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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智獻詐降計 陳奇瑜貪賄縱殘敵

  鍾鼓的聲音才歇,眾人兀自在交頭接耳,卻聽城南麵遠遠傳來幾聲炮響,震得屋頂簌簌作響。屋門轟然洞開,陳奇瑜提劍排闥而出,目光炯炯地逼視著眾人,高聲道:“桌上的奏折,本部堂已拜發,速用六百裏快馬飛報皇上。曹先生、王先生,還有你們幾個,今夜看本部堂殺賊——”眾人吆喝一聲,各上戰馬出城而去。


  練國事接到陳奇瑜的軍令,暗中吩咐手下將士網開一麵,隻等高迎祥到來。四更色,滿星鬥燦爛,高迎祥果然命李自成為前鋒,張獻忠斷後,自帶蠍子塊、張妙手居中,率領大隊人馬闖營而出。官軍虛張聲勢地阻攔一陣,練國事又親率人馬呐喊著追趕了數裏,眼看著他們鑽入深山,連放了幾聲號炮,轉回大營,命人飛報陳奇瑜。陳奇瑜急令練國事帶精兵晝夜不歇,趕往車廂峽北麵的穀口埋伏,自率副將劉遷、遊擊賀人龍、楊化麟、柳國鎮尾隨,又調盧象升以為後援。


  高迎祥等人鑽入深山密林,聽著後麵呐喊之聲漸漸遠去,勒住白馬,眺望四周的群山道:“這些山嶺抵得上數萬官兵!”


  蠍子塊笑道:“咱隻要到了山裏,跟官軍兜起圈子,他們就是再多的人馬,也是拖得胖的瘦瘦的病病的死了。他們終日花酒地,哪裏吃得下這等苦處?不似咱們都是窮苦人出身,腳板兒早磨得鐵一樣硬了。”


  “不光是腳板兒磨硬了,是咱們的命賤膽子大,什麽都豁得出去,不像陳奇瑜那般金貴,二品的朝廷命官,潑的富貴,怎能隨便拋了?咱們怕什麽?在家裏是等死,出來造反也是死,可這樣死得壯烈,死得有聲響!”高迎祥捋定絲韁,翻身下了白馬,提著馬鞭,指指崎嶇難行的山路道:“他陳奇瑜也不用走這等的山道兒,自有八抬大轎抬著,前呼後擁,衣食無憂,用不著像咱們這般拚命,要他擔當風險,自然不容易。”


  蠍子塊也下了馬,哈哈大笑道:“他一介腐儒,哪裏會有如此豪氣!終日逢迎往來,的都是虛言假話,豈有咱們這般快活自在!”


  二人隨著隊伍向前緩行,山路曲折往複,回首望去,數萬大軍拉著馬,挑著糧草輜重,在山裏蠕動,猶如一條蜿蜒的巨龍,或隱或現,時斷時合,行進極是艱難。日色過午,埋鍋造飯,填飽了肚子,接著行進。色將晚,走了半日,卻又轉回了原處。高迎祥正要派人到前麵責問,李自成帶著兩個親兵趕來道:“稟闖王,此山峰嶺相連,路徑曲折,咱們迷了路。”


  “迷了路?”蠍子塊和跟上來的張妙手對視一眼,吃驚道:“怪不得方才看見埋鍋造飯的地方有些眼熟,原來折騰了半,竟又折了回來,這可怎麽好?”


  張妙手瞪著眼睛道:“自成,你不是遇到鬼打牆了吧?怎麽能轉回來呢,走過的路不記得麽?”


  高迎祥擺手道:“遇到鬼打牆的都是深夜獨行的人,哪裏有數萬大軍給鬼打了牆的?”他雖寬慰眾人,可心裏卻不由自主地向下一沉,眼看黃昏日落,數萬大軍若在原地繞起圈子,阻隔難行,一旦後麵追兵上來,四麵夾擊,情勢必會萬分危急,見張妙手麵色有些倉惶,轉頭問道:“自成,到底是怎麽回事?”


  李自成搔著腦袋,狠狠罵了一聲,才回道:“我發覺路徑不對,就命人沿路做了標記,可還是轉回了原路。這山路極多,四處都有岔道,真弄不清哪條道可走出去?”


  高迎祥擔心張妙手的鬼打牆傳揚出去,對大軍不利,當機立斷道:“快去找個向導!”


