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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大局規勸情切切 斬驍將回師意迷迷

  毛文龍偌大的身軀竟被他輕輕背在身上,身子掠起,跳到帳外。林翔鳳等人一驚,呐喊著緊追出來。袁崇煥霍然起身喝道:“將他們攔下!”謝尚政呼哨一聲,山石後麵衝出幾十個身形魁梧的軍卒,扇形圍了上來,手中赫然持著五尺長短的西洋鳥銃,一齊指定了毛文龍、毛永義二人。袁崇煥哈哈大笑:“看看是你的腿快,還是本部院的西洋火槍快。綁了!推回大帳!”


  林翔鳳聽得耳熟,循聲望去,那話的赫然就是那個黑衣人,心下大覺奇怪,他怎麽竟搶到了前麵?若不是有近道可行,此人的輕功當真高明!當下大喝一聲,拳打腳踢,衝到韓潤昌麵前道:“不可戀戰,我在前麵開路,你護好督師,一起衝出去。”


  韓潤昌陡見林翔鳳回來,精神大震,取下身上的硬弓,連發數箭,將幾名壯漢射倒,一聲呐喊向外衝殺,那黑衣人早已料到,叫道:“放暗器!”霎時,飛鏢、袖箭、透骨釘等各色暗器如同飛蝗一般,林翔鳳、韓潤昌二人一麵揮舞刀劍遮擋,一麵急呼後退,饒是如此,已然有十幾個軍卒著傷。袁崇煥見親兵被殺的殺,傷的傷,心知不敵,忙命退入屋內待援。他望望屋外黑沉沉的夜色,命軍卒看準後用弓箭射擊,切勿教他們靠近放火,從懷裏取出那個鐵鑿道:“難道雙島也歸屬了毛文龍?”


  林翔鳳借著窗外閃動的火光,見上麵刻著一個的“毛”字,點頭道:“督師得不錯,屋外那些殺手便是毛文龍派來的死士。海上一計不成,才施此二計。他們靠飛鴿傳書,十分迅捷。”


  袁崇煥收了鐵鑿道:“看來毛文龍對我早生了戒備之心。”


  “他必是不想教人踏入東江半步的。”韓潤昌看著袁崇煥道:“弓箭已然不多,督師可換了軍卒衣服,盡早衝殺出去,不然一旦他們將屋子點燃了,那時……”話音未落,窗外已飛進幾隻火把,引燃了窗幔,登時屋內火光衝。林翔鳳急道:“快些躲了,心暗器,免得成了他們的活靶子!”身邊的軍卒早已連聲“哎喲”,倒地痛呼不止。


  袁崇煥憤然道:“千軍萬馬之中,本部院也不知衝殺過多少次,想不到今日會死在這海內的孤島上,真是教人死不瞑目。”


  林翔鳳將袁崇煥拉到楹柱後麵,奮力一掌,將北向的窗擊爛,急呼道:“督師先走!”


  袁崇煥圓睜雙目,慍聲道:“翔鳳,我什麽時候帶頭退過?”


  林翔鳳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垂淚道:“督師千金之體,下蒼生共賴,怎可以守此坐以待斃?世上沒了我們幾個不打緊,若是、若是沒了督師,咳、咳,那遼東還有哪個可指望?我等兄弟豈非成了大明的罪人,咳、咳,真、真是萬死莫辭呀!”


  二人爭執之間,屋內煙氣已濃,眾人嗆得不住咳嗽,呼吸艱難,韓潤昌與林翔鳳對視一眼,低喝道:“擒賊先擒王!”一腳將屋門踢開,林翔鳳連連將屋中燒著的桌椅拋出,二人雙雙躍起,勢若瘋虎,直向黑衣人撲來。黑衣人暴退幾步,喊道:“不必與他死拚,隻用暗器招呼他。”二人眼看暗器如滿花雨疾射而來,情知厲害,不敢硬拚,揮刀護住要害,且舞且退,堪堪又要被逼回屋內。正在危急,山腳下驟然傳來陣陣喊殺之聲,袁崇煥見援軍將至,命軍卒將剩餘的狼牙箭射出,將屋外的殺手逼退數丈,暗器已是難以打到,率軍卒跳出門來。


  不一會兒,喊殺聲漸近,林翔鳳呼道:“督師在此――”氣發丹田,聲聞數裏,隻一疏神,已有幾隻暗器打在身上,好在距離甚遠,力道已緩,入肉不深。


  謝尚政大呼道:“我們來了!督師無恙麽?”黑衣人見勢不妙,呼哨一聲,霎時退得無影無蹤。不多時,謝尚政率將士殺到,謝罪道:“卑職來遲,督師受驚了!”回身將五花大綁的尹繼阿推過來,一腳踢倒,罵道:“兵營一有動靜,卑職便帶人前來增援,不想這狗賊竟在半路狙擊,好在雙島這些軍卒經不得一陣衝殺,各自散了,不然豈不誤了救援大事!”


