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年后。
又是夏天,教室天花板上四只吊扇全部開到最大風檔,課桌上的書本紙頁被吹得翻來翻去,教室外面的白楊樹上,蟬在樹梢聲嘶力竭地叫著“熱啊——熱啊——”。好熱的天氣,又悶又潮的,學生們一個個昏昏欲睡,強打精神等待金融老師宣布下課的那一刻。
江珍恩偷偷看手機上的時間,低聲驚呼說:
“糟了!老師拖堂了呢!怎么辦,昨天店長還特別囑咐我們早一點去,要幫忙為客人派發小禮物,如果我們遲到,哎呀,這個月的獎金要完蛋了啊!”
身邊的同桌靜悄悄。
她扭過頭去,差點吐血暈倒,只見尹夏沫正在認真地聽課,鋼筆沙沙地飛快做筆記,好像根本沒有聽到她剛才的抱怨。
“夏沫!我們快要遲到了!”
江珍恩咬牙切齒地對著她的耳朵喊。什么嘛,為什么只有她一個人在著急,應該兩個人共同著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才對。
“不會。”尹夏沫沒有抬頭,邊做筆記邊說,“老師講完這個問題就會下課了,最多再兩分鐘。”
“咦,你怎么知道?”
“因為下個問題內容很多,起碼需要兩個課時才能講完,老師一定會下次課再繼續。”
江珍恩張大嘴:“你又怎么知道?!”
“因為我預習功課了。”尹夏沫對她眨眨眼睛,將鋼筆收起來,活動活動寫筆記寫到酸痛的手腕。
“好,今天的課就上到這里,同學們再見。”
“老師再見!”
北川學院國際經濟學系三年二班的同學們全體起立,目送金融老師離開教室,短暫的安靜之后,教室里此起彼落響起收拾課本、打哈欠、聊天、打鬧說笑的聲音。
“你竟然預習功課!”
江珍恩不可思議地大喊。天哪,這世道竟然還有學生預習功課,她們可不是初中生或者高中生,而是經濟類的本科生呢。上課的時候聽聽,甚至只要考試前背背就可以了嘛。
“很奇怪嗎?”尹夏沫微笑。
“超級奇怪好不好!這種課有必要那么認真嗎?”江珍恩怏怏地說,“課前竟然還預習,上課竟然還做筆記,你真是個超級怪胎!”
“學費太貴了。”
“嗯?”
“那么貴的學費,必須把知識全部學回來才會值得。”
“呃……有道理哦。不過,你每天打工到夜里很晚,怎么還會有時間看書呢?”
“你在店里看電視的時候,我就在看書啊。”尹夏沫笑了。
江珍恩睜大眼睛。想起來了!面包坊里只要沒有客人進來,她就趴到電視機前面偷看節目,夏沫好像就是拿出各種書來看。說起來,她一直以為夏沫看的是小說之類的消遣書呢。
“還有二十分鐘。”
尹夏沫收拾好東西,站起身往教室門口走。
“什么?”
“否則就真的遲到了。”
“啊——!”
江珍恩尖叫,亂七八糟地將課本和筆扔到書包里面去,接著慌張地推開課桌向外沖,跑得太急,裙子被椅子腿上的細釘勾住,她狼狽地踉蹌幾步,卻不料重重撞在過道的一個女同學身上!
“砰——!”
那女生頓時被江珍恩撞得跌倒在地上。
四周的課桌和椅子歪倒一片。
江珍恩自己也凄慘地摔了下去,好像骨頭都摔斷了。
“啊——!”
“好痛——!!”
同學們紛紛吃驚地看過來。
教室里一陣抽氣聲。
天哪,江珍恩同學居然撞倒了姚淑兒同學!
