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埏候國 謫仙歸
清和四月,阿媽已經入宮兩年。
當年月下,男子自稱在皇都當官,詢問她身世,她半真半假說給他,不知還是可憐她怎的,竟問她願不願意跟他走。阿媽心想他許是個富貴人家,還在離安任職,離安和平澤都是國都,兩國又臨近,說不定跟著他更能找到那位爹爹的舊友。
於是便點頭答應,跟著他來了皇都。誰知這人竟然是埏候的帝王。
阿媽從未見過皇都的男子,風流倜儻,氣質不凡,一路上又細致地照顧她,很快就被迷了眼,糊裏糊塗地入了宮,早就將去平澤一事忘卻。
男子喜歡聽她說書,她就日日說書討好他。
一轉眼,肚子大了,快到時日那幾天,天天漲得疼,又不敢大喊,宮裏有宮裏規矩,這裏的下人個頂個的眼高手低,都看不起阿媽的身世,隻有貼身侍女小翠對她好點。
阿媽是宮裏脾氣最好的娘娘,不吵不鬧,臉上總是溫溫柔柔的,還好侍女小翠是個彪悍性子,不懂事的下人說了娘娘的不是,小翠立馬給那人拳打腳踢地說教了一堆,等到皇上來看娘娘時,便添油加醋說下人如何欺負娘娘,陛下聽了,生氣地換了一波下人進來,以前那批就被派去刷馬廄。
這樣一來,宮裏便沒有下人再敢光明正大的欺負娘娘了,頂多就是背後說說閑話,小翠聽到這些背後的閑話,總是氣鼓鼓的回去報告娘娘,結果娘娘隻是笑笑,溫柔地說沒事。
有了孩子之後,她還日日給他說書。
可書沒說完,他卻先厭倦了。
雖有了皇子,可他卻越漸風流,年年招進宮中不知多少妃子,來她這裏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最終,他完完全全拋棄她,是在陽春三月。
那天姨娘要害死珣弈,阿媽為了保護孩子,將姨娘推下了水,父皇氣極,打了阿媽,狠狠說了幾句難聽的話,傷了阿媽的心。冷宮裏,阿媽一直哭一直哭,珣弈不懂阿媽在哭什麽,隻知道她在哭。
哭得很傷心。
在幾年,他真就沒再來看過阿媽。貧寒交加下,阿媽永遠地留在了一年後春暖花開的三月,春蘭正開的季節。
阿媽臨走前說:
我兒珣弈……可要長命百歲。
他沒忘記阿媽的叮囑,也沒忘記那冷酷無情之人是如何對待他和阿媽的。若是那年清和月下,阿媽沒有跟了那人,也就沒有這悲苦的日後。
初晨光照,洞外鳥鳴澗,早已醒來的杜佑看著手中兩份信件,一封是七弟送來的,一封是他的暗衛送來的情報。
七弟:離安有變,勿回。
情報:謙王宮變,與大皇子僵持,時機佳,可回。
杜佑皺了皺眉,七弟不知他的計劃,此刻不讓他回安,定是已陷入難境,不想牽連於他。
謙王宮變之心,他早有察覺,沒想到會如此之快,而大哥竟在此時插手,雙方僵持不下,此時朝廷群龍無首,又在兩方勢力搖擺不定,局勢一片混亂,確實是他回去實施計劃的好時機。
若說謙王和大哥是某早有預謀,僵持也隻是演戲,這戲也格外大了些,不穩妥,此猜測幾率甚小。
此時回去,又能救七弟,又能實施自己醞釀已久的計劃,為阿媽報仇。
但她……他猶豫了一下,看著一旁熟睡的女子。
身旁的女子剛答應要做他的夫人,他便這般拋下她而去,但他沒有選擇。
為阿媽報仇,是他準備了十年的事,一將功成,就在此了。
他身負血親之仇,不該將她卷入這些之中。
然而他也不能做不忠不義不孝之事,於情於理,他都不得不回去了。
“蘭兒。”
“我走了,你會不會怪我。”
他替她將碎發挽到耳後,在她的額頭輕輕留下一絲冰涼。
“我會回來的,等我。”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而後起身。
一黑衣男子忽然出現,道:“主子,該走了。”
杜佑點點頭,拂了拂衣塵,輕道:
“走吧。”
末了,又補充道:“讓她的人找到她。”
暗衛應聲。
——
常歌昏昏沉沉,感覺睡了很久,似乎不是正常的睡眠,而是被人下了昏迷的藥物。正想著,耳邊一陣吵鬧的聲音響起。
“郡主!郡主!”
她覺著有人在晃她,拚命的搖晃她,害得她不得不睜開了眼睛。
“郡主!你終於醒了!”有個人影一直在她麵前晃來晃去。
“顏兒?”常歌揉了揉微疼的額頭,睜開眼睛環顧四周,見周圍似是室內的布置,疑惑著開口:“這是哪裏?不是……不是在山洞嗎?”
