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小亭立 殘陽印
“而且對於您家這樣人多地少的農家,政府也會給您一些補貼保證家裏正常的吃穿。”
那農夫一聽,連忙拽著愣住的農婦道:“老婆子你聽聽郡主對我們多好,又送地又有錢拿,你還委屈啥呢。”
常歌笑了笑接著道:“修渠不過是引水入田,原先的莊稼還是在的。”
農夫連忙道:“郡主啊,這個什麽修渠啊,我們答應了,答應了。”
常歌點點頭,視線看向農婦,等待著她回答。
農婦被她看的都不好意思了,聽這麽一番講,又覺得似乎劃得來,便也不再堅持,點點頭答應了。
監工擦了擦頭上的汗,聽到自己終於可以開始繼續幹活了,連忙朝幾位大人道謝。
“還剩幾家?”常歌問道,曹中浩笑著回答:“已經是最後一家了郡主,這修渠最大的障礙就是這農戶不太願意,我們的人說了好幾次,都沒能勸動人家,郡主您一出馬,事情就都輕鬆解決了。”
“害,人家郡主溫柔淑和,那婦人一下子就聽進去了,咱們這些糙漢子哪比得過,聽說上次某個人還跟著去了,結果連人家農院的門都沒能進去,還把人家娃給嚇哭了。”太叔召說著瞥了一眼身邊的某個一臉冰冷的人。
被暗指的冉澤泉冷眼看著前方,腳下默不作聲地遠離了一旁時不時暗諷他的太叔召。
“好了,吩咐下去,加快修渠步伐,雨季馬上來臨了,一定要趕在雨季之前修好。”
“是。”
幾位各自忙職務離開後,常歌慢慢朝前走,身後顏兒快走幾步跟上她。
“郡主馬車在……”
常歌擺手打斷她的話,情緒淡然地望了望遠處若隱若現的紅瓦,輕聲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人走走。”
“郡主……”顏兒擔心地看著她。
常歌朝她一笑:“不會有事的,去吧。”
“好吧,那顏兒吩咐好晚膳就在府門口等您,您可要快些回來。”
常歌點頭目送她折返,自己則繼續往前走,此時餘春已過,小滿將至,常府的魚想必會歡快地越起池麵。
常歌一愣,隨即回神:府邸都封了,可還會有人照養那一池子的紅鯉?以往入夏時,她和顏兒喜歡站在一旁的鵝卵路上,俯身看著紅鯉歡愉越跳,好不愜意,這樣的閑趣能消磨一下午。
常歌邊思索邊走著,方才看到的紅瓦漸漸出現在眼前——那是一歇山頂朱瓦青柱小亭。
亭中石桌、石凳俱全,她微抬衣裙,拾階而上入亭,坐在麵朝西而坐,此時落日餘暉,夕陽立在天邊,霞光在蔚藍中暈開,越暈越淡,偏粉又偏橙,再遠些的沒不過藍色,於是變成了靛藍和藕紫,剩下餘暉照過來,經過周圍景色建築的遮擋,變成細碎的光落在小亭柱上、石桌上、女子的纖纖玉指和盛世側顏上,她惆悵的望著遠處,心中思緒萬千。
忽然身後響起一個男聲,聲音略冷。
“看來你還是有點本事的。”
男子走上前站在常歌身側。
常歌沒回頭都知道這不屑的聲音是誰的。她撐著下巴看著遠處的夕陽,朱唇輕啟:
“常歌乃一介女子,哪裏有什麽本事,連冉大人的半分都不及。”
冉澤泉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麵色不禁柔和,連帶著臉上的刀疤都不那麽嚇人了許多,斷臂也動了動,似乎同樣也有些動容。
“郡主年輕有為,深謀遠慮,是冉某小氣了。”說著,他用唯一的那隻手抽出腰間的佩劍往地上震了三下,把常歌嚇了一跳,心裏還想自己又哪裏得罪這位冷酷的退役將軍了。
冉澤泉繃著臉解釋道:“這是我們軍隊中對於佩服一個人,就要用劍尖震地三聲,表達尊敬之意。”
她舒了口氣。原來如此。
冉澤泉以為她還沒理解他的意思,於是又加了一句:“郡主是下官見過的最令下官佩服的女子,甚至不輸於男子。”
常歌笑了,沒想到退役將軍還有這幅麵孔。
她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方才下官見郡主對紅日哀歎良久,是否是思念家鄉所致?”
“確有些想念。”她頓了頓,忽然想到冉澤泉曾經是部隊中人,離家自是家常便飯,於是她問道:“冉大人在軍隊時會經常想家嗎?”
冉澤泉點頭:“那時一年半載也回不去,想家了就跑到一個高處朝家的方向望去,一直望著,能望一個晚上。”
“郡主不妨也試試,興許會緩解思鄉之痛。”
“那現在呢?大人的家室可在濟水?”
“自從我從軍中退役,調任到濟水郡,他們便跟著我一起來了這裏生活。”
常歌笑了笑:“那真是極好,時常可以看到家人。”
冉澤泉還想再說什麽,忽然遠處寺廟鍾聲響起,他心中一謊,麵上隱隱約約展現出“大事不妙”的樣子,仿佛真的要有什麽大事發生。
“怎麽了冉大人?”常歌注意到他的不對勁,出聲詢問。
“夫人還在家等下官用晚膳呢,恕下官先行一步。”冉澤泉行了禮沒等常歌反應,人已經疾步走出去數裏。
常歌一愣,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
這冉大人……不會是個妻管嚴吧?
她撲哧一笑,像發現了什麽好玩的事情。
忽然,她想起自家侍女說的話,麵上的笑容戛然而止——顏兒還在府門口等著呢,自己也該回去了。
常歌歎氣,站起身拂了拂衣擺,最後看了看天邊的殘陽。此時靛藍和深紫已經吞沒了大片霞光,隻有僅剩的一小點微弱光亮還在掙紮,但也足夠照亮她回府的路了。
轉身下了小亭台階的幾瞬,她忽然想起遠在東辰的那個人,心裏稍有些牽掛,想知道他在那邊如何……更想知道他為何離開。她歎了口氣,最終還是將所有的思念與疑問咽下了腹中,朝著殘陽相反的方向,頭也不回的闊步離去,身後紅瓦小亭獨立,殘陽印月交替,隻留下一些孤歎和哀寂還在原地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