  “這附近杳無人煙,找個向導比打隻猛虎都難……”李自成頗有難色,見高迎祥陰起了臉,隻得改口:“我多撒出幾個兄弟,也並非難事。”轉身欲走,卻見李過押解著一個大漢過來,嚷道:“抓了一個官軍的奸細,抓了一個官軍的奸細!”


  李自成看那大漢,三十歲出頭的模樣,破舊的粗布短褂,褲腳高挽過膝,腳蹬一雙麻鞋,體格魁梧,紫銅色的麵皮,似有多年風餐露宿之苦。當下冷笑一聲,問道:“看你也是窮苦出身的一條漢子,怎麽甘心給朝廷做鷹犬,殘害自家兄弟?”


  那大漢抱屈道:“大爺,我本是此地的樵夫,砍柴回家,猛然見了這些人馬,嚇得躲在岩石後麵,不想心驚膽戰,斧頭失手落地,砍在山石上,給這位爺聽見了,帶人一擁而上,將人綁了,硬人是什麽奸細。”


  李自成逼視著他道:“這裏方圓數裏沒有人煙,山路又崎嶇難行,哪裏會有人在此居住?”


  大漢絲毫不慌,答道:“大爺想必是初次路經本地,見此處滿眼的亂石奇峰,看不到人煙。這倒不奇怪,此處傳是女媧娘娘的故裏,當年女媧娘娘練五彩石補蒼,將剩下的石頭丟落在此,山路行走不便,卻常有些獵戶樵夫出沒。往前麵走不過十五裏,便是興安縣城,城裏店鋪林立,買賣興隆,是個繁華的所在。”


  “哦,前麵是興安縣城?”李自成上前給他解了綁繩,無意間帶起大漢身上的衣衫,後背上赫然有幾處褐紅的圓疤,閃著幽幽的冷光,他仔細打量片刻,忽然喝問道:“你一個砍柴的樵夫,身上怎麽來的箭傷?”李過等人聞聲,各持刀劍將大漢團團圍住,蠍子塊、張妙手也紛紛呼喝道:“快!若有半句假話,必是官軍的奸細,絕不可饒了!”


  高迎祥大步上前,分開眾人道:“你可是躲什麽仇家,在深山裏隱居?”


  那大漢本來有些驚慌,見一個白淨高大的漢子過來問話,那些壯漢神色之間對他甚是恭敬,抱拳施禮道:“這位大爺眼光果然過人。人名叫左良玉,本在遼東戍邊,原是遼東經略袁崇煥大人手下的都司,因替袁大人鳴不平,挨了四十軍棍,一怒之下,殺人逃回了關內。可卻有家難回,隻得躲在這深山中,靠打柴為生。實不相瞞,這位大爺的箭傷,是追隨袁大人苦戰寧遠時給後金兵射的,人整整躺了一個月。”左良玉的本是實情,可也隱瞞了不少。袁崇煥當年平定寧遠兵變,責打了他二百軍棍,他甘心受罰,待罪戍邊。袁崇煥死後,他心灰意懶,跑到關內,在昌平駐軍中做了一名校。由於武藝出眾,為總兵尤世威賞識,舉薦給以兵部侍郎銜總督昌平駐軍的侯詢,侯詢保舉他做了副將。此次領兵進入河南,已升作總兵,統領兩千多人馬。


  高迎祥聽他來曆得真切,暗自敬佩,疑心頓去,抱拳回禮道:“左兄弟原來跟隨袁督師在關外抵禦後金,失敬了。看來你到此也有不少年頭。”


  “五年有餘。”


  “左兄弟可願幫哥哥個忙,給我們引引路?”


  “哥哥如此坦誠待人,萬死不辭。”左良玉躬身道:“這裏便是女媧山,雖然山重水複,道路難辨,但比起你們越過的大巴山,已算不得高聳險峻了。前麵鳳凰山有一處山穀,人稱車廂峽,地勢低平開闊,乃是平常客商出入的必經之路,出得山穀眼前便是興安城。”


  暮色蒼茫,在左良玉的引領下,大軍緩緩向鳳凰山進發,走了不到半個時辰,果見一座不高的山嶺,似是展翅欲飛的鳳凰,山路也漸漸平坦開闊。高迎祥等人上馬而行,前麵傳過話來,離車廂峽還有不足一裏的路程。高迎祥傳令下去,今夜趕到那裏宿營,明日黎明時分攻占興安城。