在北川學院沒有人不認識姚淑兒。
從高三開始,姚淑兒踏入娛樂圈成為明星。當年她考入北川學院,開學典禮那天有幾十個記者趕來拍攝,堪稱盛況空前。
北川的學生們對姚淑兒非常好奇,明星本身就具有耀眼的光環,更何況前兩年她還曾經有歌入榜年度十大金曲。許多學生們跑來問她要簽名,也有許多學生用不屑的眼光看她,凡她經過必會冷哼“明星又怎樣,長得也不過如此”。
姚淑兒在校園里非常低調。
她走路總是低著頭、上課總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從不大聲說話從不回答課堂提問從不跟同學們閑聊,一下課就好像蒸發了般從校園消失。電視里活潑可愛的姚淑兒和教室里沉默寡言的姚淑兒仿佛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時間一長,學生們也就把她當隱形人看待了。
課桌倒下來壓在江珍恩的肚子上,她痛得臉都綠了,不停地哀叫申吟。尹夏沫急忙趕過來把課桌、椅子全部搬走,然后將她攙扶起來坐在地上,連聲問:“怎么樣?傷得厲害嗎?”
“嗚……沒事……”江珍恩申吟,應該只是皮傷,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尹夏沫輕輕在她的肚子周圍用手試一試:“這樣壓你會不會痛?內臟有沒有受傷?或者去醫院檢查一下?”
“真的沒事啦!”
江珍恩大聲喊,心里又熱又暖,白眼卻一個勁地翻過去,裝出嫌她雞婆的樣子。
尹夏沫看她面色漸漸紅潤,說話中氣十足的,也就放下心來。這時,她才轉頭看向被珍恩撞倒的姚淑兒,不暗驚。姚淑兒已經勉強地自己坐了起來,雪紡紗的白裙子扯爛了一大塊,被地面染污成臟兮兮的,她的膝蓋擦傷了,嬰兒拳頭大小的傷口,血絲慢慢滲出來。
“對不起!”
尹夏沫連忙對姚淑兒說,伸手想要將她扶起坐到椅子上。她知道姚淑兒是歌手,如果膝蓋受傷會造成很大的問題。
姚淑兒卻搖搖頭,笑容有些羞怯:“沒關系,是我不小心,沒有看到江同學。”說著,她避開夏沫的手,自己忍痛慢慢站起來,腿變得有點跛,血絲在膝蓋處越染越大,一滴一滴的血淌落下來。
“需要去醫務室。”
尹夏沫望著她的傷口,皺眉說。
江珍恩也看到了姚淑兒膝蓋上的傷口,驚得張大嘴,臉嚇得蒼白起來,手足無措地喊:“對不起!對不起!我會賠償你醫藥費的!都是我太莽撞!你的裙子我也會幫忙洗!對不起……”
姚淑兒十分羞怯:“不用了,大家都是同學。”
“可是……”
“不好意思,我先打個電話。”姚淑兒抱歉地說,拿出手機來撥通一個號碼,低聲說了些什么。
教室的儲物柜里常備有一些急救的藥品,尹夏沫從里面取出碘酒、酒精和棉簽。她走回來,在姚淑兒面前蹲下身子,仔細看著她膝蓋流血的傷口,問:“你必須擦藥,否則傷口很可能感染。今天你要上節目嗎?碘酒殺菌能力強些,但是顏色深會很顯眼,酒精殺菌能力弱些,但是無色。”
“不用了……”
“碘酒還是酒精?”
尹夏沫沒有理會她的拒絕,依舊凝視她,聲音里有種堅定,使得姚淑兒忽然呆住。
“……酒精……”
“好。”
棉簽蘸著酒精,輕輕地,盡力不去壓迫到傷口,細心地,一點一點地擦滿膝蓋上的傷口,血也漸漸止住了。尹夏沫將棉簽收起來,站起身,對姚淑兒微笑:“好了。不過如果還是有感染什么的,一定要去醫院啊。”
“謝謝。”
姚淑兒感激地點頭。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出現在教室門口,他緊張地大步走進來,徑直走到姚淑兒身前,看到她膝蓋上的傷口,大驚失色:
“怎么搞的?!馬上電視臺就有通告,你怎么這么不小心!我告訴過你多少次,明星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身體就是你的資本!”
