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石縫裏的嫩芽窗外而來的花
時間闌珊,已近黃昏。
整個護國寺似乎提前進入了暮夜,整座寺廟都是一片靜寂。
護國寺門戶緊閉,以往做晚課的僧人也不見蹤影。
直至藏經閣,方見袈裟林立,原來所有的僧人都聚集在了這裏。
隻見他們結跏趺坐,唇角翕動,默念經文,神色間皆是一派肅然。但那稍顯急躁的掐珠動作還是暴露了他們內心的波瀾。
誰能不起波瀾呢?當傳說走入現實,當絕境卻逢綠洲。
雖說他們遁入空門後所學所聞的就是關於佛的種種,但那隻是文字,隻是不知真假的傳記。他們能夠獲得的隻是根據文字提升自己的德行修養,提高自己的文學素養而已。
至於所謂修行有成後的種種神異果報,他們也隻在佛經中耳聞,他們各自都明了,那隻是存在於傳說中的神話,現實中想要在這方麵修行有成,幾近妄想。
但就是在這種環境下,卻讓他們窺見了神話一角。
雖然隻是神話最邊緣的邊角料,但那也是神話。
那種複雜的心緒,無人辯得清到底是怎樣的。他們隻知道,今天過後,各自的心裏都會燃起一盞名為希望的燈。
雖然憑他們自身的特質,基本不會缺少光亮,就如同此刻,那一片鋥亮的光頭反射著餘暉的光暈,使這片空間亮了不止一個度。
當最後一絲餘暉將散盡的時候,借著那剛剛登場的微微星芒,經堂眾人看見一朵花憑空出現在了薑蟬的懷裏。大家有誌一同地揉了揉眼睛,再度望去,沒看錯,那朵花還在那裏。它就那樣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那裏。
先前還隻是玄之又玄地感受到那種不凡氣機的時候,眾人就已經激動得無以複加了,現在更是親眼目睹了那花朵地憑空出現,他們的情緒不由更加的亢奮,如同打了雞血,瞬間感覺自己擁有了使不完的勁兒。
他們望向閉目參悟的薑蟬,眼神都亮了幾個度,如同覲見真佛般虔誠。
他們盡力平複著激動的情緒,將呼吸放得更緩,甚至閉上眼,將注意力集中在鼻尖,似乎如此就能聞到那朵花與眾不同的芳香。
黑夜徹底來臨,星月之光射入門窗,披灑在薑蟬身上,營造出一番幽幽意境,更襯得她不似凡人。
沒有燈火的照明,一切都是朦朧不清的,大家竭力調動聽覺、嗅覺、知覺等感官去感受空氣中的變化。
夜色漸深,蟲鳴蛙叫、風動樹搖之聲在寂靜的夜空下愈發突出,經堂眾人的感官也愈發靈敏。倏忽之間,他們似乎聽見了什麽東西破土而出的聲音。凝神側耳,隻覺窸窸窣窣間,不絕如縷。眾人漸漸將精力都集中在了那突然出現的聲音上。
大家閉目在夜色中一邊傾聽一邊猜測,那會是什麽呢?
一直到下半夜,窸窸窣窣的聲音愈發明顯,伴隨著的還有一股鑽入鼻尖的清香味道。那味道與雨後田地裏散發出的青草味道相似,隻不過少了一股泥土之氣,顯得更加純粹。
所以,難道先前聽到的聲音是青草出土的動靜?如果真是這樣,那瑞和公主到底都參悟了些什麽啊?
憑空出現的花朵,像是傳說中的隔空取物的手段,而讓青草出土生長,這更是傳說中得道神佛才有的神通啊!難道瑞和公主其實是哪位尊者的曆凡之身?
