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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變

  天冷了,所以需要冬衣。


  軍隊裏隻給飯,而沒有菜,所以需要錢買菜下飯。


  鞋子破了,兵士多是在軍隊裏自己編草鞋的。


  但是冬日裏,穿著草鞋真的能夠扛得住嗎?

  嬴政看著這些家信,一點一點感知遠在千裏之外的那些秦人的生活。


  那些從一封封家信之中透出的艱難困苦。


  他曾與鞠子洲一齊待在農會裏務農兩個多月,體會過勞作有多麽辛苦,也知道種地的大概收入其實很低。


  更關鍵的事情是,秦人每個成年丈夫,隻能耕種五十幾畝地,一個擁有兩個成丁的五口之家庭,需要六七十畝地的正常收入才可以滿足自己家庭生活所需。


  百畝之地,可以叫一家人偶爾吃上一頓肉,過年時候能夠給家人製身新衣。


  然而,秦國的土地都集中在秦王的手裏。


  有爵者,才能夠有土地。


  無爵,就意味著,沒有收入,沒有飯吃。


  除了變成奴隸,沒有第二條活路。


  嬴政皺起眉了。


  遊俠?


  他看了一眼身後帶劍侍奉的陳河。


  是了,秦國之外,無地的丈夫還有一條做遊俠的路。


  但秦國,為了管製的方便,為了保證軍隊的戰鬥力,為了保證底層人民對於戰爭的熱情,而選擇了禁絕一般人的出行。


  這種禁絕,並非隻是地位上的禁絕,更是經濟狀況上的禁絕。


  ——出了門,一口熱湯熱水都要花錢來買。


  但,在家裏混不下去,而選擇出門討生活的人,真的會有足夠的錢保證自己的衣食嗎?


  還不是死路一條?

  在軍隊裏,還能保證起碼的吃飯呢!

  嬴政看了越多,心裏想的越多。


  “周地下雪了啊!”嬴政合上手中竹簡,揉了揉眉心。


  周地下雪了,但鹹陽周邊滴雨未落。


  這意味著,今年秋日裏秋收之後,農會試種的麥子,恐怕也不會有什麽豐收!

  若是鹹陽這邊也能有雨雪落下就好了。


  嬴政皺著眉。


  最近很多事情需要忙,他又把鞠子洲支走了,這些以前他沒有獨立處理過的事情,一股腦地湧上來,打得他很有些狼狽啊。


  嬴政慢慢回顧著鞠子洲留下來的竹簡裏的內容,慢慢歸納著自己以前所學過的東西。


  “矛盾太重要了,但是,怎麽找呢?”嬴政拍了拍腦袋。


  找到真正的矛盾很重要。


  雖然鞠子洲給他講述義理的時候並沒有真的正麵解釋過有關“矛盾”的概念,但嬴政從各種話語的夾縫裏,都能夠看得到鞠子洲對於“矛盾”的重視。


  那甚至可能是比“關係”還要更加基礎更加重要的東西。


  但,鞠子洲不講,嬴政便不敢貿然以自己的理解去揣摩這個東西。


  “關係”的前車之鑒,嬴政知道,先入為主,會給自己帶來巨大的錯誤。


  嬴政知道自己現在已經落入了一張龐大的蛛網當中。


  他意識到了這一切,但這張蛛網,確實是他目前所能見到的,所能想到的,最犀利的武器。


  他可以以此,了解世間的一切,將之分類,將之拆解,將之徹底認識其本來麵目。


  作為代價,他必須維持著這張蛛網。


  這也就是,鞠子洲給他定下的,局。


  嬴政收斂愁容,提起了筆。


  第一件事:滿足征軍的需求,並且盡量改善其處境,想要盡可能地掌握住“關係”,那就必須做到“讓利”,要讓征軍得到他們所真正需要的東西。


  這些東西,是冬衣、是鞋子、是菜食肉食。


  而且,必須是由“朝廷”出錢來滿足其需求,而非是繼續進一步壓榨。


  第二件事:修一條水渠。


  鹹陽左近,雨大則成災,雨微則稱旱。


  這種完全看天吃飯的情況需要改變,即便是無法徹底改變,也需要一定的改善,否則的話,人餓了,那就會自己站起身來找食吃了。


  嬴政慢慢書寫著,思路越發清晰。


  ……


  十二月,朝會之中,太子政上書陳事。


  所陳,一曰:讓利;二曰:改製;三曰:興事。


  大朝會中,秦王笑而不語,殿下眾臣跽坐,鴉雀無聲。


  太子政站在殿中,環顧四周,又看向殿上坐著的,自己的父親。


  “父王以為,何如?”嬴政再拜問道。


  秦王異人不語。


  如今是新王第二年,異人滅掉了周人社稷,並且偷襲韓國成功,大勝之勢並未停歇,可以預見的,明年直接一戰滅掉韓國也是很有可能的。


  這樣的兵鋒與勝勢之下,異人威勢越發熾盛了。


  “眾卿以為何如?”異人平靜地問。


  朝珠之下,異人臉上,不知悲喜。


  王齕把手指伸進了嘴裏,摳著牙縫,並不開口。


  蒙武坐得筆直,雙眼微閉。


  熊啟咬著牙,一邊熊宸按著他的手。


  秦傒搖了搖頭。


  隗狀看著嬴政,覺得可以賭一把。


  於是隗狀起身,一拜:“王上,太子所言雖有一些問題,但臣覺得讓利、改製之事,頗多益處,不妨為之!”


  “頗多益處?”異人似乎有些驚訝了:“究竟是哪裏有益處?為何寡人看不見?”


  “王上容稟。”隗狀再拜:“以臣所見,讓利之事,不過就是使軍中在做飯之餘燒一些菜而已,軍中少了些許進項,也不妨事,反而可以教軍中士伍知道王上仁德,教他們更願意為王上效死。”


  “你的意思,彼輩現在就不願意為寡人效死了嗎?”異人問道。


  呂不韋笑了笑:“大王何出此言?”


  他站了起來。


  嬴政有些警惕。


  “王上,道旁之人口渴,我遞去清水一碗,他飲之謝我;但我若是遞去水酒一碗,他不是應該更加感激我嗎?”


  “難道我遞去了水酒之後,遞去清水的感激,便不再是感激了嗎?”


  “難道王上給秦人菜吃,他們之前沒有菜吃的時候的效死,便不再是效死了嗎?”呂不韋躬身。


  “相邦依舊猶如當年初見之時的口齒啊。”異人感慨了一句。


  呂不韋立刻說道:“臣也如當年一般對王上坦誠相待。”


  “如此,讓利之事,算是有利的。”


  “那麽改製,有什麽必要麽?”異人問道。


  隗狀默不作聲。


  白河左右環顧,到底沒有敢站起來。


  這件事,太大了。


  王綰想了想,起身一拜。


  “王上,改製之事,臣以為,與當年商君變法之事頗有一些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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