“對不起……”姚淑兒膽怯地低聲說,“往后再也不會了……”
“其實是我……”珍恩想要解釋。
“沒有,是我不小心。”姚淑兒打斷她,然后對中年男人說,“Jam,我們走吧。”
Jam扶著姚淑兒一瘸一拐地向教室門口走去。
珍恩忽然發現地上有條金光閃閃的東西,仔細一看,是條斷了的手鏈,她急忙撿起來,喊:“淑兒,是你的手鏈嗎?”
姚淑兒卻沒有聽見,教室門口停著輛汽車,Jam扶她坐進去,然后汽車開走了。應該是學校特別批準的吧,否則不允許汽車開到教室前面。
珍恩站在原地發呆。
“要是不想遲到太久,我們就快走吧。”尹夏沫把摔倒碰歪的課桌椅子全都收拾整齊后,拿起珍恩的書包對她說。
啊,對啊!
她又把這件事忘記了!
珍恩心虛地跟在她身后走,再也不敢亂跑亂沖。
走出教室,迎面撲來陣陣熱浪,明晃晃的陽光刺得她倆一時間睜不開眼睛,樹葉仿佛也在反光,戶外沒有一點風,悶熱悶熱,珍恩好想直接再縮回教室算了。
“姐——!”
清亮的聲音,一個高高的男孩子騎著單車對她們招手。
男孩子十六歲左右,穿著建華高中的校服,雙腿修長,身形俊美,就像一道夏日清風,在她們面前停下。他的笑容純真可愛,睫毛又黑又長,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清澈透明,仿佛加了冰塊的鮮榨橙汁,讓悶熱的天氣頓時消散而去。
“小澄!你來看我了啊……”
粉紅色泡泡一串串地從珍恩眼底飄出,隨著怦然而動的心跳,她的眼睛頓時彎成超大桃心。
“珍恩姐好。”尹澄對她禮貌地點頭,接著又關切地對尹夏沫說,“姐,我在面包坊等了你好久也沒見你來,沒發生什么事吧,是老師拖堂了嗎?”
珍恩尷尬地撓撓頭。
“教室里發生了一點小意外,”尹夏沫解釋說,然后又問,“店長生氣了嗎?”
“沒有。”尹澄微笑搖頭,“我正好在店里,店長姐姐就讓我幫忙把小禮物發給來取的客人們。禮物都已經發送完了,我說要來看看你為什么沒有來,店長姐姐還囑咐我不要著急。”
“哇,店長居然這么好心?!以前只要我遲到一分鐘,她就板著臉森森的。”珍恩震撼地說,“小澄,她是不是對你有了邪念,才這么好說話啊。”
尹夏沫看珍恩一眼。
珍恩趕忙捂住嘴巴,假裝那句話不是自己說的。哎呀,差點忘了夏沫最不喜歡別人開小澄的玩笑。
“只有店長一個人在,肯定忙不過來,我們要快點過去。”尹夏沫說。
“對!對!”珍恩連聲附和。
“我騎車帶你們過去吧。”尹澄推著單車說。步行到公車站還有好長一段距離,走起來太慢了。
“太好了!”珍恩興奮地跳起來,“我要坐前面!”如果坐在單車的橫梁上,就像坐在尹澄的懷里一樣,他的雙臂環繞著她,太浪漫了。
尹澄不好意思地看著她:
“珍恩姐……”
在他清澈的目光下,珍恩沮喪起來:
“那……好吧……”
尹夏沫笑了。喜歡看到珍恩和小澄在一起,就好像珍恩是小澄的另一個姐姐。
夏日的北川校園。
林蔭大道上的學生們驚訝地看著那輛飛快騎過的單車。
單車上竟然有三個人!
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子雙腿修長有力,騎著單車如清風般從人群中穿過。單車后座帶著一個女生,橫梁上還有一個女生。
男孩子看起來那么的帥氣純真。
他的頭發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有些亂,孩子氣地拂在他的眼睛上,濃密纖長的睫毛,澄澈烏亮的大眼睛,象小鹿一樣溫順,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想去逗弄他。
單車橫梁上的長發女生就像坐在他的懷里,他邊騎車邊低頭笑著跟她說話,聲音很輕,隨風飄在空中,男孩子的笑容溫柔極了。后座上的女生就無聊地只好玩自己的手指頭。
為什么我沒有弟弟——!