顏兒見她終於醒來了,心裏的大石頭也放下了,歎了口氣道:
“郡主,你可讓顏兒擔心死了。山穀裏搜尋了半天才搜見你,喚了半天你不醒,隻好先將你帶回客棧了。”
說完,顏兒又道:“郡主,你是不知道,就咱們剛上山時住宿的那家客棧,裏麵那個熱情的老板娘,我當時就感覺奇奇怪怪的,結果我們再回來一看時,那個老板娘連帶那個小廝都不見了,我懷疑就是他們搞的鬼,他們肯定是受了不知道什麽人的……”
常歌沒聽進顏兒說什麽,隻是怔怔望著自己手中攥著的忽然多出來的玉牌。
那玉牌她分外清楚,是她專門找人給駙馬刻的,正麵刻了“珣”字,反麵刻了“弈”字,而此時這玉牌卻在她手上……
“駙馬呢?”常歌打斷顏兒,略帶焦急的問道:“我記得駙馬和我一起掉進了山穀。”
顏兒搖了搖頭,憂愁道:“我們派人去搜了好幾遍,都沒有找到駙馬。”
常歌一瞬間有些頭暈,在顏兒的攙扶下緩緩坐起,靠坐在一旁。顏兒遞過來水,她潤了潤幹渴的唇喉。
“你們下去吧。”她將杯子遞回給顏兒道。
顏兒還想再說什麽,被小磊子攔住了,他搖了搖頭,他覺得郡主應該想一個人待會。顏兒隻好帶著下人離開了房間。
房間內安靜了許久,她忽然對著空氣開口,道:
“出來吧。”
房間內沒有任何動靜。
他歎氣道:“我隻是想知道你們主子去哪了。”
忽然,一個黑衣人出現在房間,畢恭畢敬道:
“埏候有事,主子派我等來保護夫人。”
“埏候那邊出事了?”常歌問道,但想了想覺得暗衛應該不會說過多關於自家主子的事情。
沒想到那暗衛又開口了:“夫人不用太擔心,主子一個月之後就回來了。”
常歌點點頭,擺了擺手示意他下去。暗衛一閃身,房間再次恢複安靜。
常歌手裏磋磨著玉牌,心裏有說不出的感覺。
駙馬他……到底何意?離去的這般突然,還留下了玉牌,是要她等他嗎?
興許是吧。
常歌搖了搖頭,沒再去想這些,叫來了顏兒。
“你方才說,那客棧的老板娘有問題?”
顏兒點點頭:“屬下們都猜測是大皇子的人做的。”
“白若呢?方才似乎沒看見她。”
常歌這麽一問,顏兒才想起白若自昨晚說出去找郡主之後,就再沒回來。
“白若昨晚出去找您了,現在也沒回來。”顏兒擔憂道,“不會出什麽事情了吧?”
常歌冷靜道:“吩咐幾個人去找,找見了讓他們直接回濟水,我們先行啟程,時日不多,恐再耽擱下去,路有不測。”
再這樣下去,能不能平安到濟水都是個難題。
顏兒點點頭,應聲退下去吩咐任務。
常歌思索了一陣,覺得不能在沿著原路走了,於是在眾人收拾好行囊之後,常歌要來了一份地圖。
“郡主,去濟水,基本上就這一條道了。”
常歌皺了皺眉,仔細看了看地圖。
“那就繞個遠吧。”
“從水路往西,然後在北上到荊池,然後走商道去濟水。”
顏兒湊近看了看,點點頭道:“雖路途繞遠了些,但這部分都經過一些重要樞紐,稍有人稀地雜之處,而且路線不易想到。”
“命令侍衛分開走,喬莊上船,過了水路,應該就沒有他們的人了。”
顏兒應聲道:“好。”轉頭吩咐下去。
常歌帶著顏兒,小磊子跟著侍衛大哥,其餘都分散開來,前後腳往水路而去。
常顏二人扮成母女,往船岸走去,路上,顏兒開口問道:
“郡主,駙馬呢?”
常歌沉默了一會,道:“回去了。”
“回去了?回哪去了?”顏兒疑惑道。
“埏候。”
“啊?”顏兒大驚,連忙追問著她:“這……多會回去的?為什麽回去?”
常歌搖了搖頭道:“許是你們在山洞內找到我之前吧。”
顏兒問道:“為什麽這時候回去?難道……難道他覺得郡主您……您……”
常歌看向她問道:“你想說什麽?”
“覺得您被貶到了濟水,就覺得您此時勢單力薄,沒什麽利用價值,所以……”
“……就拋下您了。”
她一聽,敢情這小妮子是在腦中補了一場大戲。
常歌笑著反問道:“你覺得駙馬是那樣的人嗎?”
顏兒想了想搖搖頭,但還是猶豫了一下道:“但人總是會變的……萬一……”
“好了,莫要瞎想,眼前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顏兒點點頭,隻好將此事作罷。
常歌望著河岸上飛的鳥兒,不知心裏在思索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