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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監投繯尤家店 白衣人吟唱桂枝兒(二)

  那酒極有力道,二人幾口燒酒下肚,便覺通身上下暖烘烘的,魏忠賢將醬色杭緞貂皮披風抖落在身旁,將粗瓷碗中的酒幹了道:“咱家這些年也夠了,什麽錦衣沒穿過,什麽玉食沒進過?想起當年的落魄光景也知足了。”


  “爺也有落魄的時日?的倒想不出。”


  魏忠賢喟然道:“咱家的困頓與煩憂你哪裏體會得到?咱家自萬曆十七年進宮,算是半路出家,到今日整整三十九年了。剛入宮裏,沒有一個靠山,隻得任人欺壓,記在司禮監秉筆太監孫暹名下,其實是在劉吉祥手下當差,難耐寂寞,便與徐應元、趙進教幾個知己吃酒、擲骰子,這樣過了整整十年。孫公公的掌家邱乘雲原在禦馬監,奉詔往四川監礦,便去投奔他。誰知那賊子不念同出一門之情,險些將咱家害死,隻得又轉回宮裏。甲子庫當差,東宮典膳,伺候王才人。這一步步的哪裏有一點兒易處?好在總是比在家挨餓要強。”


  李朝欽斟了酒道:“爺竟忍饑挨餓?的不信。”


  “也是實情,如何不信?是與今日的富貴牽扯不上吧!”魏忠賢花白眉毛下的兩眼黯淡下來,將頭上的兜羅絨帽摘了,歎道:“咱家入宮前在肅寧縣生活,終日遊玩賭錢耍子,隻是身上哪裏有這般許多的金銀?連累妻女都跟著咱家受罪,一頓飽一頓饑的,終難混出個名目來。後來不該借了東門裏司禮監李太監苗掌家的二兩銀子,那是利滾利的絕命錢,哪裏還得起?但見了太監的富貴,一時狠心用刀自行斬斷了孽根,將妻子馮氏賣了,女兒送入鄉鄰楊六奇家做童養媳,孤身一人到北京闖蕩,經過多少苦楚,方才討得滿門簪纓,位同開國,隻是轉眼間就要去了,不可惜,心裏卻也戀戀難舍。”


  “否極泰來,自古道如此。上公爺不須悲苦,當年爺貧困至極,卻有了一場大富貴。如今也算窮途末路了,不得回到京城,突降恩,盡複了原位,還不是憑萬歲爺一句話麽?”李朝欽勸慰著,心中自己也是不信,片刻之間,如何能使萬歲爺收回聖命?

  “你不必哄咱家了。”魏忠賢閉上雙眼,幾滴淚水終於灑落到前襟,他的心似是從出京的那便已死了。突然,他又睜開眼睛,吃驚地側耳聽著,不知何時隔壁的房客唱起了歌,方才二人隻顧話,竟沒有聽到。


  ――聽初更,鼓正敲,心兒懊惱。想當初,開夜宴,何等奢豪。進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裏,隻好醉村醪。又怕酒淡愁濃也,怎把愁腸掃?……


  此時,屋外四下一片銀白,夜色深濃,萬俱靜,歌聲傳來,字字入耳,風狂,雪飄,歌起,使人倍覺淒涼孤寂。魏忠賢心裏一動,若有所思,李朝欽道:“上公爺,聽他的歌詞似是在爺呢!”


  “的竟會是咱家?”


  “可不是麽?當年高堂華筵,羊羔美酒,笙歌豔舞,如今荒店村醪,酒入愁腸,的果是爺當前的景況呢!”李朝欽幾句話將魏忠賢得愈加狐疑,到底是什麽人在隔壁?更深夜靜的唱什麽歌?極想過去看看,又自恃著身份,沉吟不語。李朝欽探問道:“的去看看是什麽人?”