卡通面包坊里,珍恩邊氣鼓鼓地用抹布擦玻璃柜臺,邊咬牙切齒地悶聲抱怨。有小澄這樣的弟弟真是天大的福氣啊,每天在家里為夏沫做飯,時不時替夏沫代班打工,畫畫那么棒,功課也出色,為了節省學費竟然連連跳級,才十六歲就要考大學了,真是超級人見人愛卡哇依大男孩。今天也是因為小澄跟她們在一起,店長大人竟然只是“和藹”地念了幾句就放過她們了。啊,美色未免也太好用了吧。
這會兒。
尹澄坐在店里的角落安靜地用鉛筆畫素描,不時抬起頭,他的眼睛追隨著夏沫的身影,她送蛋糕到客人的桌前,她微笑送客人出門,她去拿剛剛烘焙出爐的點心。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他在畫夏沫!
珍恩心里酸酸的,嫉妒地撅起嘴來,就算是姐弟兩個,就算是相依為命,感也不用那么好嘛。不過,她嘆氣,其實想一想,夏沫和小澄也很不容易。五年前,尹家突然出了場車禍,尹爸爸和尹媽媽雙雙當場去世,小澄受了重傷,只有夏沫據說是因為送洛熙出國而逃過一劫。
小澄那次受傷很嚴重,夏沫為了照顧他,有將近一學期的時間沒有來學校上課,而且醫療費用昂貴,好像尹家所有的積蓄和保險理賠費用都用盡了。當時,大家都以為少爺肯定會立刻出現,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少爺只是曇花一現,接著就人間蒸發了般再沒有人見過他。
少爺拋棄了尹夏沫。
圣輝學院里紛紛傳開這個消息。
緊接著,尹夏沫和小澄竟然從圣輝學院退學了,原因不明。
直到兩年后高考進入北川學院,她才驚訝地發現自己跟夏沫居然又成為了同班同學。以前在圣輝的時候,她的爸爸是少爺派給夏沫的司機,每天跟在夏沫身后就象傭人,學校里夏沫也總是被少爺罩著,好像公主般矜貴,所是她很討厭夏沫,從來不跟夏沫說話。
然而在北川學院,她發現夏沫其實不是她最初想象的樣子。為了支付學費,夏沫跟她一樣到處打零工,為了讓小澄安心學習和養病,夏沫從不讓他插手掙錢的事,并且夏沫并沒有表現出任何盛氣凌人的樣子。于是,漸漸地,她和夏沫成為了好朋友。
只是,關于少爺,關于在失去聯系的兩年里究竟發生了什么,她聽過各種各樣的傳言,有些版本甚至恐怖到離奇的地步。每當她試圖探聽事實真相時,夏沫卻總是微笑得仿佛云淡風清。久而久之,這些事就成為了神秘遺案,她也懶得再去碰釘子了。
“電視很有趣嗎?”
尹夏沫端著蛋糕托盤回來,看到珍恩呆呆地望著墻壁上的電視機出神,用手在她面前揮一揮,見她還是靈魂出竅地發怔,不由笑著問。
“你看——”
珍恩怔怔指向電視,尹夏沫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里面播出的是一個綜藝訪談節目。主持人正在采訪姚淑兒,她臉上是最時尚的清爽妝容,穿著綠色雪紡長裙,層層疊疊的薄紗,笑容甜美開朗,配合著主持人和音樂跳出她在最新MV里的舞步。
“好像是現場直播呢,她的腿不是剛剛受過傷嗎,應該會痛得很厲害,怎么還可以跳舞啊!”珍恩吃驚地說。
“明星們也是很辛苦。”尹夏沫把托盤放回原處。這世界本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許多事表面看來光鮮,私底下要吃多少苦又有誰知道。
“可是明星掙的錢真是好多啊。”
“是嗎?”
