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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守舊的悖逆者

  王六年,征丈夫一萬,修道路於巴蜀。


  ??巴蜀之地,山路崎嶇,多有蟲蛇瘴氣,進出皆是不易之事。


  ??這種不易,體現在具體的事務上,便是運送物資難度大,政令傳達不便,以及中央對於地方的掌控程度不足。


  ??別的事情,嬴政是可以忍受的,但唯獨,唯獨掌控程度差這一條他是絕對無法容忍的。


  ??所以這一點需要改變。


  ??而改變的方法就是修路。


  ??一旦道路修好,那麽嬴政的意誌便可以像在鹹陽一樣,暢行無阻。


  ??在刻意的傳播之下,這消息很快傳遍天下。


  ??李斯實際上並不覺得這個時候修路有什麽太重大的戰略意義,不過他隻是觀望。


  ??因為猜不透、看不懂的事情太多,所以對於這件事情,他同樣不發表任何意見。


  ??在寄給荀況的信中,李斯隻將自己所經行所遭遇講明。


  ??荀況,或者說,不隻是荀況。


  ??荀況門下的弟子,對於秦國這個國家,都是有很大的好感的。


  ??儒家講求“禮”,而這所謂的“禮”,也沒有那麽高大上,就是一點舊時代裏貴族們才需要遵守的一些守則。


  ??這樣的守則既規定了貴族的日常行為規範,又為社會秩序圈定了變動範圍,將階級鎖死,保證貴族永遠是貴族,賤人永遠是賤人。


  ??而這樣的講求,在一定意義上,其實就是更加簡陋的“法”的追求。


  ??荀況此人,有過遊學經曆,與人辯經極多,持劍與人講理的經驗也十分豐富,加上早年間沒有名氣的時候,自費遊學,日子比較清貧,所以招收學生不少,有很多,是齊國、楚國的有錢卻出身極低,想要謀求一定社會地位的商賈子弟。


  ??在這樣的處境之下,荀況的個人學問精進與他的思想轉變其實已經很悖離儒家。


  ??這種悖離,不是完全的揚棄,而是在儒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


  ??荀況是承認“禮”應該改變的。


  ??他覺得以前的世道裏,“禮”或許有可以指導社會生產和人類世界運行的能力,但是隨著社會的發展,人的進步,“禮”這玩意兒,已經沒有那麽好用了。


  ??所以荀況的看法是——“禮”應該進化,應該成長。


  ??也就是,過去隻需要貴族遵守“禮”,社會就能穩定運行,而現在,則需要讓貴族、賤人、庶人、野人全部都守新的“禮”。


  ??唯有所有人都遵守這新的“禮”,社會才能像前人們杜撰出來的“三皇五帝”“文王攝政”時期那樣繼續平穩運行和發展。


  ??而這個新的“禮”,就叫做,律法。


  ??荀況的這個想法,以及他的各種言辭,大家其實不知道對不對,但是儒家自己內部自有一套評判的標準——與前人的要求是否相同。


  ??儒家前人們所追求的,是克己複“禮”。


  ??什麽道德,什麽仁義,什麽寬恕,在克己複“禮”麵前,都要靠邊稍稍。


  ??道德是手段,仁義是手段,寬恕也是手段,隻有克己複“禮”,才是目的。


  ??而達到了克己複“禮”,那麽國家將可以繼續像傳說當中一樣平穩運行,社會不再動蕩,貴人的歸於貴人;賤人的,歸於貴人。


  ??而“禮”的要求是什麽?

  ??“禮”的要求是貴賤的分野,是上下的厘定,是尊卑的對立,是等級的有序。


  ??“禮”,隻能屬於貴人!


  ??這樣一看,荀況的對錯就很明白了。


  ??荀況是錯的。


  ??荀況是傻鳥。


  ??儒家自己對於荀況的批判是自從荀況提出了他那悖逆前聖的要求的要求之後,就從未斷絕過的。


  ??不過很可惜,再批判,他們在吵架辯經這件事情上,也很少有人能夠贏過荀況。


  ??更別說是打架。


  ??荀況的弟子很多,他本人的戰鬥力也很彪悍。


  ??所以大家隻能離得遠遠的,罵幾句荀況不好。


  ??隻能抵製荀況。


  ??荀況受了抵製,也並不完全不放在心上。


  ??他也很有些委屈,想要踐行自己的理念,教大家看一看自己才是對的。


  ??但他的政治鬥爭水平有限,所以大多數時候,還是窩在家裏教學生。


  ??收到李斯的信件時候,荀況還挺高興。


  ??因為李斯是個報喜不報憂的。


  ??他那一封簡短的信件之上,所能夠體現出來的,隻有秦國的一麵。


  ??這一麵,叫做秩序井然!


  ??這與荀況過去自己親眼所見到的那些有一定的吻合,卻又更加極端了。


  ??——秦國如今的極端,就極端在,秦法已經完全的開始幹涉和指導庶民們的生產生活了。


  ??而且這種幹涉和指導,在李斯的信件之中,是很成功的。


  ??荀況抱著李斯寄過來的信件,手指摩挲著已經被捂得有些熱乎的竹簡,臉上笑容無論如何止不住。


  ??“夫,夫子。”韓非很是困惑:“為何,如此,開懷?”


  ??“非,你來看!”荀況起身,將竹簡遞給韓非,指著其上的一行字,小孩子也似,手舞足蹈:“你瞧,秦國的法,已經可以完全的覆蓋住秦人的一生!”


  ??“以前秦法雖然也要求秦人做各種事情,但是沒有如今的細致,更沒有如今的管控力度。”荀況花白的胡須揚起:“如今秦國真的做到了這一步,這不就是說,我們的想法是沒有錯的嗎?”


  ??韓非看著手中竹簡,眉宇漸漸凝聚。


  ??愁眉不展。


  ??但是打心底裏是高興的。


  ??——秦法對於秦人的指導和控製已經是過去“禮”對於貴族的掌控所完全不能比擬的了。


  ??這意味著,秦國,已經是一具完全超越了過去所見的一切國家和政權的神器。


  ??並且,秦國還在不斷的自我完善。


  ??這架神器,正在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發展和超越自身。


  ??器,是要拿來用的。


  ??這個道理,無論荀況,還是韓非,都是懂得的。


  ??所以荀況喜,韓非愁。


  ??韓國,距離秦國太近了!


  ??秦國這樣的神器,隻要掌控神器的那個人願意,它發動起來神器的威能,國小力弱的韓國,能撐多久呢?

  ??天下又能在這架神器麵前,撐多久呢?

  ??荀況滿心歡喜。


  ??他似乎已經預見了未來秦國將如今覆蓋下秦國的的“法”延伸到天下的一幕。


  ??秦國會證明他荀況是對的!


  ??而韓非卻捏緊了竹簡,腦海中思緒翻湧。


  ??他也能預想到這一切。


  ??但是,韓非的祖國,韓國,是擋在秦國麵前的一塊磚。


  ??所以他既喜又悲。


  ??“夫子,無定,該當,告…告辭。”韓非猛然起身:“我要,去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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