  “也好。”


  李朝欽穿了靴子便要開門,卻聽一個陰冷的聲音問道:“夜深了,還要唱歌,敢是快樂得睡不著麽?”透過門縫一看,見劉應選握著繡春刀站在那歌者的門前。


  “兄台可是也有同好?”歌聲戛然止住。


  “嘿嘿,同好倒沒有,是怕你誤了明日起程。”


  “弟四海為家,隨處飄零,起不起程本沒有什麽分別。”


  “老弟這份胸懷,不是高人,也是隱士了。咱倒想見見!”未等屋內人應聲,劉應選雙手按在門板上,暗中用了陰柔的力道,輕輕一推,那門閂竟被齊齊震斷。李朝欽閃身出門,在窗外偷看。屋內一個清瘦的白衣書生,盤腿坐在炕上,手裏各捏一支竹筷,抬眼看著麵前的不速之客。炕桌上一燈如豆,依次擺著四隻半大的粗瓷碗與一個空酒瓶,做成簡陋的宮、商、角、徵、羽五音。劉應選不待白衣人話,到桌前大剌剌坐了,直言問道:“方才所唱是什麽曲調,如此淒惻?”


  白衣人見話人舉動之間衣角處微微閃露錦衣衛的官服,臉上隱隱閃過一絲不悅,放下手中的竹筷道:“《桂枝兒》。”又道:“官爺造訪,豈可無茶!隻是這寒地凍、窮鄉僻壤的,哪裏喝得到什麽好茶?有詩雲:深夜客來茶當酒,學生反其道而行,以酒作茶,幸勿見怪。”著從桌下摸出兩瓶燒酒,將一瓶推到劉應選麵前,自將一瓶的蓋子拔了,仰頭就是一大口,目光炯炯地看著麵前的來人。劉應選見那書生狂放不羈,將酒瓶拿在手中掂了幾下,複又放下道:“咱生在江南,知道金陵長幹裏等地多有此曲調,總是男歡女愛,極盡妖嬈之事,與你所唱大不相同。”略一停頓,唱道:“泥人兒,好一似咱兩個。撚一個你,塑一個我,看兩下裏如何。將他來揉和了重新做。重撚一個你,重塑一個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


  白衣人見他一介武夫言語竟也透出幾分風雅,聽他所唱卻詞曲鄙俗,但細細品來,情深意切,哀婉纏綿,自有一番風致,又仰頭喝了一口道:“官爺的極是,學生喜愛南曲的婉麗柔媚,卻又不滿其盡訴兒女私情,便依銅琵琶鐵綽板的北曲略改了些調子。”


  “聽你口音不是本地人氏?”


  “學生家居江南,出來原是參加鄉試,不料突遭國喪,鄉試停了,便四處遊曆,也好長些見識,多些曆練。學生年紀長大,卻還是一領青衿,姓名羞於告人,官爺海涵。”


  劉應選哈哈一笑:“好,好!你自顧唱罷,咱就不叨擾了。”起身出門,李朝欽急忙退回屋內,見魏忠賢還在慢慢地飲酒,兩頰酡紅,已有幾分酒意,便阻攔道:“爺不要喝了,心酒多了傷著身子。”上前要取了酒碗,魏忠賢翻起眼睛,將酒碗護住道:“喝不得幾口了,醉裏死了也勝似醒著挨刀。”


  “爺莫要這般喪氣的話,的知道萬歲爺隻是有旨將爺扭解回京,究竟如何處置尚未可知,爺不可失了心誌精神。”


  “不必哄咱家了,咱家心裏明白,也不是個怕死的人。若是咱家不死,崇禎也不會踏實,殺人樹威,咱家成全他。”魏忠賢將碗中的酒仰頭幹了,問道:“那唱歌的是什麽人?”


  “不過一個落魄的秀才,一人獨居,想是以歌聊慰寂寥。”李朝欽語氣之中大覺不屑。偏偏歌聲又咿呀響起:


  二更時,輾轉愁,夢兒難就。想當初,睡牙床,錦繡衾?。如今蘆為帷,土為炕,寒風入牖。壁穿寒月冷,簷淺夜蛩愁。可憐滿枕淒涼也,重起繞房走。


  夜將中,鼓咚咚,更鑼三下。夢才成,還驚覺,無限嗟呀。想當初,勢傾朝,誰人不敬?九卿稱晚輩,宰相謁私衙。如今勢去時衰也,零落如飄草。


  “好賊子!竟是上公爺了。”李朝欽勃然大怒,便要攘臂出門,與那白衣人撕打。魏忠賢道:“扶了咱家,去看看是哪裏的神聖,像是頗知咱家底細的。”李朝欽忙給他穿了黑色緞麵靴子,又給他披了醬色杭緞麵貂皮披風,緩緩出來,卻見隔壁房中空無一人,燈還亮著,炕桌上尚餘半碗酒,一個酒瓶歪倒桌上,灑了半桌,兀自滴流。二人正在驚異,隻聽窗外傳來一聲長笑,繼而又響起歌聲:


  城樓上,鼓四更,星移鬥轉。思量起,當日裏,蟒玉朝。如今別龍樓,辭鳳閣,淒淒孤館。雞聲茅店月,月影草橋煙。真個目斷長途也,一望一回遠。


  二人爬到炕上,捅破窗紙向外觀看,見白衣人不知何時跳窗而出,在漫的飄雪中,邊舞邊歌,想是有了幾分醉意,腳步踉蹌,將地上的積雪踩得異常淩亂。魏忠賢心裏一凜,便覺自己也似到了雪舞的屋外,那雪花如影隨形一般鑽入衣內,通體冰冷,侵人肌膚,寒徹五髒六腑,暗道:此人如此張揚,顯露行跡,無所顧忌,想必大有來頭,可是崇禎派來的東廠坐記?身後必是有大批的廠衛跟隨,劉應選、鄭康升也竟似與他相識一般,不然如何探問幾句,不敢為難?魏忠賢心念及此,渾身不禁連連顫抖幾下,李朝欽忙道:“爺可是寒冷?還是回屋吧!這屋子火盆將要熄了,冷得緊呢!”


  魏忠賢並未回聲,依然看著窗外,見那白衣人翻身倒在雪中,似是睡熟了,一動不動,片刻後,雙手捧了雪在臉上搓了幾下,起身向無邊的雪夜中一路吟唱而去,歌聲隨著雪花飄來。“鬧攘攘,人催起,五更氣。正寒冬,風凜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溫彼此。隨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馬聲嘶,似這般荒涼也,真個不如死!”唱到最後一句,早已不見了蹤影。


  魏忠賢回到屋內,越發感到白衣人神秘莫測,暗想怕是回不得京城了,與其等他人動手,還不如自行了斷,免得受辱受苦。主意一定,心裏竟似坦然了少許,喚過李朝欽道:“咱家不管聖命如何,是斷不會再回京城了。與其被押解回去受辱遭難,不如趁官旗們尚未到時,尋了自盡倒還幹淨。咱家榮華富貴也享得夠了,年紀也老邁了,比不得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還長,且忍一忍,還有出頭的時候。咱家身邊這許多的金銀珠寶,怕是都成了身外之物,沒什麽用處了,隨你任意取拿,趁夜色未明,你自遠去找個所在躲了,先逃過一時再。”


  “的跟隨爺多年,怎能將爺一人拋下?上入地,的都願意與爺共進退,也好報答爺的知遇大恩。”李朝欽悲泣道。


  魏忠賢一把將他摟了,垂淚道:“咱家本來就是將死的人了,即使崇禎沒有詔命,還有多少年的日子?咱家已過六十大壽,世間什麽事也都經過了,還有什麽值得留戀?要割舍不下的也就是你們這些孩子,眼見是不能守著你們了,也不知崇禎怎樣處置你們,那些朝臣怕也不會放過你們。咱家倒是兩眼一閉,痛癢不知了,隻是可憐了你們。”


  李朝欽低聲抽噎不止,良久才:“的們離不開爺,勸爺切不可尋此短見。”


  魏忠賢將他放開道:“咱家何嚐想如此?事到如今,也沒法子了。你快遠去逃生吧!”


  李朝欽抱住魏忠賢的雙腿哭道:“孩子是爺心腹的人,蒙爺抬舉,也享了多年的富貴,情願與爺同死,爺就不要再趕的了。”魏忠賢一腳將他踹倒道:“你這個享不了福的奴才,竟要自家作死麽?這是咱家一人的報應,與你有什麽相幹?官旗也不會找你,咱家何忍白白將你的命搭上!”


  “的早就沒了父母親朋,若不是爺可憐,的怕是早填了土溝,喂了野狗,哪有今日的袍帶靴帽?橫豎的這條賤命是爺給的,爺若不在了,的也沒什麽生趣,不如隨了爺去倒心安。”


  魏忠賢將他拉起,一把摟在懷裏,歎道:“孩兒,你竟這般鐵了心地不知死活,咱家就成全了你。如此下場,你可恨咱家?”