尹夏沫拿起拖把開始拖地,今天客人特別多,地面臟得很快,要趁人少的時候做下清潔工作才好。
“我以前在珠寶店打過工,這條手鏈至少要上萬塊錢呢,”金燦燦的手鏈輕盈地滑動在珍恩手指間,正是姚淑兒遺落地上的那條,“在蛋糕店拼死拼活地打工,一年也掙不到這樣的手鏈。啊,要是咱們也能進去娛樂圈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
尹夏沫邊跟她閑聊,邊細心地拖干凈每一寸地面。
“咦,你五年前不是還參加過……叫做什么……什么……對了,超級明星!好像你們還連著奪了幾期擂主呢,當時學校里多轟動啊!夏沫,你進娛樂圈好不好,說不定還有人記得你呢!”
“一年前的新星轉眼都會被人忘記,更何況五年前的舊事呢?再說,那時候還是小孩子。”尹夏沫平靜地說。是的,她還記得那段日子,美好順利得恍如美夢般的日子,可惜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也對哦。”珍恩惋惜地嘆氣,“啊,暑假馬上就到了,除了蛋糕店咱們可以再多打一份工,你想過有什么合適的沒有?”
“西餐店?游樂場?家教?商場促銷?……薪水都差不多……”都不夠。尹夏沫抬頭望向遠處畫畫的尹澄,他也恰巧看著她,對她露出明亮的笑容。今年小澄就要高考了,藝術類院校的學費非常高,再加上生活費等等,暑假里必須要掙到足夠的錢才可以。
“前幾天我看到有演藝公司征求助理,薪水還蠻高,我替咱們兩個都遞資料報了名,”珍恩默默叨念,“希望好運,希望好運。”
好運……
尹夏沫怔了怔。
店里的地面已經變得十分干凈,黃昏的陽光照進來,地磚微微反出柔和的光。空氣中彌漫著人的蛋糕香氣。尹夏沫用手背擦去額頭的汗水,好運,如果上天能夠再次給她好運,她一定會拼命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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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是你——!?”
珍恩驚呼。
“你們……也來了?……”
姚淑兒怔怔地坐在錄影棚的角落,看看尹夏沫,又看看珍恩。
珍恩目瞪口呆地盯著姚淑兒,怪不得應聘助理這件事順利得讓人匪夷所思。三天前剛報了名,居然今天就打電話過來要求面試,經紀公司的工作人員看到她和夏沫也沒有多說什么,直接就派人送她們到這里來,說要讓明星自己看看是否滿意。呵,她還以為好運終于降臨了,能夠在暑假里薪水豐厚地打工了呢。
可是居然——
她們應聘的是姚淑兒的助理嗎?!
珍恩心里一陣抽緊。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明明是同班同學,明明是平等的相同地位的人,卻要好像傭人般去服務另一個人。就像當年爸爸被少爺派作夏沫的司機,她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消除不舒服的心理障礙。
“怎么?你們認識?”Jam顯然已經忘記昨天曾經見過這兩個女孩子,疑惑地問姚淑兒。
“她們……是我的同班同學……”姚淑兒窘迫地說。
Jam低頭翻了翻應聘助理的資料,說:“沒錯,她們跟你同校,公司考慮這樣照顧你會更方便,只是沒想到是同班同學。怎么,同班同學有什么不妥?她們品不良?”
“不是!”姚淑兒漲紅了臉,急忙搖頭。“只是覺得……”
“別的藝人不需要助理嗎?”珍恩失望地說,“我們和淑兒是同班同學,要我們每天照顧她,不太好吧。大叔,安排我們去做別的藝人的助理好不好?我們很勤快也很細心的,大叔……”
尹夏沫沒有說話。
她發現姚淑兒的膝蓋傷口有些紅腫,似乎發膿了,冒出些微黃水。姚淑兒的臉色也略顯蒼白,縮坐在錄影棚的角落里,四周不時有其他明星走過,跟那些打扮入時氣色紅潤的女明星們比起來,她就像營養不良被人遺忘的舊年洋娃娃。
“其實這次招助理原本是為了給薇安,”Jam為難地說,“但是淑兒昨天忽然受傷,行動起來很不方便,也必須有助理幫忙才行。”
“薇安!”