  此時的興安城內外都已駐滿了官軍,陳奇瑜將行轅建在興安縣衙,分兵出去,獨自一人閉著眼睛坐在簽押房內,中軍、幕僚、親兵們在門外伺候著。屋內燃起幾棵粗大的蠟燭,照得一片通明。他忽地睜開眼睛,盯著桌上的那個刻漏,那刻漏打做得極為精巧,上有一隻黃銅的鳳鳥注水,一朵金蓮在下邊承著浮箭,水浮箭升。刻漏旁邊是一封加蓋兵部火漆密印的牛皮信套,封緘已好。他側耳聽聽,朝外麵問道:“幾時了?”


  門外的中軍、幕僚、親兵們也圍著一個刻漏,忙不迭答道:“剛剛酉時。”


  “鍾鼓樓怎麽沒動靜?”


  “想是與老爺的刻漏有些出入……”


  正著,鍾鼓聲連續傳來,極為悠長。


  中軍詫異道:“老爺眼前不是有蓮花漏,怎麽來要問?”


  “東翁有這般的大事在心頭,能在屋裏坐得住,已非凡人。你不記得謝安聽侄子大破前秦苻堅,一時走得慌忙,腳上的木屐都給門檻碰壞了?”


  “看來老爺的氣度還勝過謝安呢!”中軍看了幕僚一眼,點頭讚佩。


  鍾鼓的聲音才歇,眾人兀自在交頭接耳,卻聽城南麵遠遠傳來幾聲炮響,震得屋頂簌簌作響。屋門轟然洞開,陳奇瑜提劍排闥而出,目光炯炯地逼視著眾人,高聲道:“桌上的奏折,本部堂已拜發,速用六百裏快馬飛報皇上。曹先生、王先生,還有你們幾個,今夜看本部堂殺賊——”眾人吆喝一聲,各上戰馬出城而去。


  養德齋內,崇禎獨坐在禦案後批閱奏折,那一大摞奏折批閱完畢,夜已深了。他將留在一旁的一個奏折取過來,又細細看了一遍,提筆欲批,卻躊躇起來,放下朱筆,吃了一口涼茶,喃喃自語道:“唉!廢了一年多的工夫,吳橋兵變才有這般一個結局!本來叛軍不過區區兩千餘人,越打越多,最終竟有數萬之眾。該死的孫元化!”


  孔有德兵變吳橋後,還兵大掠,登萊巡撫孫元化與山東巡撫餘大成擔心朝廷怪罪,想著大事化,事化無,竟力主安撫,下令沿途州縣不得出兵邀擊,致使孔有德一路暢通,先後攻陷陵縣、臨邑、商河,隨即殺入齊東,攻陷青城、新城,兵臨登州城下。城內的中軍耿仲明及都司陳光福等,暗中策應,舉火開門,孔有德從東門攻入,登州失陷。孫元化自殺未成,與同城將官一起被俘。總兵張可大斬殺其妾陳氏後,在官署懸梁自盡。餘大成見事已鬧大,不敢再隱瞞,上疏朝廷。想到此處,崇禎臉上怒意大盛,饒是已將他兩人免職逮到京師,最後餘大成充軍,孫元化斬首棄市,猶覺心頭怨氣難消。孫元化這樣一個腐儒,滿身的頭巾氣,竟給舉薦做登萊巡撫,成了開牙建府的封疆大吏,其中大有情麵!他不由有些遷怒周延儒、徐光啟,恨恨地忖道:朕如此待你們,你們卻如此待朕!用這樣一個不中用的門生故舊,敗壞朝廷大事,還替他求情。若不是朕力排眾議,提拔福建右參政朱大典任山東巡撫,並急調遼東勁旅五千入關參戰,真不知登州之亂何日了結。


  朱大典至德州後,派副將牟文綬馳救平度,斬殺叛將陳有時。派總兵金國奇、參將祖寬為前鋒,率遼東兵馬與孔有德戰於沙河,大敗孔有德。乘勝追擊,直至萊州城下,圍困萊州城的叛兵解圍而去。金國奇窮追不舍,與叛軍再戰於黃縣,斬殺上萬人,俘獲近千人,追至登州城下,在城外斬殺李九成,叛軍首領僅存孔有德、耿仲明、毛承祿三人。孔有德見大勢已去,用大船載著子女財帛,從水門出海而遁,耿仲明等也隨之逃出登州,叛兵無心守城,登州被一舉攻克。旅順總兵黃龍奉旨率兵在海上攔擊孔有德、耿仲明,斬殺李應元,俘獲毛承祿、陳光福。孔有德、耿仲明拚死衝殺,投奔後金去了。


