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心如死灰（二）
夢境太過真實恐怖，蝶衣麵對越來越多的怨靈，求助無門、避無可避，終於滿頭大汗驚叫一聲醒轉過來，這才發覺自己原來是在寢宮之中，所有的令她恐懼的不過是噩夢一場，於是總算是可以鬆了一口氣。
此刻殿中並無其他人守候，她試著叫了幾聲，沒有任何的回應，卻陡然發覺自己的嗓音不再沙啞，驀時心頭一輕，翻身下床，眯著眼走到銅鏡前，猶豫再三，才鼓起勇氣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膚如雪，眉如黛，櫻唇不點而朱，完全找不到半點原來疤痕的印記，她又變回來了，雖然不清楚原因，但是依舊無比高興，好想飛奔到程天洲的身邊，告訴他，她終於再次有了資格與他相配，她再也不用自卑害怕，他們可以在一起了，
二哥哥看到我的樣子一定會很開心的，我要去告訴二哥哥.……
說幹就幹，蝶衣蹦蹦跳跳的跑出了殿門，恨不得讓全天下都知道這個大快人心的好消息。
多年壓在心頭的巨石一朝得以瓦解，蝶衣頓覺陽光都要明媚許多，早已將可怕的夢魘拋在腦後，一路摘花引蝶，好不歡樂，隻是未曾遇到半個人影，有些奇怪。
和興堂大門緊閉，安靜非常，氣氛有些詭異，蝶衣嘟著嘴，暗暗猜想天和在裏麵幹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弄得這樣隱蔽。
蝶衣如是想著，慢慢靠近殿門口，尋思著若是能抓到完美無瑕的和王子一點點小把柄，到時候再故意整蠱於他，那豈不是歡樂多多，有的好玩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殿中隱隱傳來說話聲，好像除了天和，還有其他人在，蝶衣舔舔嘴唇，眼底升起小狐狸一般的狡黠，胸有成竹的將耳朵貼近殿門，然而談話的內容卻終將她投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
“舅父，仙緣穀當年的那場大火可是您所為？”天和的聲音帶著不可抑製的疼痛。
“沒錯，是我做的，是我親手毀了蝶兒的臉.……”
嘯楓無比肯定的一句話仿佛一道驚雷重重的擊打在蝶衣的心頭，她大張著嘴，整個人僵硬在了原地，再也沒有力氣去聽別的什麽，在魔窟中冥伽的話再一次響徹在耳畔，
“我為什麽要騙你？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麽我們會在這苦寒之地生活那麽久嗎？那我就告訴你，因為我和幾個手下都看到了你的母親把你交給你的父王，然後，你的父王為了掩蓋事實，將她殺死了.……”
“你的好父王、好姑姑怕事情敗露，影響天宮聲譽，所以背信棄義，流放我們在這苦寒之地。你的臉怕也是楓王爺為了隱藏自己難堪的過往而特意毀去的……”
一遍一遍，周而複始，哀莫大於心死，到了現在，她居然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父王，真的是你，我真的是私生子嗎？我就那麽讓你感到屈辱嗎？那麽，母親也是您殺的？既然不想要，為何要讓我來到這世界上……
踉蹌著腳步，蝶衣果決的轉身飛速的跑開，生怕再多待一會，會連繼續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
一路飛奔，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即便筋疲力竭，也隻是想要趕緊離開，沒有終點，沒有目標，隻是一股腦的向前衝，不閃不避，樹叢間凸出枝椏刮花了她單薄的衣裙，冷風不斷地灌進切割著她的肌膚，卻也不及心中的寒冷疼痛。
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跑了多遠的路，就連一隻繡鞋也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她還是回到了蝶影閣。
推開門的一霎，滿屋中的金碧輝煌生生的耀痛了她的眸，她還清楚地記得這座宮殿當年是嘯楓親自督建，每一寸每一分無不用心，曾經讓她高興了許久，就算前方了無希望可言，她也依舊住在這裏，把這裏當作惟一的慰藉。
可到頭來，居然是一座金色的牢籠，信步走到梳妝鏡前，手指緩緩捋過一件件的發飾，玉簪，都是嘯楓著人精心為她打造，打開櫃子，琳琅滿目的衣裙，團花盛開，金線繚繞，華美至極，每一件都是她喜歡和珍惜的寶貝，然而如今看著這些，她笑了接著便哭了.……
最疼的疼是原諒，最黑的黑是絕望……
蝶衣直愣愣的看著鏡中的自己，蒼白著臉好似鬼魅一般，抬手將眼角的點點晶瑩盡數抹去，拿過衣裙，一件件的為自己穿戴好，拈起發簪，將如瀑的黑發一根根細細挽起，小巧的眉筆拿在手中，一遍遍勾勒著眼角眉梢，梳妝過後的她，除卻了眼底的絕望，可謂傾國傾城！