珍恩兩眼發亮,她知道薇安,薇安是很紅的女歌手,不僅唱歌,還出演過好幾部電影,薇安容貌華美,歌聲也華美,被譽為最走紅的明日之星。
“把我派給薇安做助理好不好?!”珍恩興奮地喊,抓住Jam的胳膊搖晃,“我很喜歡薇安呢!她所有的專輯我都有買回來!”
“薇安,聽聽,好像又是你的fans,追你追到這里來了。”
打趣的聲音從正向錄影棚走來的一群人中傳出,大約六、七個人,眾星捧月般圍著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子。她穿一身黑色吊帶緊身裙裝,短短的裙子只遮住部,纖細迷人的雙腿****。她手里拿著精致的粉盒,邊走邊往鼻尖撲粉,細細的高跟鞋敲出清脆急促的腳步聲。有人捧著飲料走在她身邊,有人為她拿著換用的衣服,有人拎著化妝箱緊跟在她身后。
女孩子驕傲地把粉盒收起來。
眼角余光一掃,看到姚淑兒,她忽然停住腳步,唇角勾起一個不屑的笑容,離開包圍著她的人們,轉身向姚淑兒和Jam大步走來。
“她們是誰?”
薇安漫不經心地打量尹夏沫和珍恩。
“她們是公司新招進來的臨時助理,淑兒的腿受傷了,行動不太方便,所以……”Jam神不太自然,滿臉堆笑地解釋。
“助理不是給我的嗎?我說了很長時間了,自從貝蒂生病住院,沒有助理讓我變得很不方便。怎么助理變成給姚淑兒了?有沒有搞錯!”
“是,是,只是淑兒腿受傷……”
薇安冷笑著打斷他:“沒有記錯的話,我跟公司的合約明年就會到期,公司如果覺得姚淑兒比較重要,那么……”
“不是這個意思,”Jam急得滿頭是汗,看著一臉不悅的薇安,又看看瑟縮在角落的姚淑兒,只得說,“這樣好了,她們有兩個人,你看誰合你的眼緣,你就要走誰。”
薇安笑了笑。
她居高臨下地斜睨姚淑兒,說:“那我就先挑了哦,反正你最近通告那么少,助理用的順不順手關系也不大。”
姚淑兒沉默地低下頭。
珍恩頓時很尷尬,心里其實很想成為薇安的助理,一方面她確實喜歡薇安的歌,另一方面為同班同學做助理總是怪怪的。可是,薇安的口氣似乎很不友善,而姚淑兒腿上的傷明明是被她不小心撞出來的。她撓撓頭,為難地看向尹夏沫,盼望夏沫能想出什么好辦法來。
尹夏沫蹲下來,輕輕將姚淑兒的長裙從膝蓋上撩起來,讓它不要摩擦到傷口,低聲說:“昨天你洗澡了?”
“……嗯,是的。”姚淑兒不知所措地回答。
“傷口不能碰到水,如果一定要洗澡,洗完必須擦藥消毒才對。”尹夏沫微微皺眉,“錄完影我陪你去看醫生,傷口感染嚴重的話,復原的時間會拖很長。”
“謝謝你。”姚淑兒的眼底涌上淡淡水氣。
“你叫什么?”
薇安直直盯住尹夏沫。這個女孩子,眼睛明亮如陽光下的海洋,眼底似乎蘊藏著深邃的感,又似乎只是淡淡的疏離,她的長發海藻般濃密微卷,肌膚白皙如象牙,面容靈秀精致。薇安早已在圈里見慣了美女,但是仍舊有點吃驚。
“尹夏沫。”
“尹夏沫?……”有點拗口,奇怪的名字,薇安繼續打量她半晌,說,“尹夏沫,你是想當我的助理,還是姚淑兒的助理?”
“你需要助理來打理哪方面的事?”
“為我挑選每天出門的服裝和簡單的化妝,以及一些雜事。”薇安挑眉,“怎么?”