  崇禎歎息了一陣,終於又拿起朱筆批道:“擢升朱大典為兵部右侍郎,世襲錦衣衛百戶,其他參戰將領各賞賜有差……”批到此處,想到孔有德、耿仲明二人竟然漏網,皇太極對他倆頗為禮遇,親出盛京十裏,設宴迎接,賜蟒袍、貂裘、鞍馬,授孔有德都元帥、耿仲明總兵官,賜敕印,予以重用。孔有德感激涕零,進獻了紅衣大炮。登時心情大壞,奮筆批了:叛首毛承祿解押來京,以大逆罪,依律寸磔。隨即啪的一聲,將筆狠狠扔下。


  門外伺候的馬元程見了,輕手輕腳地進來,心地收拾好朱筆,擦幹淨了墨跡,勸道:“萬歲爺,已是亥時了,該歇息……”見崇禎瞪了眼睛,趕忙收住嘴。


  “你見朕什麽時候睡這般早了?”


  “萬歲爺這幾日進膳比平日少,皇後和貴妃兩位娘娘都叮囑奴婢,萬萬不可忘了給萬歲爺提個醒兒,以免太過勞累。奴婢見萬歲爺批完了折子……”著眼圈兒竟有些發紅。


  崇禎聽他囉嗦,擺手道:“朕沒不歇息,想到外麵走走。五黃六月,月白風清,活動活動筋骨也不是壞事。”


  馬元程聽了,破涕為笑,忙不迭道:“奴婢去喊當值的侍衛。”


  “不必了。朕就在外麵露台上走走,他們帶刀佩劍的,反會大煞風景。”崇禎一邊阻攔著,一邊邁步出門。


  新月早已隱去,隻剩下滿的星鬥,閃爍不已,銀帶子似的銀河橫亙長,像是一大袋散落的珍珠。淡淡的霧氣將四周的宮殿樓閣籠罩起來,朦朧中越發顯得無上的尊嚴。崇禎走到露台右側的那座鎏金銅亭前,伸手摸在亭頂上,溫潤而濕涼,那江山社稷金殿竟也有些迷蒙了。


  “當當當……”三聲雲板響亮,崇禎心裏一緊,在一旁掌著宮燈的馬元程早已顏色大變,快步朝乾清宮通往養德齋的拐角處跑去。這是崇禎早就立下的宮規,倘若夜間有十分緊急的軍情文書,不論什麽時辰都不能延誤,必須趕快啟奏。內閣、通政司、司禮監夜間長年輪值,當值的內閣大學士、秉筆太監接了緊急文書,便到拐角處敲響雲板,值夜守候的太監宮女接過送到崇禎寢宮門外,交與在寢宮外間值夜的太監宮女,到禦榻前跪呈。崇禎接過牛皮封套,連扯兩下,才撕裂一條口兒,拆開來,抽出文劄,在燈下展讀,不禁笑逐顏開,仰歎道:“十年剿匪,畢其功於一役。陳奇瑜果然不負朕望,將反賊們都困在了車廂峽!”


  馬元程賀道:“萬歲爺聖明,廟算千裏,萬裏江山河清海晏,實在是中興可期啊!”


  “恭喜萬歲爺——”侍衛、宮女一起拜賀。


  李自成率先鋒營進入了山穀,路倒是還算平坦,隻是寬僅丈餘,難以疾行。夜色已濃,將士們燃起了火把,但穀中霧氣蒸騰,饒是連成了一條火龍,所見不過三五丈遠,兩旁的山石變得迷蒙起來,奇峰突兀,怪石嶙峋,似要撲麵而來。走了近一個時辰,估計後麵的大隊人馬也都進入穀中,才吩咐安營造飯,帶領李過等人到前麵巡視查看,卻見顧君恩急急趕來,問道:“闖將,這裏是什麽所在?”