  李朝欽臉上竟露出一絲喜色,急忙回道:“的能陪爺一輩子,自是福分,的欣喜都覺不及,哪裏有什麽怨恨?到了陰曹地府,的依舊這般地伺候您老人家。”


  “好孩子,好孩子!”魏忠賢摸著他的頭,麵色悲戚,似是極為感慨,長長地歎口氣道:“想想往日裏車水馬龍的,咱家身旁來來往往有多少人,不料到頭來卻隻落了你一個。也是意,你就為咱家送終吧!咱家一生沒有兒子,隻有一女,早已嫁人,侄子倒有幾個,眼下又不在身邊,就收你作兒子,正了名份,黃泉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李朝欽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魏忠賢喚他起來,含淚道:“不必再拘那些俗禮了。別人做爹爹的都是為兒女謀些富貴榮華,咱家卻竟將兒子一塊去死,心裏好生不忍,實是慚愧得緊!咱家往昔何等的尊榮,不想卻連累了孩兒。”


  李朝欽道:“爹爹既不願受辱,孩兒也不想偷生。孩兒即便是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不會有爹爹的富貴,世間不過如此,有什麽值得貪戀的?”他似是想得已極明白透徹,臉上竟有些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


  “哈哈,不過是一場春夢罷了!”魏忠賢淒然一笑,兩淚交流,哽咽道:“孩子你去找些綢緞來,咱家死也不可太過隨便,胡亂尋根繩子不雅相。”李朝欽拭了眼淚,悄悄出去到車上找來一匹白綾撕成兩條大帶,搭到房梁上,打好了死結,跪下磕了頭道:“爹爹,孩兒先走一步,在望鄉台上候著爹爹。”


  魏忠賢起身道:“還是爹爹先走。”


  “那孩兒就再服侍爹爹一次。”


  一會兒,屋裏沉靜下來,那盞的油燈依然燃著,將二人高掛的身子映滿了半個牆壁,外麵的風雪嗚嗚地吹個不住。


  屋門輕輕地開了,白衣人閃身而進,見他一動不動,粲然一笑,罵道:“狗賊,你也有今日!”隨後一口氣將燈吹熄了,退了出去。


  剛放亮,劉應選聽後院馬嘶騾鳴,起身穿衣,臉也沒淨,推門出來,不僅吃了一驚,好大的雪!足足有半尺上下厚。好在雪已住了,朔風還在呼呼地刮著。他縮著脖子,活動了幾下手腳,在屋簷下邁步四下查看,見廚中炊起,夥計們在院中吱吱呀呀地踏著雪忙碌著,有的喂騾馬,有的打掃院裏和車上的積雪,輕步往來,低聲著話兒,怕驚醒了屋裏的客人。尤克簡一眼看到他,忙用手撩著棉袍的前襟,跑過來笑道:“劉爺起得恁早,這大雪的氣,幹冷幹冷的,道路都封了,怕走不得呢!想是的與爺有緣分,老替的留您老人家呢!”


  劉應選被他一,想起奉旨押送的日期,隱隱生出幾絲不悅,鼻子裏哼了一聲,罵道:“你這混賬狗才,滿口胡!爺要急著趕路,正在心焦,你卻什麽留客不留客的,要咒大爺麽?滾!”著,照他屁股上一腳,將尤克簡球一般地踹出數尺遠,頭上的帽子落了,露出光禿的頭頂。尤克簡沒想到拍的不是地方,敢怒不敢言,一手捂了痛處,彎腰撿起帽子,喃喃而退,剛轉過身,卻被人撞了個滿懷。他心裏窩火正沒處發泄,見是廚房燒水的夥計,抬手一掌,叱罵道:“你他娘的奔喪麽?這般沒眼睛地亂撞,還不快給各房的大爺送熱水洗臉去?”


  那夥計慘白著臉,瞪著兩隻眼睛呆呆地看著他,竟似被打愣了一般,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尤克簡氣急,反手又一掌,“白日撞見鬼了,這般傻站著?還不去幹活!”不料,夥計仍舊站著不動,驚恐地望望背後,哭道:“掌櫃的,不怪我,不怪的呀!”


  “什麽不怪你?你不好好幹活,倒是東家錯了,不該打你?”尤克簡越發生氣,灶下另一個夥計道:“尤掌櫃,的方才分明聽到咣當一聲,想必是他送熱水不心將瓦盆打了,不怪他卻怪誰?”