“珍恩以前在服裝店和婚紗影樓打過工,她很合適做你的助理。”尹夏沫微笑著回答。
“是啊,我還會做很多發型呢!”珍恩高興地說。
這時,Jam的手機響了,他接起來:“……什么……我知道了……好,好,我馬上過去……先讓阿韓組織參加甄選的女孩子們……等我趕過去再開始面試……”
通完電話,他用手指了指珍恩:“你,先做薇安的助理,試用期一個星期。薇安,如果她不合適就告訴公司,公司可以再幫你挑更好的助理。”他看了眼尹夏沫,說,“你就跟著淑兒,今天她要錄影到晚上八點,錄完影你陪她去醫院,小心她的腿。暫時就這樣定了,我有事必須先走,有況打手機給我,bye!”
Jam急匆匆地走了。
珍恩開心地對夏沫眨眨眼睛,極力克制自己的興奮之,站到薇安面前,對她伸出手,連聲說:“我是江珍恩,非常喜歡你的歌,我一定會認真做你的助理,今后如果我有不足的地方,請你告訴我,我一定會改正的!”
“嗯。”
薇安仿佛沒有看到珍恩伸出來的手,只是隨意應了聲,目光仍舊停留在尹夏沫身上,她嘲弄地冷聲說:
“你會后悔的。”
尹夏沫淡淡微笑,她走到角落的飲水機旁,為姚淑兒去倒可以喝的溫開水。薇安轉身“蹬、蹬、蹬”地走了,珍恩悄悄跟她比一個勝利的手勢,也趕忙跟在薇安的身后離開了。
錄影棚頓時好像安靜了許多。
“對不起……”
姚淑兒喃聲道歉。
尹夏沫把水杯放在姚淑兒手邊,笑著說:“多喝點水,待會兒錄歌聲音會更好聽。”
“薇安不喜歡我,是因為……”姚淑兒欲言又止,眼圈紅紅的,“對不起,讓她遷怒到你了。”
尹夏沫搖頭:“沒有,你想太多了。啊,導播好像在喊你,來,我扶你進去,小心……”
接下來的時間,尹夏沫一直安靜地坐在角落,看著姚淑兒在錄影室里邊跳舞邊唱歌,好像渾然忘記了膝蓋的傷口。一個小時以后節目才錄完,等她送姚淑兒看完醫生,又送姚淑兒回家之后,已經晚上十點了。
尹澄在客廳的沙發里邊看書邊等她。
見她回來,他去廚房端出來溫熱的飯菜和煲了很久的湯,看著她吃下去,又收拾清潔好碗筷,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間。尹夏沫仰靠在小小的沙發里,望著天花板發呆,過了很久,她深吸口氣,開始復習即將期末考試的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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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尹夏沫的照料下,姚淑兒的腿傷痊愈得很快,一個多星期的時間,膝蓋傷口結痂脫落新長出粉紅色的肌膚。因為是姚淑兒的助理,尹夏沫和她一起放學一起趕通告,接觸越來越多,漸漸變得仿佛親密無間起來。
珍恩有點吃醋了。
自從她們成為不同明星的助理,又都辭去了面包坊的臨時打工,每日里見面的機會就只剩下上課。而夏沫從來聽課都很認真,害得珍恩不敢總是擾她,于是,聊天的機會可憐得又只剩下課間的幾分鐘。然而,就是這幾分鐘,姚淑兒竟然也愛跟她搶,又是好像感冒了,又是好像喉嚨疼,弱不風得整天讓夏沫為她擔心。
怎么會那么嬌弱啊。
珍恩不高興地暗暗嘀咕。
助理的工作跟珍恩想象中差別很大。忙起來忙得人四腳朝天,跑來跑去忙前忙后,又拿飲料又拿衣服又拿化妝箱又拿太陽傘又接電話又訂飯盒,真恨不得多長出八只胳膊八條腿來。閑起來又能把人閑死,悶悶地坐在旁邊看薇安錄歌或上節目,幾個小時都沒事做,又不能走,又需要兩只眼睛緊緊盯著薇安隨時聽她召喚。
好無聊啊。
比較而言,她寧可忙碌些,也比坐在角落發霉強很多。
不過今天運氣不錯,薇安和姚淑兒參加同一個綜藝節目的錄影,她可以和夏沫在一起好好聊天了。
“還有一星期就期末考試了,怎么辦,功課都沒有時間復習呢。”珍恩沮喪地說。
“金融和國貿內容很簡單,明天到學校我把整理出來的筆記給你,如果時間不夠你就只看劃出來的重點,有些幾乎是每年必考的題目。可是,統計就一定要下些功夫,理解起來有些困難,而且考試容易出很大的計算題,只靠死記硬背是不行的。”尹夏沫看見薇安已經錄完影出來了,她正在跟Jam說話,好像在向他介紹自己身邊那個高高的女孩子,“你需要過去嗎?薇安在那里。”
珍恩望過去:
“薇安又在推薦她表妹,我過去會打擾她們。”
“表妹?”