  尹繼阿早已嚇得癱在地上,林翔鳳一把將他提起,問道:“那個黑衣人是誰?”


  尹繼阿坐起身形,驚恐地看看四下,顫聲道:“他是毛……”話未完,一聲冷笑傳來,“你好大的膽子!”遠處的山石後飄出一個鬼魅般的影子,赫然便是黑衣人,他雙手齊揚,隨即向後山奔去。


  韓潤昌大急,事起倉促,不及多想,縱身護到袁崇煥身前,林翔鳳看不清他發的什麽暗器,不敢伸手去接,隻這一緩,便見尹繼阿翻身倒地,俯身探看,見他的眉心和咽喉各插一枚長長的喪門釘,早已氣絕,兀自大睜著兩眼。暗忖:黑衣人去而複返,竟悄無聲息,想必是有什麽密道機關。想到此處,忙道:“督師,敵暗我明,前途險惡重重,不如連夜回寧遠。”


  袁崇煥搖頭道:“毛文龍以為我受此襲擊,必定驚嚇而回,正可出其不意趕往島山。本部院倒要看他耍什麽花樣?”


  謝尚政跟在袁崇煥身後,皺眉道:“督師心意已決,卑職不好再勸。隻是遼東這副擔子何止千斤?都在你的肩上,朝廷無人可換,還是不要大意的好。”


  袁崇煥停住腳步,撫劍歎道:“我何嚐不知?但是隻是一味堅守,遼東恢複必回遙遙無期,實在有負皇恩。若能收服毛文龍,無異如虎添翼,水陸齊發,直搗黃龍便為時不遠了。毛文龍暗地裏與後金款和,雖隻想貪圖些金銀財物,並非一心投靠,但我既總督遼東,實在難以容他腳踏兩隻船,不思報效朝廷。唉!東江之事如不能善加督責,難免群起效尤,令不能禁,如何用兵?東江雖,事關重大呀!不可置之不理,冒些凶險卻也值得。”


  船隊連夜拔錨起航,色漸明,大海潮生。此時,西南風起,順風順流,船行甚快。過了鬆木島、黑山、大黑山,風勢已,波平浪靜,海水漸漸轉成藍色,異常澄澈,自是與淺海不同。袁崇煥不時用千裏鏡?望,卻見一個島猶如一頭肥豬橫臥在海上,心中大奇,知道副將汪翥祖輩在遼東打漁,喊來詢問。汪翥笑道:“此處已屬黃海了,離旅順口不遠。那島本來沒名字,後來往來的漁夫見其形狀酷似一頭肥豬,便取名豬島。”著又指點道:“這一帶島嶼甚多,起的名字多是蟲魚禽畜之類,豬島以外,還有什麽鳥島、蛇島、蝦蟆島、牛島等諸多的怪名。這些島中,蛇島最為凶險上,卑職從時就沒聽過有人踏上蛇島半步。”


  “為什麽?”


  “島上遍地都是黑眉蝮蛇,也不知有多少條,奇毒無比,見血封喉,不用上島了,就是遠遠地瞧上一眼,也要嚇得幾心神不寧的。”


  袁崇煥聽得興味盎然,問道:“咱們要去的島山上可有什麽奇怪之處?”


  “島山三麵環海,隻有西邊與陸地相連,離旅順口陸路十八裏、水路四十裏。島上不生樹木,一座不高的山宛如亂石堆砌,甚是荒涼,沒有人煙,倒是個清淨的所在。”


  “旅順口的守將是哪個?”


  “聽也是姓毛,想必是毛文龍的死黨。”


  袁崇煥舉起千裏鏡望了一會兒,見旅順口深探大海,周圍聳著幾座山峰,不由連連點頭道:“這裏真是屯兵的好地方,進可攻盛京,退可入海堅守。又與山東登、萊兩州隔海相望,南風吹起,也就一晝夜的海程,這條海路若是貫通成一線,攻打後金何等便利!”


  話間,船已近岸,早有守軍劃一艘艇迎上來引路。船剛停穩,搭好跳板,一個滿身甲胄的軍官上來,沙啞著嗓子道:“旅順遊擊毛永義叩見督師,一路辛苦。”接著將袁崇煥迎入草舍道:“這島山本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地方,沒有一戶人家。毛帥奉督師鈞旨,要在此會晤,倉促間蓋不成瓦房公館,隻搭了些草舍,實在簡慢。督師萬金之軀,若是住不慣,可將臨時行轅設在旅順口,供應也方便些。”


  “不必。此處海闊空,寂寥無人,最宜話談心。本部院行伍多年,也是能吃得些苦的。”袁崇煥問道:“聽毛文龍手下無一不姓毛,你是他什麽人?”