隨著時間過去,草香愈清,花香也愈濃愈雜,但沒有人睜開眼去瞧瞧。盡管他們也好奇,但他們更享受沉浸在這種氛圍裏的感受,雖不是完全的參悟狀態,但這種機會也是難得的,是以眾僧仍然閉目感受,順其自然。而郭皇後等人,早已在花草之香中靠著彼此睡著了。
黎明就在眾僧的靜坐參禪、猜想思考中到來了。當眾僧感覺到光明在眼前晃悠不斷時,便慢慢睜開了眼睛,稍稍適應一下後,便立刻抬眸望向了薑蟬處。
隻見在她三尺之內的地板縫隙內皆長出了尺寸高的青草,草色青嫩,令人無盡愛憐。想是以前散落其間的草籽被她激發了生命力而長成。
在她周身還散落著更多的各色花朵,盡管一晚過去了,它們的色彩還是那麽明豔,生機也依然勃發盎然。
而盤坐其間的人,氣質愈發神秘縹緲了。
看到她本人,你不會有觀察其神貌穿著的心情,隻會覺得那是不可冒犯的存在,哪怕不小心看了過去,也會立刻移開視線,深恐無意冒犯了她。
郭皇後等人也在隨後不久清醒過來,看見大家都已睜眼,不由頗覺尷尬。隨即也望向薑蟬,見其狀態越發不可測,心間不覺一片焦急。正準備去問詢一番僧行大師,強行喚醒她是否有礙。畢竟對於郭皇後來說,薑蟬的安危更加重要,至於成就什麽的,都是次要。
郭皇後的一番打算尚未實施,薑蟬那方便已睜開了雙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裏似有無數文理法則流逝,眾人不小心望過一眼便立即閉目流淚。那是他們尚不能奢求的境界,望之生疼。
就這樣過了一刻鍾,薑蟬似才從某處抽回心神,恢複平時模樣。她眨巴眨巴眼睛,看過一圈經堂眾人,再望向經堂之外,似乎是朝陽初升的時刻。
她自然知道自己晉升其間定然發生了什麽,看看自己周邊的傑作,也勉強能猜到,但時間過去多久,她還真不能估算。沉浸在法則裏似乎是沒有時間意識的,如果是沒有突破前還能根據經驗推測,晉升過後,以前的經驗就不能作為參考依據了。
她蹦起奔向郭皇後,一股腦兒撞進她懷裏,撒嬌道:“母後,我怎麽了?”
她很自然的在郭皇後懷裏撒嬌賣癡,這是她的母親,在她麵前撒嬌賣癡似乎是一件很自然安逸的事兒,沒有什麽難為情的。不知道這是母女天性的還是身理因素的影響。
郭皇後其實也不是很清楚,雖然知道其間她是什麽樣子,但具體因何,她同樣一片茫然。於是她將視線投向僧行大師,薑蟬也跟著望了過去。
僧行大師先是解散了經堂裏的其餘僧眾,然後才看向她們。
他露出一個明朗的笑容,說道:“公主和娘娘不必擔心。公主昨天是在聽經過程中達成了某種契機,進入了參禪頓悟的狀態。且公主慧根天生,福源深厚,昨天在頓悟中應是領悟了某些神通。吾等參禪一生,尚比不上公主一次頓悟,實在慚愧。”
郭皇後等人聽了,格外驚喜,摟著薑蟬愛不釋手。薑蟬見僧行大師仍然望著她,不由問道:“大師還有什麽事情嗎?”
郭皇後等人也隨著薑蟬看向僧行大師,他先是按規矩行了個佛禮,然後才道:“修行之路,達者為師。公主之能,足以為吾等之師。吾等想請公主點撥一二,不知可否?”
薑蟬思考片刻後道:“吾一向認可佛門大乘教義的思想——悟道參禪,本就應該將自己的修行經驗教導眾生。如今吾六度未全,尚處小悟,境界低下,經驗淺薄,隻要爾等不嫌棄,吾願意一試,讓大家一起交流一番。”
僧行惶恐道:“您自謙了,能得您指點已是吾等三生之幸,豈會嫌棄。”
薑蟬笑道:“不必如此,就當是道友互相交流就成。”
僧行固執道:“尊卑不可亂,佛門之中,您是先行者,是我佛門尊者,吾等不可僭越。”
薑蟬無奈道:“此次頓悟本就有大師之功,而且溝通交流本就是雙贏之事,給你們說道的時候也是我自身的一次溫故知新,真不必太過拘束。”
僧行不為所動,道:“那麽多人一起聽經,隻有您頓悟了,這隻說明了您自身才能天縱,福緣深厚,與貧僧無甚關係。”
薑蟬聽了,知道改變不了他們的觀念,便就此打住,轉而說起了其它安排:“此次頓悟,吾還需沉澱整理一番,交流時間就定在一旬之後吧。”
僧行道:“遵法旨。”然後行一佛禮便自動退去,將空間留與郭皇後等人。
薑蟬聽著他的回答,才反應過來對方先前說她是佛門尊者這句話的意思,不由得在心底感慨了一番:“功利之心真是如影隨形,無處不在啊,但這就是人。為了私欲,為了集體,為了理想,甚至這是人本能的選擇和反應,往往做了當事人心裏還意識不到。但這也並無甚可指摘的,它就是生命中的一環,堂堂正正的存在著。”
感慨過後,她便向著郭皇後一通撒嬌,變回了郭皇後所熟悉的那個小阿蟬。
薑蟬知道郭皇後他們有很多疑問,但她打算在回去的途中再解答,於是道:“母後,我餓了,你不餓嗎?我們先去吃飯,有啥回去的時候再說唄。”
郭皇後等人這才注意到自己的肚子早已咕咕叫了,便依言先去進食早餐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