“是啊,聽說Jam負責為公司甄選新人,辦了好幾場選秀會,但是好像特別出色的女孩子并不多。于是好多藝人都在跟Jam推薦自己的朋友親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這個是薇安的表妹,我見過她幾次,蠻優秀蠻特別的,估計進入公司發展的可能很大。”珍恩扭頭看看夏沫,“其實啊,我覺得你長得比她還要漂亮,如果有人肯推薦你就好了,說不定你會紅起來呢。”
尹夏沫笑了:
“我不會唱歌。”
“怎么不會?當初你還參加過超級明星呢!”珍恩白她一眼,過了一會兒,她又說,“你知道嗎,薇安卸了妝差別好大,淑兒也算不上多么漂亮,而你就算完全不化妝也比她們好看!”說著,她忽然睜大眼睛。
姚淑兒也錄完影出來了,走過薇安身邊時,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薇安肩膀微微一斜,姚淑兒恰巧被撞了下,重心不穩摔倒在地上。
珍恩吃驚地和尹夏沫對視。
尹夏沫咬住嘴唇。
兩人同時起身,尹夏沫先跑過去。啊,還好,淑兒并沒有受傷,她只是怯生生地坐在地上,眼珠里噙著些淚珠,呆呆望著盛氣凌人的薇安。尹夏沫連忙扶姚淑兒起來,遞濕巾給她擦手上的污漬,關切地問她有沒有哪里摔痛。姚淑兒身子顫抖,大滴大滴的淚珠撲簌簌滾落到地上。
Jam揉揉眉心,一臉的不耐煩。珍恩看得呆住了,站在薇安身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倒是薇安的表妹蹲下來幫忙撿起姚淑兒落到地上的手袋,抱歉地遞給尹夏沫。
“對不起,剛才是……”
那女孩子纖細苗條,身高大約174cm左右,頭發短短削得很薄,臉上沒有化妝,面容清朗陽光,有種屬于男孩子的帥氣。
“姚淑兒!”
薇安一聲怒吼,嚇得周圍所有的人都望過來,錄影棚里頓時鴉雀無聲。珍恩尷尬地想要拉住薇安,卻被她憤怒地一把揮開,她向前一步,眼睛瞪得圓圓,火冒三丈地視眼中含淚的姚淑兒:
“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該死!你要是惹火了我,我倒是要看看在這圈子究竟是你消失還是我完蛋!”
周圍的人們面面相覷,不理解為什么薇安撞倒了人還如此氣焰十足地發飆。
姚淑兒顫抖地閉上眼睛。
淚水如河流般蔓延過她蒼白的面頰。
尹夏沫擁住她的肩膀,感覺到她所有的重量都靠在了自己身上,不停地顫抖,冰冷得就像一只受傷的小鳥。尹夏沫深吸口氣,眼中有某種緒慢慢沉積,她望向薇安:
“請你不要這么大聲,淑兒剛才摔倒了。”
“她摔倒了?!是我撞的嗎?!我好好地站在這里,撞她了嗎?!”薇安越罵越氣,聲音越吼越大,“莫名其妙!這么寬的地方,哪里不好去,偏偏從我的身邊擠著走?!姚淑兒,你再裝神弄鬼,我就把你所有的骯臟事全都抖出來!”
“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