  “不是、不是盆打了,是、是屋裏死了人!”夥計又回頭驚恐地看了幾眼。


  “什麽死了人?你這殺才沒由來咒我尤家,快去賬房支清了工錢滾蛋!”尤克簡住了手,卻氣得哆嗦起來,“我怎麽對不住你,看你可憐,給你口飯吃,你竟這般恩將仇報!”


  “的怎敢咒您老人家?方才的到裏院的上房送洗臉水,見房門虛掩著,敲了半晌的門,喊了數聲,裏麵卻沒絲毫的動靜。的還以為客人早起出去賞雪了,推門一看,我的爺!房梁上吊著人呢!死了、死了兩個,舌頭伸出一尺來長,真如戲台上的吊死鬼一般,的嚇得失了魂,哪裏還顧得了什麽盆子、熱水的。”夥計跪在地上,彎曲著伸出兩個手指,兩眼哀哀地仰望著,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幾個夥計見他越越離奇,白日撞見活鬼一般,哪裏相信?有意調和,忙放下手中活計圍攏過來,一邊拉扯他離開,一邊賠笑勸解道:“尤掌櫃,他平日裏也老實著呢!青白日的,莫不是魔症了,中了什麽邪?在那裏胡亂道,掌櫃的自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那尤克簡兀自不依不饒道:“你這殺才,早起便這般胡,想是成心壞咱店裏的生意,若不是大夥兒為你擔待,看不剝下你的皮來!”


  “嘿……是該剝了他的皮,免得他在這世上多嘴多舌,惹是生非。”一個陰冷的聲音傳來,接著乒乓幾記耳光,打得夥計原地兜了幾圈。


  尤克簡嚇了一跳,不知劉誌選何時又轉了回來,剛才嚐過他的厲害,不敢硬攔,忙堆笑道:“劉爺的是。的自會擺布他,教他一輩子長個記性!爺且停手,千萬別累著您老人家。”劉應選本來悠閑地看著尤克簡打那夥計,但聽到夥計的話,疾步縱起,搶到魏忠賢下榻的上房,見房門大開,梁上高高地掛著兩具屍體,驚得渾身大汗,也不想人是怎麽死的,隻怕走漏了消息,忙一把將門關了,轉身過來便打,見尤克簡有意阻攔,取出加蓋錦衣衛關防的公文,在他眼前一晃,並將外麵的棉袍一掀,露出裏麵的飛魚服來,冷笑到:“方才咱去上房裏看過了,裏麵的人好好地在吃茶呢!哪裏有什麽投繯上吊的?你可要再去瞧瞧?”一把抓了夥計,一手按著身後的佩刀,兩眼緊盯在他的臉上。夥計並不領會,以為懷疑自己看錯了,急聲道:“的分明看見兩個吊在……”


  尤克簡本就看出劉應選一幹人來頭不,方才瞥見了他身上的飛魚服,驚得手足冰冷,平日裏隻在戲文和書人的口中猜想錦衣衛的模樣,這窮鄉僻壤的哪裏見過?那不知死活的東西竟還要不分輕重地開口強辯,他又驚又急又怒,不容夥計完,上前窩心一腳,喝道:“你這混賬王八蛋,大爺都了人好好的,你還要這般扳汙好人,連累店也就罷了,若連累了這位大爺,到時就是磕千萬個頭,也抵不起的!”揮手命身邊幾個夥計將他拖走,轉頭彎腰賠笑道:“劉爺,這廝想必還沒睡醒,兩眼惺忪的,自然看不真切,大爺何必與他計較?上房裏的客官既是好好的,客官不招呼,的們自然也不須去看,再敝店開了已逾百年,正德皇爺下江南時便在此路過,不曾出過半點差池,怎會有這驚嚇人的命案?大爺且回屋消消氣,的再替爺出出惡氣!”


  劉應選換了笑臉,一拍他的肩膀道:“你這店開了百年,也真不容易!”隨後麵色一斂,肅聲:“你可知道上房裏住的是怎樣的客人?”尤克簡並不回答,隻搖一下肥圓的腦袋。“諒你也看不出事體來!那裏住的是朝廷欽犯。”劉應選眨動兩眼,神色極為詭秘。尤克簡幾乎要驚叫出來,大冷的卻一下子冒出通身的汗來,木然地大睜著兩眼,看著身前這位欽差,頓覺事情蹊蹺起來,上房裏住的是怎樣神秘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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