  “情在父子。”


  袁崇煥捋須大笑,“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難怪人稱東江兵驍勇善戰,建州夷奴聞風喪膽。”


  “督師誇獎,東江上下感激,義父他老人家聽了,還不知有多高興呢!”毛永義躬身謝了,又道:“已午時了,督師遠來,舟車勞頓,用飯歇息吧!卑職不叨擾了。”告退而出,屋外的林翔鳳迎上來,笑道:“毛遊擊,也真難為你了,數日之間能搭起這上百間的草舍實在不易,督師極是滿意!”極親熱地向他肩頭輕拍一掌,暗暗用了三成內力,毛永義似是躲避不開,實實地受了這一掌,“啪”的一聲,竟是十分響亮。毛永義皺眉揉肩道:“將爺真是神力,骨頭都覺疼了。”


  林翔鳳見試探不出,單刀直入道:“幾前,毛遊擊不是還在雙島麽?什麽時候回來搭得草屋?噢!是了,旅順口人馬不少,想必兩邊一起動手的。”


  毛永義呲牙一笑,道:“將爺笑了。卑職惟恐這些軍卒懶惰,一直督責不休,哪裏離得開一刻?不然誤了督師與義父的約會,卑職這顆幹癟的頭顱熬不得幾碗湯,盛不了幾兩酒,怕是要被拿來當球踢作溲器了。”林翔鳳拱手道了辛苦,心下暗忖:卻也奇怪,此人身形酷似昨夜的黑衣人,怎麽竟沒有一點兒武功?難道看走了眼?

  次日,袁崇煥一大早起來,草草用了飯,命謝尚政、韓潤昌留守大營,帶了汪翥、林翔鳳、程本直與五十名軍卒,圍著島山四周查看,島山不過彈丸之地,不到一個時辰便已走遍,果見島上不用樹木,就是寸草也不生長,到處都是褐色的亂石。汪翥道:“每年入夏,海水漲起大潮,此島全被淹沒,直到進了九月,潮水才退。數月海水浸泡,草木難生。”


  程本直道:“好地方!觀海看日頭,一點兒也沒遮攔的。隻是那首《觀滄海》的千古絕唱要改一改,‘樹木叢生,百草豐茂’,隻能是‘樹木不生,亂石當道’。了。曹孟德未能到此,如今又前不見古人,不知改得如何?可惜!可惜!”


  汪翥怪異地瞥著他道:“難得你這般的雅興!若是被人圍困在島上,終不成要啃石頭充饑麽?”


  程本直一怔,不知如何作答,訕訕而笑。袁崇煥笑道:“本直是個風雅之士,就是真的絕了糧,也會弦歌不輟的。你倆的情懷不同,見識自然各異。汪翥看的是眼前,本直是要意會古人。”


  程本直麵色不由大窘,口中呐呐道:“本直不過一介寒儒,豈可與前賢相提並論?督師胸藏萬甲,聲震下,文才武功都是極匹配的。”


  “這個可留與後人評。剛才你孟德不及此處,甚覺可惜,似大可不必。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江山留勝跡,我輩複登臨。一代有一代的人物,一代有一代的功業,何需強分什麽軒輊?”袁崇煥望著北方,問道:“本直,聽你剛才的話,可是怪我不教你帶兵麽?那好,我正有一事要你去辦。”


  “可是要帶兵偷襲皮島?”


  “看來《三國》你讀得不少。東江務要穩固,豈可自相殘殺。兄弟鬩於牆,得利的必是外人,不可行此下策!”


  “……”程本直默然低下頭。


  “不要瞎想了,你回寧遠吧!”


  “回寧遠?”三人大驚。


  “是。帶些戰船回去,不必留下這麽多。”


  程本直問道:“留下幾艘?”


  袁崇煥笑而不答,輕輕伸出三個手指。“什麽?隻留三艘!那不是任由毛文龍宰殺麽?”三人又驚又急。


  汪翥道:“兵分則勢孤。眼看六月初一的約會之期已到,尚不知毛文龍要帶多少人馬來,他若猝然發難,豈不壞了督師一世的英名?”


  “不必擔憂,我留的人越少,毛文龍帶的人越多,便越發平安。”


  林翔鳳一直未能插進話來,此時更是聽得越發糊塗,急急地道:“好漢難敵四手,惡虎害怕群狼,哪裏有人越少越取勝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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