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激化
薪資的發放,令得兵士們紛紛糾結惱火起來。
因為這件事情給他們的經驗和教訓隻有一條——聽話,是應該獲取到報酬的!
盡管能夠領到兩次薪資的兵士少。
但這些數量上極少的兵士,話語權並不小。
相反,因為參與過上一次的戰爭,他們在這一次的戰爭當中所扮演的角色,通常是基層小軍官。
淨這樣的完全草根出身的屯長,手底下管了五十人。
與他一樣的老兵屯長,起碼有二十人。
而比他關注更大一些的,還有很多。
到了百長,五百主這些位置,一千八百錢,其實已經不算是一個需要太過在意的數字了。
他們也不需要盼著用這筆錢來改變命運或者改善生活。
但,越是如此,越是惱怒。
“我家境貧寒……”淨咬著牙。
他看著自己手下的兩名什長。
“若是以前有錢,若是以前我聽人的話,老實做活,能夠拿的到錢的話……我兒……我兒……”
淨今年不過十九歲的年紀。
如今這世道,早婚早育,他其實,十五歲時候就曾有一個兒子。
不過那時候家境貧寒,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
那時候,他自己身子都未長成,氣力不足,家中的一應農活著落在氣力還未完全衰退的父親身上。
因為是家中的頂梁柱,所以父親在家中地位最高,進食也最多,一點點的鹽巴,也往往隻先供應父親所用。
他自己,和他的小小的妻,出生不久的子,都是一樣的半饑半飽。
半饑半飽的母親,是沒有足夠的母乳的。
那小小的一團的子,饑餓者,又沒有足夠的鹽巴供應,很快生起病來。
那時候……
記憶已經斑駁模糊,碎成水麵的光影。
而淨所記憶最清晰的,好像就是那小小的一團,嬌弱且柔軟的兒子徹底不動的那一時。
那應該是他的那個兒子短暫的一生之中最安靜的時刻了。
父親蹲在角落的陰影裏,嘴裏咀嚼著從地裏逮到的菜花蛇,母親唉聲歎氣,手裏攥著錢,想著去請神婆來念咒,為孫子驅趕病疫。
他那小小的妻,懷抱著子,與那時候年輕的他一同迷茫著,不知所措著。
他們自己都隻是孩子,都在想著年節時候,吃飽一些,多吃些肉食。
哪裏管得了懷裏那無知無識的小孩子呢?
當是應該是沒有多傷心的。
這一點,淨記得很清楚。
他們隻是迷茫,隻是無措。
那小小的一團,經常嚎哭的小東西慢慢就不動了,也不哭了。
妻又抱了他一晚,父親似乎流了淚。
“錢不夠的。”父親說:“即便是夠,家裏的鹽、糧食也不足了,總不能為救一個,餓殺了一家……”
如果那時候有錢的話……
如果那時候有錢的話……
淨反複念叨著,感覺心口缺了一塊。
他咬牙切齒,此時感覺心痛如絞。
聽了話,做了活,就應當有報酬的!
那麽我以前聽了多少話?又做了多少活呢?
我少拿了多少?
他們少給我了多少?
我虧損了多少?
若是他們……
憤怒更熾熱了。
而這憤怒,似乎有了目標,不再是虛無中燃燒自己的火焰。
分發完薪資,重新評定爵位。
相應的文書,則需要在朝廷裏麵,一層一層,向下分發。
嬴政離開時候,特意在營中轉了一圈。
他看到很多人眼角有淚痕,也看到許多人咬牙切齒。
大多數人是生氣的。
能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生誰的氣的人很少。
但,仍是有的。
這就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了。
不過還需要時間砥礪罷了。
“他們將會成為朕新的根基。”嬴政微笑。
趙高跟著嬴政走了一圈,越是看,越是費解:“陛下的意思是……”
“從前直到現在,‘秦王’的根基,都並不是這些人。”
“所謂的‘王’,其實它所對應的是‘民’,也就是,朝堂裏的那群蠢物,和他們的先輩、後輩。”
“而我們方才所見到的這些人,應當叫做‘氓’和‘隸’。”
“‘秦王’的根基,是朝堂裏的貴族。”
“而那些貴族的根基,則是各地的小貴族。”
“小貴族的根基,是那些自耕農民。”
“‘秦王’是數量最少的,其次是‘民’,再然後是‘小民’,最後才是這數量最龐大的‘氓隸’。”
“而‘秦王’對於秦國的統治,其實隻是對於‘秦民’的統治,‘秦民’會才是去統治這些‘氓隸’的人。”
“所以‘秦王’隻需要對‘秦民’負責。”
“而所謂的負責……”嬴政看了趙高一眼:“就是均衡和滿足他們對於利益的訴求。”
“當然,隻是滿足他們最渴切的需求就可以了,不需要滿足他們一切的需求。”
趙高有些恍然。
嬴政見他不是太懂,於是繼續補充:“就像之前,朝臣們所要求的,他們要求朕開放‘土地私有’,這個訴求,是朕親手為他們打造的。”
“但打造出來了,讓他們接受了,那時候,他們這樣要求,朕其實並沒有拒絕的能力。”
“不管朕想不想這樣做,都必須去這樣做。”
“因為那個時候,那些人才是朕的根基。”
“朕掌控秦國的力量,其實來源於他們。”
“而現在……”
趙高這下懂了。
現在事情開始改變了。
有新的群體介入了。
這個群體是通過刀兵的考驗的,他們擁有力量,但與秦王政的舊的根基,他們之間是沒有必然的矛盾衝突的。
“那麽陛下……”趙高第一次大著膽子開口詢問:“您覺得,他們真的能夠取代您的舊根基嗎?”
嬴政並不去看趙高,也並不去回答他,隻是輕笑。
這樣的驕傲態度,致使趙高發自內心的恐懼。
這恐懼,是他所從未體驗過的。
這不是來自於對於死亡或者威權的懼怕,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懼。
“矛盾開始激化了。”嬴政輕輕的吟唱,詠歎:“鬥爭將從平和的,走向激烈的。”
但雙方的力量還是並不均衡。
大的方向上看,貴族們是統一的,而氓隸們是分散的。
因為通訊、文化、語言、交通、物資等的隔閡,氓隸們沒有自發地凝聚起來的可能性。
但,戰爭會給他們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