  “想必是車廂峽了。左良玉呢?喚他過來問問。”


  李過前後問了個遍,哪裏有什麽左良玉的影子?顧君恩道:“此處不管是不是車廂峽,但此穀兩峰加峙,形勢險要,易入難出,咱們數萬人馬擁擠在這等狹窄之地,一旦官軍守住兩邊的穀口,前後夾擊,插翅也難逃了,萬不可在此宿營停留!”


  李自成聽了大驚,急命道:“快去稟報闖王!”話音未落,山頭上一聲炮響,落下一陣石雨,隨著射下無數的火箭,帳篷糧草霎時燃起熊熊烈焰。眾人驚呼著四下躲避,李自成大喝一聲,“隨我衝出去!”揮刀向前急奔,行了不足數裏,眼前早已堆起了無數的亂石,將穀口堵得嚴嚴實實,山上燈籠火把照得一片通明,數十麵戰旗獵獵作響,旗下一個大漢哈哈大笑道:“流賊,你可還認得咱?”


  李自成細看,赫然是失蹤了的左良玉,心頭頓時有如重錘撞擊,暴叫道:“左良玉,是好漢的下來與咱見個輸贏,用這般毒計算得什麽英雄?”


  “哈哈哈……你這不知死的草寇,到了這等境地還兀自嘴硬!實話與你,這等妙計是陳大帥想出的,要是咽不下這口氣也沒用,你怕是見不到他了。”左良玉揮動令旗,山上射下滿的箭雨,李自成等人急忙後退。


  後半夜,下起了瓢潑大雨,將衣甲帳篷淋得精濕。折騰了一夜,李自成等人又餓又冷,疲憊不堪。色微亮,闖王傳下令來,眾首領齊聚中軍大營商議對策。李自成叮囑李過等人,官軍隻想困守,不會入穀廝殺,心山上的冷箭,不可輕舉妄動,然後帶了顧君恩急匆匆趕往大營。一路上,抬眼四望,不由驚出一身冷汗。隻見兩麵絕壁陡起,勢若刀削斧砍,直插雲。時值初夏,林草茂密,荊棘遍布,更覺狹長陰森,逶迤難行。不由暗暗叫苦,自己一時大意,竟給人誘入了絕境,上無路,入地無門,眼睜睜困死在此,這可是數萬弟兄的性命呀!頓時遍身冷汗,悔恨交加。


  大營建在一個狹而曲折的山洞中,點著火把,一塊平坦的大石四周圍坐著高迎祥、蠍子塊、張妙手三人,個個神色沉重,高迎祥的右肩上係著一條白帶,已給鮮血浸得半透。他上前問道:“闖王受傷了?”


  “不打緊,中了一箭。箭頭已取出,敷了金瘡藥。”高迎祥微笑著,略抬一下右臂,以示傷得不重,但卻疼得嘴角抽搐兩下,額頭冒出細細的汗珠。


  蠍子塊看著李自成,陰陰一笑道:“都傷到了骨頭,怎會不重?自成兄弟,你帶的好路!這回怕是逃不過此劫了,你該不是與那左良玉串通一氣,將我們賣了吧?”


  李自成一怔,心頭酸楚得不知如何辯解,洞口有人大叫道:“他若敢如此負義,咱老張頭一個饒他不過!”隨著話音,張獻忠大步進來,自顧坐下,對蠍子塊道:“他若投了官軍,還到大營來做什麽?守在山頭等著收屍就行了,何必來陪咱們!”


  蠍子塊自知話過了頭,苦笑一聲,掩飾道:“有自成兄弟替我收屍,倒是享福了,得個全屍,不定還有個棺槨,總強過給那些官軍亂刀砍個稀爛,喂了山裏的虎狼!”


  張獻忠拍了他一掌,叫道:“你怎的如此喪氣!咱就守在穀裏,他來一個咱殺一個,多殺一個賺一個,怕什麽?”


  “官軍肯進來就好了,拚死廝殺一場,或有生逃的一絲希望,就怕他們堅守不戰,咱們的糧草燒毀了不少,能熬得過幾?餓就餓死了。”高迎祥臉色歎了口氣,憂慮道:“車廂峽南北兩個出口都伏有重兵,東西兩麵山上有大炮和強弩,咱們近十萬弟兄被圍困於此,不少兵卒受了箭傷,又遇大雨,無處躲避,刀甲上都生出了斑斑鏽跡,不少箭羽脫落不能再用,士氣低落,人心浮動。要盡早想個法子,不然拖延一,就多一的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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