前麵，又拿起了閨女的照片：“閨女啊，你現在到底在哪裏啊？”
剛說了一句話，他突然聽到了外麵的大門響了一聲，他趕緊衝出房間，卻發現大門是開著的。
“中原，中原，是你嗎？”他在屋裏找了一遍，卻發現李中原不見了。
難道李中原出去了？不會啊，在這兒住了這麽久，他根本連這院兒門都不願出，今天為什麽會突然離開呢？
秦老師趕緊往外追，這村裏一般到了十點以後，就沒有人外出了，他這剛一出門兒就看到了有個人影朝著後山跑去了。
秦老師趕緊去追，果然是李中原，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跑到了山腳，秦老師在後麵一邊追一邊喊：“中原，中原，你這是要往哪兒去啊，你停一下，秦叔追不上你了！”
李中原一看秦老師追來了，跑的反而更快了。兩個人就這麽你追我趕的，來到了山腰，秦老師實在是跑不動了，就停下來大喊了一聲：“中原，你要是再往前跑，我以後就不讓你進我家的門了！”
沒想到，喊完這聲之後，李中原真的停下了腳步。他轉過身來跪在地上，不停的朝著秦老師磕頭：“叔，我對不起你，是我對不起你，你就讓我上去吧，我知道，嫣然他就在山頂上，你讓我去把她接回來吧，我真的好想她啊！”
秦老師過來把李中原摟在了懷裏：“傻孩子，嫣然她不在山上，我已經上去找過她多少回了，她真的不在山上。”
“叔，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李中原難得說話這麽著趟，可能他是又想起以前的事兒了吧！
“叔不怪你，叔不怪你，你聽話，跟著叔回去，我已經沒了閨女，你可不能再出什麽事兒了啊！”
李中原沒有再跑，老老實實的跟著秦老師回到了家裏。接下來的三天裏，李中原一直不吃不喝，也不肯睡覺，一直念叨著要去找秦嫣然。
秦老師怕他這樣下去，再有個什麽好歹的，就趕緊給米東來打了電話。米東來當天下午就請假來到了秦老師家。
李中原一見舅舅來了，趕緊跪到舅舅麵前：“舅舅，舅舅，我聽見嫣然在後山的山頂上叫我，她讓我上去陪她，她說她好冷，好冷！秦叔他不肯讓我上去，你快幫我求求他，讓我上去陪陪嫣然吧！”
米東來安慰了他幾句，沒多大一會兒，李中原便趴在他的腿上睡著了。
等他睡熟了之後，米東來和秦老師合力把他抬到了床上。原本李中原一米八的身高，體重少說也得有個一百五六十斤。這才過了半年，他就已經瘦成了一把骨頭，這會兒最多也就有個一百來斤，米東來抬著他，這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出了房門，米東來跟秦老師商量：“我看，中原的病又犯了，我想把他帶回城裏，讓他再住院治療，不知兄弟你的意思怎麽樣呢？”
“這樣下去確實不是個事兒，他已經三天沒吃過東西了，你能把他帶回去也好，等他的病好了，不行我再去把他接回來。”
米東來到村支部給單位打了個電話，找了個關係不錯的同事，借了單位一輛小車，現在就往這邊兒趕。然後他和秦老師一塊兒，把李中原抬到了一輛農用三輪車上，因為村裏的路不太好走，他們就想著用三輪車把李中原送到大路上。
可是這一折騰，李中原一下子就醒了，他知道舅舅這是要帶他回城裏，突然就大喊大叫了起來：“我不走，我不走，我要留在這裏，我要留在這裏！”
“孩兒啊，你聽話，咱回去到醫院裏看看，大夫要是說你沒事兒，舅舅馬上就送你回來，行嗎？”
“我不，我不，你放開我，放開我，我要留下來找嫣然，我要去山上找嫣然！”
秦老師找來了一捆繩子，和米東來一起把中李原捆到了三輪車上，秦老師騎上了車，米東來坐在後麵扶著外甥。這三輪一啟動，李中原叫的聲音就更大了，可是不管他說什麽，這兩個人都沒有停車，李中原瘋了似的，不斷掙紮著。米東來隻能用手按著他，不停安慰他：“孩兒，舅舅求你了，你聽話，不要鬧，咱看完了病馬上就回來，行嗎？”
李中原突然點了點頭：“行，舅舅，我聽你的話，不過你答應我，看完了病，你馬上就得送我回來，好嗎？”
米東來聽到外甥突然說話正常了，心裏那叫一個高興，他趕緊把李中原摟在了懷裏：“好，好，舅舅說話算話，一看完了病，馬上就送你回來。”剛一說完，米東來突然大叫了一聲。
秦老師趕緊把車停了下來：“老兄你怎麽了？”
這一下車，秦老師才看到，李中原這會兒正狠狠的咬住了舅舅的肩膀，嘴裏還含混不清的喊著：“讓我下車，讓我下車！”
米東來咬著牙，衝秦老師擺了擺手：“兄弟，隻管走，沒事兒！”
就這樣，他們勉強的來到了大路上，米東來的肩膀上，被李中原咬的黑紫，可是他一句也沒罵過李中原，更沒有動一下手，他這個舅舅，真的做的比親爹還要親啊。
不管李中原怎麽罵，怎麽喊，他們幾個人一塊兒把他按在了車上，米東來答應秦老師，回去安置住了李中原，就給他打電話。
回村的路上，秦老師一個人騎著三輪車，眼淚突然就流了下來。想想這半年來發生的事兒，再想想最近一段時間李中原在他家的時候，他暗暗的說道：“中原，你趕緊把病治好了，叔在家，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