女孩步態優雅的走出門去，好似要去參加什麽盛大隆重的宴會，可方向卻是出穀的必經之路！
她大步向前，頭也不回，眼淚終於噴湧而出，抬手拿下金簪，隨手拋在地上，再次抬起手，重複剛才的動作，直到發絲盡速散落；瑩白的手指複又伸向衣裙上的盤扣，一顆顆的慢慢解開來，從外袍開始，每走幾步，便脫下一件，任由衣服脫落在地，整個人仿若木偶一般沒有知覺的踏過……
這條走過無數遍的道路，今日不知為何竟覺得無比漫長，好似永遠沒有盡頭，不斷噴湧而出的眼淚飄散在空中，淚痕漸漸幹涸在臉頰之上，她腳步不停，一直走著，伶仃的身影漸漸消失在了結界處……
想仙穀婆娑，全無著落，看萬般紅紫，過眼成灰，往後這裏的一山一水，再與她無關.……
這廂女孩已經漸行漸遠，然在和興堂中，少年依舊全然不知，望著對麵男子淒苦的神情，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罷了，既然如此，也沒什麽好追究的了，畢竟所有並非您所願，隻要蝶兒沒事就好，想她應該醒了吧，在魔窟受了驚嚇，我得去看看她，最後還要麻煩舅父幫我問問母後關於情殤此藥的玄機，蝶兒恐怕無法拖得太久。”
“好，千萬記著不要讓她知道，錯都在我，所有的一切便由我來償還。”嘯楓輕闔了目，一口氣重重的呼出，揮揮手示意天和離開。
天和頷首，禮數周全的告辭，打開門向外走去，卻在出門的刹那，瞥見了門口的一隻繡鞋，正是蝶衣所有.……
嘯楓在殿中隻聽見少年一聲絕望的大吼：“蝶兒.……”急忙的奔了出去，卻隻見白影飛速的向蝶影閣方向跑開，不明所以低下頭，看到屬於那女孩的一隻繡鞋，登時，身體便癱軟了下來，猛地坐倒在地麵上，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鞋子，好像整個被抽幹了一般，連話也說不出了。
天和一路狂奔，直衝到蝶影閣，隻見大門洞開，殿中更是一團亂，衣物首飾癱了一地，哪裏還有蝶衣的身影，
我來晚了？蝶兒，不要走，不要走，聽二哥哥解釋好不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少年強自鎮定下來，想也不想，便向穀口的方向走去，希望還能來得及做點什麽，至少先將蝶衣留下，畢竟她現在的境況並不容樂觀，冒昧離開仙穀，很有可能再次遭到記恨她的魔族毒手。
沒走多遠，天和便發現地上金燦燦的物什，彎腰撿起，是做工精致，鏤空花紋的蝶樣金簪，是平日蝶衣最為喜歡的，一般都是珍而重之的放在妝匣裏，不到重大節日不舍得帶的，今日居然毫無憐惜的丟棄在地上，可見她在聽到事實後，是有多絕望和憎恨。
沒走幾步，天和便陸陸續續的撿到各類首飾，每一樣都是那女孩眉飛色舞的在他麵前顯擺誇讚過的，可如今全部拋入塵埃之中，不帶一絲留戀，是不是意味著她不會再回到這裏。
想到這，少年的步伐加快，可是隨著路邊越來越多，帶著灰塵腳印的衣物出現，他的心也漸漸涼了下去，
蝶兒，我們的對話你究竟聽到了多少，就這麽恨嗎？連一點解釋的機會都不留給二哥哥？難道你不再相信我了？
天和把衣服一件件的撿起，摟在懷中，絲綢輕紗觸手生涼，昭示著蝶衣離開已經有一段時間，他，已經沒有希望再去找回那個女孩，拚盡了全力，隻是想要護她周全，卻到頭來，要親自麵對著她越走越遠的事實，
好不殘忍……
仙緣穀的如畫風景，落入他的眼中，仿若無物一般，少年就這樣抱著滿懷的首飾衣物，漫無目的的前行，走向遠方……
“你曾說過，穀中一月，人間一天，已經這麽久了，不知你是不是已經安全回到仙穀中，不知你是不是已經忘了我？”身體本就強健，很快便痊愈了的程天洲站在臥室的床邊望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水，暗自歎了一口氣。
一道驚雷閃過，雨似乎又有變大的趨勢，程天洲揉了揉有些生疼的太陽穴，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憋悶，
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的確冷了不少，不過今天這雨下的時間也太久了些，恐怕地勢低窪的地方有被淹沒的危險。
想到這裏，他不禁又自嘲的笑了出聲來，想他堂堂程家少爺衣食無憂，何時竟然關心起民生民情了，往日如煙散去，或許真的到了遺忘的時刻了，掀開衣袖反反複複摩挲著蝶狀的胎記，思緒再度飄向很遠很遠……
“少爺，老張說，有個人突然昏倒在了家門口.……”
PS：網絡總算是好了，以後能夠放心更新了，話說這次寫文好像比上次累呢，怎麽會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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